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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飞
石庄子



在我的歌舞间里,卖身的女孩子一般都是一批一批的来,干两个月后即使她们自己不走,我们一般也会把她们换走,为的是让客人感到新鲜,也为了少生事端。但是在高飞来后不久,我那里又来了一批东北女孩子中,一个叫小玉的却让我破了例─ ─除了身材,这个小玉长的并不出众,但却有一种欢场女子难得的味道,她既不像别的卖身女孩那么浪,也不象良家女子那样让人不想亲近,往那一站,就让男人不由得想碰她;加上她和客人相处时拿捏的十分得体,床上工夫也不错,所以为她来后不久就有了回头的客人,一些来我这儿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开始频频点她出台,甚至还有人慕名而来,这给我带来了不少生意,所以,她在我这儿不知不觉竟呆了快三个月。

像提防别的女人一样,做妈咪的小红也一直严防著小玉和我的靠近,每次看到小玉乐颠颠儿的扭著身子去接客,小红总是忍不住回过头对我轻声咬著牙说:“妈的,真是天生的浪货!”

其实就算小红不防著,我也不会和小玉有什么关系,看到她忙著干活赚钱,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也就是在这种高兴中,我完全忽视了小玉可能带给我的麻烦。

那天晚上,我出去应酬没有到歌舞间去,照例由小红照应著,起初一切都很平静,生意也不错。后来快深夜时,来了两个“青皮”,就是在黑道上混饭吃的小混混儿,俩人进屋一坐下,点名就要小玉出台。

这样的“青皮”,一般都让我们头疼,不能得罪,又别指望赚钱。对付他们的最好办法,就是摸准他们是跟谁干的,抬出他们还有所畏惧的对象,连哄带劝地打发高兴完事儿。可那天的两个“青皮”,小红既不认识,也一下摸不出他们的来头,于是只好亲自出台应付。

“两位哥哥,我们这儿女孩子多呢,我给你们找两个好吗?”

“不,要小玉。”

“不好意思,哥哥,小玉正忙呢。我给两位推荐两个妹妹,保证满意。”

“不行,就要小玉。”

小红皱起了眉头:当时,小玉确实在忙,当时有两个片内的警察穿着便装来玩,小玉正在陪他们喝酒。但是面前的两个已经满身酒气的“青皮”看起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小红娇媚地扔下一句“两位哥哥先歇著”,便走到警察的房间找小玉,希望她两头串场。可没想到,两个警察也喝了酒,缠著小玉就是不让走,当听说有人点小玉出台时。两个警察站起身拍著胸脯说负责摆平这件事,几乎是推搡著小红来到了两个“青皮”的房间。

尽管小红当时已经预感到事情会闹大,但是那个夜晚却像服用了摇头丸,谁也无法再对它进行控制。两个警察进入房间后,还没有说两句话,其中的一个“青皮”突然掏出一把刀子,扎向其中一个警察,这个动作惊呆了当时所有在场的人,就在所有人愣神的刹那间,两个“青皮”冲出房间,夺路而逃,中刀的警察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最先回过神的还是小红,她冲到倒下的警察身边,一边用沙发上的坐垫堵住警察身上冒血的伤口,一边喊著:“快报警!快叫车!”

看到旁边另外一个警察还呆呆地愣在那里,小红一下子跳起来,对著他挥手就给了几记耳光:“还愣著!还愣著!快叫人去。”那个吓傻的警察这时才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外。

当我赶到歌舞间时,警察已经封锁了现场。片儿内的刑警队长正在大汗淋漓地指挥手下。那家伙我认识,看到我下车,立刻大喊起来:“操你妈,怎么现在才过来?赶快到队上去一趟!”

两个警察立刻过来,把我推上了一辆警车,上车时我看到小红已经坐在了车上。她两手夹在膝盖间,木然地看着窗外。



我从警局里出来,已经是一天以后的事情,因为跟那些警察都熟,在局子里我倒没受什么罪。而且从他们嘴里我也知道了不少事情:其实那两个“青皮”和被扎的警察并没有什么过节,只是其中动刀子的那个是一个通缉犯,不知是草木皆兵吓的,还是嗅出了警察的味道,才动了刀子。中刀的警察虽经抢救还是死了,于是警局让我写了个口供,证明那天两个警察是执行公务──他们说,这样没准那个警察还能评为烈士,他们也好有个交代。

警察是不是烈士我不在乎,让我毫发无损地出来才是重要的,虽然,为了让警察确信我会配合,我交了一笔数目不小的押金。回到歌舞间时,歌舞间还没有解封,看着门前的萧条景象,心里酸酸的:真不知他妈的还能不能混下去!

在歌舞间里竟碰到了樊星和高飞,这两天,他们一直在照看着这里。看到我自己进来,他俩问“小红姐呢?”我才想起,这两天我竟一直没有得知她的处境。

小红比我晚一天从警局出来。我去接她时,被吓了一跳:几天不见,眼前的小红竟判若两人。这不全是因为此时的小红没有化装、神情疲惫,而是因为她已经像一片即将掉落的秋叶,灰暗、憔悴,甚至有些呆滞。

看到我接她,小红一言不发,好像我不存在一样,静静地走到车旁,坐在后座位上。一路上,她一直保持著这种状态,眼睛看这车外,没有目标,也没有反应。

回到住所,当我把一杯水端到呆呆静坐的小红面前时,小红突然抱住我,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在我眼里,小红虽然是个容易让男人见了发软的风尘女子,但是在做人上,她却有主见甚至刚强,眼泪一般是和她无缘的。而此时,她的哭却像杨坤歌里唱的一样──“像个孩子,失去了心爱的玩具。”

看着她剧烈抖动的肩膀,我意识到了什么:其实,警局里的两个警察早就对小红垂涎三尺了,不过因为小红一直在和我住,不是迫不得已一般不再接客,所以他们也一直没有什么机会。难道这次?

我的脑袋“嗡”地响了一下。

不过我的愤怒很快就冷静下来,警局的那帮家伙我太了解了,尽管平时对他们我打发的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不过我从来就没有什么希望他们有知足收手的想法。只是,这次我没想到这帮混蛋竟然连“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规矩都不讲了。

“妈的,兔崽子!”我在心里骂到。

沉默了一会儿,我轻轻拍了拍小红的肩膀,尽量平静地说:“算了,人没事就好,就当是没有赚到钱。”

小红停止了哭泣,抬头看了我一眼,抓起自己的包,冲出了门外。

我没有去追小红。那天,直到很晚,小红才回来。在黑暗中,她静静地脱了衣服躺在我身边。我在黑暗中躺著,始终没有吭声。

过了很久,小红才用空空的声音对我说:“庄哥,咱们结婚吧。”

我没有马上说话,把手伸过去想把小红搂在怀里,但当我的手触摸到她时,她身体的僵硬却让我感到了一种拒绝。我把手缩了回来,大约过了半分钟,才慢慢回答:

“这会儿正乱呢,等等吧,店里怎么办?”

“咱们不能不干了吗?”小红的声音依然空洞而平淡。

我叹了口气:“不干了?咱们还能干什么呢?”

小红没有回答,抱紧被子蜷缩在一边。那一夜,我们再也没有交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知道我们都没有入睡,但是,我们都找不到想要交流的语言。

开办歌舞间以来,我和小红遇到过许多波折,每次都能周转过来,在一次次的周转中,我们感受著挣钱的快乐和用钱办事的快感,也一次次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我们从来没有想过,生活在我们眼中还会有别样的方式,我们还应该去干些什么。这次风波虽然也是只要花钱就能挺过去,但是,有些东西改变了。是什么,我说不清楚,就象眼前的黑夜,你心里清楚黎明总会来临,可是你不清楚,当黎明真正来到时,你会经历怎样的梦魇,还将会有怎样的心情在朦朦胧胧中,我进入了梦乡。



关于不结婚的理由,我对小红并不完全是敷衍,虽然对于结婚这个让我心烦的词我并不想早点找到明确的定义,但是在小红跟我提出时,我的心并不是没有速度加快。不过,那一阵确实是太乱了,警察的查封虽然过了不长时间就解除了,但店里走了不少人,能不能像以前那样红火也是一个未知数。想到生意耽搁造成的损失和交到警局就没想能拿回来的押金,我的确不能专心对待小红的这个要求。

樊星和高飞一直留在店里,只不过经历了一场风波,他们都显得有些谨慎了,樊星很少再用他那被我们称为“海豚音”的尖嗓高声说话,高飞好像在外面赶场一样总是匆匆来、匆匆去,很少说话。

在那夜谈话过后,小红的话也变的少了,虽然难得见她笑,但她总算振作起来,开始忙里忙外为我打理店里的一切。还好,生意慢慢好了起来。可是,总感觉哪里除了问题,生意红火的背后,我隐约觉得有什么在发生著变化。

是小红吗?我不知道,从那天小红从警局出来,我们虽然还睡在一张床上,却再也没有发生关系。我没有激情,小红似乎也不愿有什么表示。

对这些,我没有太在意。我知道,时间会抹平一切。可我不知道的是,时间,也会改变著一切,有一天,你开始学会回忆时,你会发现,时间有根能点石成金的手指,你以为自己还在控制著时间,时间却已经在改变了一切之后,在你不注意的角落悄自冷笑。

终于有一天,我和小红又在一起了。那是在生意好起来后的一天,我们不约而同地抱在了一起。可是,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了,我没有出汗,小红也没有呻吟,我们只是默默地、快速而用力地做著,好像完成一个仪式。

过了很久,我们静静地躺著,谁也没有说话。在时间凝固了一段时间后,小红终于发出了声音:“庄哥,我们结婚吧。”

我无言以对,这是我最不愿碰到的话题。每一个女人,到了一定阶段,似乎都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就像花儿到了一定的时候,一定要开放;可是她们为什么不知道,花儿开了,生命也就开始走向枯萎了呢?

过了很久,我才从身体之外很遥远的地方吐出一句:“有必要吗?”

“你不想娶我是吗?”
“不是,我就觉得,现在不是挺好吗?为什么要那么麻烦?”
“你是嫌我他妈的太脏是吗?”
“不是。”
“那为什么?”
“就是不想。现在不想”

小红没有再说话,往上拉了拉被子,陷入了沉默中。这种沉默,让我又看到了小红从警局里出来的那个晚上,看到了那个晚上我们总也越不过去的黑夜──黎明会来的,可我找不到迎接它的心情,找不到迎接它的意义。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自从干上这一行,我的生活就从黑夜开始,白天对于我除了睡觉,几乎毫无意义。有时候,我从睡梦中起来,就喜欢赤身裸体地靠在窗户前,看着窗外灰色的城市一成不变的面孔和川流不息又平庸无奇的车流与人群,感受著时间的逝去,也感受著身体的勃起。对著从来不曾让人感到融洽与贴近的城市,除了自己在无聊中放一炮,我不知道生活还会怎样继续。那天,我醒来时,发现是自己躺在床上。我抬头看了一下,没有看到小红。屋里似乎发生了变动的景象让我感到有些异常。我快速地扫视了一下屋内,在桌上显眼的位置上,看到了一张纸条。我拿起来,那是小红写的: “庄哥:我走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不要找我,我不想再回来。也许,我们还能再见。好好保重自己!”



我以为,我可以平静地对待小红的离去,不就是一个女人吗?可是,那天,我把小红的字条扔掉后,却发现我的生活也被扔进了旋涡中:我无法接受这个结局,这不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在内心对小红还有什么感情,而是不能容忍我的生活竟然脱离了自己的控制。我不能,不能就这样被一个女人,一个卖身的女人像甩掉一件衣服一样甩掉。更不能容忍自己无端地被抛入混乱的状态中!我必须要自己控制自己的生活!我开始疯狂地寻找小红,我知道,她不可能这么快地离开这个城市,因为她走时并没有带走什么钱物。我一定要找到她,我要让她知道,她左右不了我的生活,也改变不了自己!我甚至动用了黑道上的朋友四处打听小红的下落,可是,小红似乎真的失踪了,我竟一直没有得到她的消息。在一天天的寻找中,我开始变的烦躁不安。

歌舞间里的人似乎都察觉到了我的变化,他们一个个都变的更加谨慎,没有了以往的那种轻松,来这儿作生意的小姐们流动的更加频繁,也大都没有什么生气。樊星还在卖力地跳舞,可在我眼里,他的舞蹈已经让我感受不到一丝激动,有时看着他在台上扭动,我觉著那就是他的一种自我陶醉。高飞还是在唱著歌厅里流行的歌曲,只是依然来去匆匆,不知在忙些什么。

有一天,在傍晚营业前,我来到了歌舞间,一个伙计不知为什么,突然把手中的托盘碰翻在地,杯碟摔得粉碎。他还没有来得及回过神,我就突然冲到了他的面前,挥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

这个耳光是如此之响,以至屋里的人都一下子怔在了那里。在静得只能听到我的呼吸的沉默中,我扬腿踢开地上的托盘,甩手回到屋中。

过了一会儿,有人轻轻敲我的门,进来的是高飞。

看到我闷闷地仰坐在桌前,他怯怯地叫了一声:“庄哥!”

“有事儿吗?”我没有改变姿势。

“庄哥,”高飞坐在了我的面前,“你是在为小红姐着急吧?”

我没有吱声。

“庄哥,你别再找小红姐了,”高飞低头撮着手,但是每一个字都说的非常清楚,

“她是不会回来的了。”

我惊讶地转过头:“你怎么知道。”

“因为,”高飞抬起头直视著我的眼睛,“因为,她现在和我在一起。”

“什么?”我猛地放下了翘在桌子上的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红,现在和我在一起。”高飞又慢慢地说了一遍。

这次,是我楞楞地怔在那里。



在高飞告诉我一切之前,我曾以为,在我的歌舞间里,我才是真正的主宰。可是,那一天,我才知道,现实跟我开了一个多么大的玩笑。

小红从警局里出来的那一天,当她抱著我痛哭时,我已经感觉到了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可是,我无力对抗这一切,我清楚地知道,当我决定用交易来和这个世界讨还生活时,为了我要得到的一切,我就必须学会付出。

所以,我只能对小红说:“算了,就当是没有赚到钱。”

听了我的话,小红冲出了门外。我没有追她,我以为,一个用身体从男人身上讨生活的女人,会很快明白该如何应对这一切,而且,我也相信,我是她在这个城市唯一的归宿,她会回来。

可我不知道的是,在我以为小红不会走远的时候,小红却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歌舞间。

那天,风波之后的“清水汀”还没有获准营业,但是门却没有锁。小红推开门走了进去。前堂里空无一人,只有轻轻的琴声从大厅里飘出来。小红走过去,发现是高飞在拨弄著吉他。

看到小红进来,高飞停止了弹琴。“小红姐。”他轻轻叫了一声。

小红没有回答,找了个座位坐下来。

高飞站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在了小红身边的桌子上。在小红抬起头看他的时候,高飞已经转过身,走回到自己的琴旁。

小红端起杯子,水很热,直角玻璃杯里,十几片细细长长的碧螺春在杯底慵懒地轻轻摇荡,慢慢渗出一层淡淡的绿色,那是春天岸边杨柳在第一场春雨后最早泛出的绿,是远看成片近看则无的一种蒙蒙绿,在透明的玻璃杯里,飘飘袅袅,惶惑迷离 ──用透明的玻璃杯看着茶慢慢的舒展、变色,是小红最喜欢的沏茶方式。小红把杯子捧在手中,虽然烫,但光滑的杯身摸起来却更加温润。

高飞没有再看小红,拿起吉他,旁若无人地拨弄了几下,轻轻地唱起来:

穿过黑夜,你的手在轻轻颤动
我知道,夜还很冷
路已远,身后依然只是长影
雨打寒风,城市霓虹
闪烁动人却没有一丝体温

掠过晚风,你的手在轻轻颤动
我知道,夜还很沉,
路还远,又何必一人支撑
脚步沉重,仿佛依稀
梦还在却有泪在不停涌动

寻梦人寻梦人
心碎了梦还未曾醒
寻梦人寻梦人
散场了歌还未曾听
寻梦人寻梦人
有没有一段不再寒冷的路程
寻梦人寻梦人
找不找得到属于自己的窗灯

歌声停下后,高飞才抬起头看向小红。小红的头埋在胸前,已经泪流满面。 高飞慢慢地走到小红身边。在短暂的停顿后,小红突然抱住了高飞那天离开高飞后,小红又回到了我的身边,对我说:“我们结婚吧。”我说等等吧,于是,小红又开始帮我经营著歌厅,这期间,她和高飞没有再单独在一起,高飞总是匆匆来、匆匆去。小红开始恢复了笑容,直到她再次对我说;“我们结婚吧。” 我说:“有必要吗?” 离开我的那天,小红找到了高飞住的地方。是樊星开的门,看到是小红,他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去敲了敲高飞的房门,就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高飞打开门,看到了小红,许久,两人相视无语。

(一)(二)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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