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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警车的人
卢江良



郑洪大还是照常骑自行车贩鱼,但每天回来都会问一下邻居,今天有没有民警来过?得到的答案始终是“没有”。现在邻居都知道这件事了,只是都瞒着郑洪大的老婆。不过,他们都觉得郑洪大这人挺好笑的,他太把镇派出所当回事了。

这样过了三四天,郑洪大终于忍不住了,等有一次卖完了鱼,去镇派出所找李所长。李所长一看见是他,好像驱逐一只苍蝇,用力地朝他挥挥手,不耐烦地说:“我现在没空,你不要来找我,你找利民民警去。”

郑洪大不好硬闯进去,只得转身去找郑利民。郑利民办公室的门阖着,郑洪大用力地敲了几下,里面传出一个声音:“谁呀?”郑洪大听出是郑利民,没吭声,接着敲。里面的人耐不住了,“踏踢、踏踢……”趿着拖鞋来开门。

郑利民打开门,见是郑洪大,脸就挂下来了,问:“有什么事?”

郑洪大冷冷地说:“摩托车被偷的事。”

郑利民说:“你二点半以后来吧,现在是休息时间。”说完,关上了门,把郑洪大挡在了外面。

郑洪大被惹了一肚子气,正想用脚踢门,想想这里是派出所,就控制住了情绪,返身回家去,他想我二点半后来找你,看你这狗日的怎么回答?

下午二点半,郑洪大准时到达。

郑利民见了郑洪大还是那句问话:“有什么事?”

郑洪大原话回答:“摩托车被偷的事。”

郑利民说:“你摩托车被偷的事,我们所里已经立案了,一旦有新的进展,我们会通知你的。”

郑洪大挪揄地说:“你们都不去看一下现场,神仙帮你们去破案呀。”

郑利民说:“我们民警有自己的破案方式,难道还要你来教我们怎么破?”

郑洪大反问:“不去破案是你们的破案方式?”

郑利民说:“你不相信我们,可以不让我们破。”

这下郑洪大来气了,大声说:“我们自己破了,还养着你们这批吃白饭的干嘛?”

郑利民冷笑了一声,奚落道:“你自己都养不过,还养人家呢。”

郑洪大知道再吵下去没意思,二话不说出门来了,他重新来到了所长办公室。李所长一见又是郑洪大,脸禁不住沉下来。可这次郑洪大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声不响地走进去,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一字一顿地说:“我反映利民的问题!”

李所长假装吃了一惊,问:“利民有什么问题了?”

郑洪大说:“我的摩托车被偷都快一星期了,利民不要说破案,他连看都不去看现场,这样的人怎么破得了案!”

李所长皱着眉头,斟酌着说:“利民是本所出色的民警,工作认真、负责,业务能力强,你的偷车案暂时不破,一定是近期手头大案要案多吧,到时我亲自过问一下。你这位同志也不要太急,破案不像买东西,钱付出去,东西就立刻买进来的,你要理解我们的工作难处。”末了,补充说:“要不这样吧,你留个电话给我们,到时我们这边有进展了,打电话通知你,省得你一趟一趟跑了。”

郑洪大见李所长这么说,气也就一点点地消了,留下了手机号码,抱着一线希望回家去了。



又一星期过去了,郑洪大的手机响过几次,但没一次是镇派出所打来的,镇派出所那边始终杳无音讯。郑洪大看到脚屋里的摩托车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希望早日破案的愿望也就愈发强烈起来。

这天下午,郑洪大匆匆吃罢饭,又骑车去镇派出所。骑出村口时,碰上了郑小天。郑小天正站在村道上,等去城里的公交车。他见了郑洪大问:“你的摩托车后来怎么样了?”

郑洪大忙着赶到镇上去,没留意村道上的郑小天,听到郑小天喊他才发现他,便连忙停下自行车,恼火地说:“能怎么样呢,都过去半个月了,一点进展都没有。”

郑小天摇摇头:“镇派出所也太不像样了,造了警亭也不来值勤,东西失窃不顾不问,整个儿就是一群废物!对这样的派出所,真拿他们没办法。”

刚说完,郑洪大突然问:“那你说,我的摩托车被偷,镇派出所要不要承担责任?”

“当然要呀。”郑小天不借思索地说,“如果他们来值勤,你的摩托车就不会被偷了。”

郑洪大插嘴说:“这还是其次。我报了案,利民就根本没办过,连我的脚屋里都没来过。”

郑小天说:“那更说明问题了。”

这时,郑洪大又问:“小天,那你说他们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接下去我该怎么办?”

这下,把郑小天给难住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催促他们破案吧,他们赖着不去破,上面也不会来管,因为这案实在太小;不催促他们吧,这摩托车白白被偷,确实也不甘心。

郑洪大见郑小天不出声,静等着郑小天的回答。过了片刻,郑小天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洪大,跟你说实话吧,如果他们不去破,做老百姓的也没办法,反过来说就是去破了,按他们的水平也未必破得了,所以最终倒霉的还是老百姓。”

郑洪大听了,心头沉了沉。正在这个时候,公交车来了,郑小天告别了郑洪大,乘上公交车走了。

郑洪大目送着公交车远去,推上车不知道该回家呢,还是上镇派出所去。犹豫了一会,郑洪大还是坚持去镇派出所,他想自己的车被偷了,镇派出所是有责任的,自己为什么不去找他们?

这次,郑洪大还是去找李所长。李所长还没有来,郑洪大就在门口等。等了半个小时,李所长终于来了,见了郑洪大也不说话,脸无表情地哼了一声,算是跟郑洪大打了招呼。

郑洪大也管不了那么多,等李所长一开了门,就尾随着进去。正又要找位置坐下,李所长突然开口了:“郑洪大同志,你的案子,我亲自过问了,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由于你的摩托车失窃后,没及时报案延误了时间,给破案造成了极大的难度,所以……”

郑洪大急了,打断他的话:“我怎么延误了时间了?我车一被偷就来报案的,我……”

李所长抬了抬手,示意郑洪大不要急,接着往下说:“我了解过了,你的车被偷是半夜,但你来报案都第二天中午了。”

后来,任郑洪大怎么解释和争辩,李所长都坚持自己的观点。郑洪大意识到他们耍赖皮了,怒吼了一声:“你们是一帮蛀虫!”蓦然站起身,摔门走了出来。



郑洪大怒气冲天地走出所长办公室后,对镇派出所充满了蔑视和仇恨,他寻思着该怎样才能解心头之恨?这时,他瞧见了停在院内的一辆警车——郑利民骑的那辆摩托车,见它与自己的那辆同一型号,眼睛便像闪光灯一样亮了亮。

郑洪大快步来到了镇上的那爿修车铺。修车铺里只有一个十七八岁的修理工,此刻没有什么活儿,正缩着脑袋坐在墙角晒太阳。郑洪大对他说:“小师傅,现在帮我去拆一下摩托车的轮子。”

那个修理工见活来了,从工具箱里拣了几样家伙,二话不说跟着郑洪大就走。

走进镇派出所大院时,整个大院里没一个人,郑洪大就指着那辆警车对他说:“你就拆这辆摩托车的轮子,两只都给我拆下来。”

修理工瞅了一眼郑洪大,见他没有穿警服,禁不住问:“你是镇派出所的民警?”

郑洪大说:“不是。”

修理工又问:“那是不是镇派出所的人派你来叫我拆的?”

郑洪大说:“不是。”

修理工就感到挺纳闷,不解地问:“你既不是镇派出所的民警,又不是他们派你叫我拆的,你拆警车的轮子干什么?”

郑洪大说:“他们欠我的,我得问他们还。”

修理工不敢动手,犹豫着说:“我不知道他们同意不同意,不好拆。要不,你把镇派出所的人叫出来,他们如果同意我拆,我就拆。”

郑洪大不耐烦了,说:“你不肯拆,我自己拆!你的家伙我用一下。”

修理工把家伙递给了郑洪大。郑洪大接过,动手拆起来。修理工在旁看了会儿,感到索然无味,叮嘱郑洪大拆好了,别忘了来还家伙,管自回去了。

郑洪大热火朝天地拆起来,拆好一只轮子准备拆另一只时,有位民警从办公室出来上厕所,他就是把郑洪大当树的那位民警,他见郑洪大这边有动静顺便瞟了眼,见有个人正哼吱哼吱地修车,想郑利民这狗日的也真懒到家了,警车坏了也不晓得上修车铺去,竟然叫修理工上门来服务了。

那位民警上完厕所返回办公室时,又习惯性地望了郑洪大这边一眼,这一望不要紧却发现修车的竟是郑洪大!这使他深感蹊跷,虽然他不熟悉郑洪大,但这几天郑洪大常来,他已知道他是贩鱼的,可现在怎么在修车了呢?

民警带着疑问进了郑利民办公室,郑利民闻讯立即出来了,他盯着郑洪大,断喊一声:“洪大你这狗日的,你干嘛?”

“还我的轮子。”郑洪大说着,头也不抬一下,继续手里的活。

郑利民这下奇怪了:“怎么还你的轮子?难道我偷了你的轮子?”

郑洪大帮郑利民纠正说:“我没说你偷。”

“那你拆我这辆摩托车的轮子干嘛?”

“我的摩托车的轮子被偷,你们不值勤又不破案,责任全部在你们,我被偷的那只轮子,得由你们来赔偿!”

郑利民说:“你反了!还不停手?”

郑洪大不理会,一如既往地拆。等拆下了这一只,连同已拆下的那一只,合在一起提起就走。

然而,郑洪大还没走出大门,被郑利民扑倒在地,在那位民警的协助下,给反剪了双手铐起来。郑洪大挣扎着发恨道:“利民你这狗日的,你想干嘛?”

郑利民哼着气,咬牙切齿地说:“真是狗胆包天了,光天化日之下抢警车,这下有你好看的了!”



郑洪大拆警车轮子的事,按李所长的话说,是公然抢劫警车,性质非常恶劣,应当予以重判。但经郑洪大二姐夫的活动,最终以拘留七天、罚款二千元了事。二姐夫所包石矿所需雷管、炸药,都得向镇派出所领取,平时不少“孝敬”李所长,这次李所长算是给他情面。

郑洪大出来当天刚回到家,老婆就禁不住埋怨他:“洪大,咱家的摩托车被偷了,你也不能去偷人家的警车呀。”

郑洪大闷着声说:“我不是在偷,我只是去还。”

老婆困惑地问:“咱家的摩托车又不是镇派出所偷的,怎么叫还呢?”

郑洪大解释说:“镇派出所是没偷咱家的摩托车,但他们在咱们村造了警亭,从来都没有来值过勤;咱家的摩托车被偷后,他们也根本没去破案。咱家的摩托车没了轮子,是他们失职造成的。是他们失职造成的,损失就得由他们赔偿呀。”

老婆不听这一套,只是告诫他道:“这只是你的道理,以后别干那种傻事了。二姐夫说,要不是他跟李所长是哥们,你当着警察的面偷警车,判你十年也不算多。”

但郑洪大不理,坚决地说:“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我的摩托车不能被白偷,我也不能白白给拘留了!”

老婆见郑洪大还认死理,惟恐他又搞出事情来,止不住哭了:“就是他们失职,你又能咋样?你斗得过他们吗?要不是二姐夫,你现在还关在里面。要真的判了刑,咱娘们仨个咋过呀?”

郑洪大听了,心顿时软下来。

这以后,郑洪大虽然心里不服气,但打消了抗争的念头,重新起早落夜地做生意,争取将损失掉的攒回来。

郑小天得知了情况,连夜赶写了一篇稿子,肯定了郑洪大的行为,并在文章最后指出:不管镇派出所有无作为,在破不了案的情况下,都应该承担郑洪大的损失。

报社总编在审稿的时候,被郑小天的观点弄懵了,问:“你这种观点的依据是什么?”

郑小天答:“郑洪大是国家的公民,他有义务向国家纳税,以维持国家机构正常运转,国家也有义务保障他的权益。现在他的摩托车没有了,表明国家的治安出了问题,责任自然在国家本身,国家就有义务赔偿郑洪大。”

总编又问:“照你这样说,不光光是公安部门,其他譬如工商部门,如果他们没查处假冒伪劣商品,对公民的权益造成了损害,公民索赔的对象应该是工商部门?”

郑小天说:“是的,依此类推。如果公民的权益受到了损害,国家不用承担任何责任,那么公民凭什么向国家纳税?”

总编觉得郑小天说的不无道理,他显然提出了一个新的命题。但他最终毙掉了那篇稿子,因为全世界还没这种先例,他们报纸不想冒这个大不韪。

郑洪大还是老老实实贩他的鱼,但有关他偷警车被拘留的事,却在整个小镇上传了开来。有一次,几个来买鱼的人,当面取笑他:“洪大呀洪大,天底下没你这样傻的,你什么车不好偷,怎么偏偏去偷警车了呀?”

郑洪大开始没吭声,埋着头只顾剖鱼,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冲着他们吼叫道:“你们他妈的才傻呢!我那是叫‘还’,你们懂不懂?”

那些人听了,“轰”地笑着,一下散开了,暗想:郑洪大这人肯定是傻了,明明偷了镇派出所的警车,怎么总一口咬定是还呢?

(一)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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