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陶出土（組詩選一）
這裡是明天抵達前的第一個倉庫
睡著了的人於是順利地被推出昨天
冷藏了一萬年的果核
在今天醒來，是滿地底淚娃娃……
剔透的雨蛙在四周跳來跳去
睡著的人側到另外一個人的另外一邊
扛著花粉的
靜物
是一群洶湧的動物
房子醒來時最多只是黑陶出土
而他頂多還會鏽綠一隻無名指
（1998）
藍色與灰色的母親
給我的祖母廖葉
我的祖母曾經是一樹眨眼睛的花嬰
當時她以星光沖澡
跳過門檻
受孕成一隻旋轉陀螺
整個世界如布幕從默片到有聲從黑白單彩綜藝彩
新聞到劇情到倒帶翻拍塗改加花邊捉住她旋轉
拋棄她抓住她旋轉的
民國印著那隻猴子的紙扇已經搖過八十又八個年了
的，仍是那隻手
我的父親從防空洞的那一頭跑過來
她餵他自己花的手掌
褪了九次皮的傷口
成群紙灰蝴蝶在她破皮的雄蕊孵化的傷口
直到戰後二十年才結痂的傷疤
如同為她的曾曾孫女織就
一襲織了又拆拆了又織的殮衣
蜷臥並且綻放著一朵龐大的黑芙蓉胎記
從頭頂到腳底
都以鰓呼吸
有時她也哭
坐在床頭背對梳鏡痀著瘦小的身體
一隻鞋船在滿溢的天光飄蕩
穿上它轉過了水田竹林菜市場果園和一窩雞
天光滿溢了我的眼睛
一把魚骨髮梳從銀黑梳到她銀白
瘦瘦的皮骨滲出柔弱的珠母色澤
她哭，她吞下眼淚好磨圓她骨頭裡的刺
二十年後終於死去的女兒現在坐在楊桃樹下
包糖果，我的姑媽，錫箔的糖果紙包著火
錫箔的糖果紙被時間燒成了紙錢
小小孩兜過前廊游過父親從來沒有挖過的魚池我
穿過龐大的樹影掩埋麻油瓶裡的天光走進廚房
一窩蛇從眠床醒過來
一窩蛇越來越胖日子如黑麵包越來越腫脹
小小孩三十三，用手刀緩慢緩慢
刨一塊冰，鏡花緩慢緩慢碎落——
□□藍色與灰色的母親坐在搖椅上
□□那面牆她已經走了過去
□□窗台上夕陽走過來分給她每天的窮人之金
□□她累了，風在外面
□□風在樺樹林間搖呀搖月亮大批的私生子
□□一枚鎳幣從鍋灶滾到碗櫃底一根樑柱就蝕空了
□□鐵鍋裡的金針湯滾了
□□她還在打睏
□□一隻細小的粉跌停棲在她的指節上
□□飄搖著，直到夜一寸寸黑了下來
□□一隻細小的粉跌停棲在她的指節上
（1999）
屋的設想（組詩選2）
1
一架巨大的刨冰機
每個禮拜六敲過子夜十二點鐘
以後，刨碎的光粉
飛散在每個人身體的四周
旋轉——回頭與再回過頭去
回過身來粉碎的冰
冰的物質性
黑背心黑窄裙黑袈裟
黑的頭髮
脫掉黑
黑的沸點
我還會回來。當我從好幾光年那邊回來的時候
物質性的冰和沸點的黑
整個刨碎
在上衣口袋的邊緣
標出亞熱帶的雪線
（199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