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退，或逃跑》
可以撤退，也可以逃跑；瑟瑟秋风里
这简单的动作,一转身就够了
先从祖国退到一个省
再从省的辽阔退到它的都会
如果街道不够隐蔽
我就退到繁华背面的垃圾桶里
你们都坚持吧，让我先逃
我将从一个直立的人逃到
弯腰的苦力，从一个苦力逃到喘息
再从喘息，逃到死不瞑目
一只大脚踏过来又拔开去
脚印里的蚂蚁已来不及挣扎
最后微弱的呻吟
还是传出一个充满希望的声音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赶尸》
我已重操旧业，从南方的
黄梅雨里，把流落异乡的兄弟
赶回故乡
咒语是前世的，还没有失传
我把它吐在今世的柳条上
扬起来，但我并不会真正抽打你们
我用山歌赶你们
用家乡的土语牵你们
别吱声，闭嘴，有苦水用手心传递
攥紧就是一切，攥紧就可以越过山峦
越过河流，望到管它是哪里的炊烟
挺直喽，别管会不会再次流落
毕竟，在你们死后，是我
让你们手牵手走向一个去处
《证明》
你慈爱的目光从天空垂下来
我看见了
但我，再也无法开口表达
他们把我按在雪白的床单上
从肋骨搭起的房子里，掀开屋瓦
拿走我的肺腑
我河流的方向，是你最初的方向
心跳是你最初的心跳
血液里的殷红，骨头里的
纯白
全是你最初给予的完整
但这一切，我需要重新证明它的残缺
为了彻底切开自己
妈妈，我把我
举起来摔下去。像一面镜子落在地上
碎成了无数个粉红的花朵
《门槛》
我右腿的筋健是空的
他们抽掉我明天用来走路的
一根筋
而我无法把它索回
我一瘸一拐地来到大门前
向深不见地底的庭院望去
向巍峨的门槛移动
一不小心，身影
像一个沉闷的回响
落入深渊
但此时左脚愤怒了
在回音还没有散去的一刻
又迈进去
迈进去的左脚顿时悬空
倒挂在门墩旁边的门梁上
风推来推去，摇晃的躯体
落下时，左脚的筋健也空了
我爬出门槛，骨头开始变软
我看见玻璃窗的影子里
一只爬虫，身体正一躬一躬地
爬进秋风
《狭窄》
是缤纷的领地忽然狭小
这虚幻的果园,侧身而来的脚步
插不进杂沓的身影
但虚掩的门对我们一概不识
魔幻的手不迎亦不拒 环顾中
那些匆忙的身影或照面
各自默泣在宽阔的绝望里
忽明忽暗的树干上 斜照之光
把我们紫色的头影按进荒凉的坑
果实任凭惊喜的目光猥亵
在两腮霞光的温热中 熟落在
上帝神秘的篮子
而我们又将背囊里装满幻想的粮食
来去之间跌进明日起伏跌宕的狭窄
《路过，或异邦人》
手下留情吧 照顾一下这个路过的
异邦人 离去之前我会感激
我不会把财富带走 白天
给我两块儿脚掌大的地方站立就行
夜晚横下五尺之躯 能躺倒就行
请多关照 给口饭吃
我用力气交换 但别把我的力气
统统拿走 能呼吸就行
我也不会偷走你们的学问
我知道珍贵 我虽然买不起
但我能以无知来 就能以无知去
让我能认识几个汉字就行
天亮前我就走 我从来处来
路过贵地 在疾病烧毁我之前
我还要赶路??还要到去的地方去
恳请慈悲为怀 留条路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