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负伤 (12首）——九十年代初诗一组

光明负伤 (12首)         
                                                                                                                 远洋
                                    “作易者，其有忧患乎？”
　　　　　　　　——引自《易经》系辞下传第7章

困：在无水的大泽之中

在无水的大泽之中
自得地抚觞歌吟
没有谁相信你的言语
话已说到山穷水尽
被阴影遮蔽的人啊
隐忍光明阳刚的本性
沉默吧　为了致命的愿望
还有什么不能牺牲


在树桩上坐不安稳
进入昏暗的幽谷中
三年走不出迷雾的森林
被酒食所困扰　过于招摇
乌纱官服只带来烦恼苦闷
水流在大地上奔突
你寻找志同道合的君


前方是石头的阻困
后面是蒺藜的陷阱
回到家里见不到妻子
微风悄传预感的凶讯
徐徐而来　推动被阻的车轮
去救援困于水底的爱人


削鼻砍脚并不要紧
被乌纱官服所束缚
才是真正的困顿
不得志的人啊
惕励奋发的雷霆万钧
兼济天下的抱负
何时风施雨行

挣不脱斩不断的藤蔓累累
困你于动摇不定的险境
愈陷愈深　动一步就悔恨
但如果能真正地悔恨
天行健自强不息的君子啊
你就弃琴而起仗剑而行

1994．5．6

临：地下有暗流

地下有暗流
推动季侯的转动
是什么使潮涨潮落
是什么让万物枯荣
君  静坐在八月的悬剑下
思虑着宇宙的无穷

初生的太阳
以崇高的志向
  和旺盛的阳气
感应阴柔的月亮
感应  升起吉祥的彩云
没有障碍
还未听从命运的安排


热泪碰冷脸
浪花
要亲吻天空
浪尖上的苦难
并不长久
尽管
心中已深深忧痛


伫立沙滩
背依礁岸
看风起云飞
大海上波涛汹涌


智慧降临
伟大的王
太阳当空
温情降临
阴柔的月亮
依偎着山峰
吉祥的光芒
照耀大地
八月的凶险里
静坐的君
返观于自我之中

1994.4.29—4.30

小过：鸟儿留下了啼鸣

鸟儿飞过去
留下了啼鸣
鸟儿飞下来
找到了树林
山巅有雷
不要飞上去啊
你可听到那隐隐雷声


飞行的鸟儿碰到危险
就收敛双翅
不要冲上带电的云层
错过了太阳
遇见了月亮
迷途中
得到了星星的照引


不要飞上去
撞上黑暗之网
一味地屈从
就落入谋杀的陷阱
不要飞过去
会有伴侣追随
返回是险径
不能不把路线变更


西郊天空
涨满了带雨的密云
携箭的王钻进洞穴
寻找辅佐的朝臣
鸟儿飞得太高了
招致电掣雷殛
鸟儿飞得太远了
已经山穷水尽

1994.4.

小畜：风的女王

风的女王
奔行在天空上
她乘坐的是风
从西郊而来
以乌云为仪仗
密集而不雨
小小的蓄积
小小的阻止
挡住未登君位的女王


是家园还是梦想的地方
返回的路途
一对风轮在风中转向
跟伙伴手牵手
复归光明的太阳
走在火焰的中心
消融于吉祥的光芒
车轮从车轴脱开
夫妻反目相向


挣断了羁绊
喜悦湖水荡漾
风给她插上双翅
远离伤害和忧惧
乘风在天空上飞翔
跟伙伴握紧了手
心中有真诚与信赖
在风中共舞


而当和风化雨
安居雨中的女王
在雨中忧伤
月将满了
君在月光下出走
离开盛气凌人的女王
阻止和蓄积的云端
月亮已遮蔽了太阳

1994．5．7

需：等待与踌躇

天空布满坎陷
云气阴险　蕴藏着雷霆
一条大河横亘头顶
阻挡通透的光明
不得不踌躇的时刻
且尽情对酒歌吟


等待于礁岸
就站成
磐石的坚定
等待于沙滩
水流　在沙中漫延
把你悄悄地　侵蚀
等待于泥涂
却招致
贼寇的来临


等待于血中
警醒地
走出洞穴和伤痛
等待于酒里
安闲悠然　斟饮
这必须等待的日子
进入洞穴　有
　不速之客三人来
敬一杯吧
虽然已困窘到极点
但你已安居在吉祥的幽境
内心一派澄明

明夷：光明负伤

太阳西沉　光明负伤
收敛智慧的锋芒
回到母亲的土地
昏暗里眼睛
变得更清澈明亮


鸟儿在飞行中受创
挣扎着扑腾
飞离险恶的地方
太阳的赤子　阳光的婴儿
被残害被饿毙
彷徨无依　不如
舍弃一切而逃亡


左腿中箭　险难逼身
哪里有矫健的壮马拯救我
驮我去吉祥之乡
在完全昏暗的天空下面
百般隐忍　终于爆发革命
到南方把光明开创


走出门庭
进入卑鄙之心
才能获知
残暴伤害光明的歹毒心肠
从天堂到地狱　坚信
光明不可熄灭
在最黑暗的时刻
不妨　佯装作疯狂

1993．12．23

复：大地埋藏着雷霆

大地埋藏着雷霆　十一月
关闭了关隘　不使商旅通行
朋友不曾带来远方的风雪
出入没有栅栏和疾病
斋室中的王　面目如影
返归一派澄明的虚静
闭眼而看见了天地之心


不走远就回来
修炼玉石自洁的本性
万物苏醒　睁开冬眠的眼睛
伸展蛰伏蜷曲的身子
根须向下　找到磐岩的底层


屡屡跌落　频频摇摆
危险啊　风筝飘线把持不定
被包围在险恶的群阴之中


半途上独自返回　贴近土地
倾听那本初的呼声
回到最宽厚的怀抱
无怨无悔
静静地　观照自己的内心


迷途不归　天怒人怨
终在征伐的挫败中
承受十年无敌的雷霆

否：群阴在大地上渐渐成长

群阴在大地上渐渐成长
驱逐了天空健行的光
乾坤背离  万物不通
七月在太阳流失的道路上
隐身而退避的君
收敛了闪耀的锋芒


拔出和大地相连结的根
震动的雷霆宣告无妄
坎陷黑暗中觉悟的君
坦然地承受命运
岂能与阴险纠结为私党


把羞辱铭刻在心上
被阴险暗箭所伤
大地尽头  君
在天下的山林里躲藏
当林中透出晨曦
为了共同命运的呼唤
迅风潜行
跟随先驱者走向前方


休止黑暗的感觉
根子和光明连通梦想
警惕沉沦和灭亡
沦亡啊  大地上升起一轮朝日
系于东方一棵丛生的桑
当天空倾覆了黑暗
闭塞的气运已经改变
终极之否又如何久长？

1994．5．11．

比：大地的水流

大地的水流
和大地亲近
在大地上汇合
成为江河湖泊
滋润焕发大地的青春


水和大地的最初感应
给世界一片宁馨
那不安的后来的水啊
却带来凶讯和哀鸣


大地和水真诚的亲近
没有降下冰雹雷霆
酿为美酒  瓮中盈溢
终于引来了别人


而水与水的亲近
发自内心
纯净的水蒸发为云
不失自我的本性
水去亲近山  错了
水在山中
不也分外伤心


血液一般冲上了山顶
去同太阳和天空亲近
或聚为蓝澈透明的天池
散成奔腾飞泻的溪瀑
化作美丽吉祥的云


汤王围猎网开一面
失去前来的野禽
舍逆取顺的水
载着船儿平安地航行
众水的亲近是海
险恶的波涛汹涌
无头的水啊
没有归宿的风……

1994.5.5

大壮：雷在天上

雷在天上
轰轰隆隆
惊醒冬眠的蛰虫
春天驾着滚雷轮子的马车
　喧响而来
满载繁花三月的幻梦


春天强壮的脚趾
　向前迈进
仍不足以把整个大地带动
抑制着萌芽
包孕着蓓蕾
不为风雨哀乐而动容


公羊抵触藩篱
角被挂住
春天在羊角上开花
无动于衷
公羊把藩篱冲溃
终于挣脱
皮革绑紧重重车轴
春天又向前滚动


羊丢失在田畔
春天没有后悔
但也不再轻举妄动
公羊抵触藩篱
不能退也不能冲破藩篱
春天站在这里
等待在艰难的进程中

1992．12．1

艮：重重叠叠的山峦

驻足她的背后
不见她的面容
走在她的庭院
不见她的人影
重重叠叠的山峦呵
到那里把她找寻


停止在脚趾
站在大路上
落地生根
停止在腿肚
又不得不追随
不快活呀我的心


停止在分界处
撕裂了背肌
烈火焚烧着我的心
停止在身上
控制着自己
就没有灾难降临


停止在嘴唇
把一切说清
就不会悔恨
敦厚地停止追求
一切到此为止
重获内心的安宁
静静地坐在山巅
吉祥的彩云笼罩头顶

1994．5．2．

渐：山上是草木的春天

她远远地望见：
山上是草木的春天
终不可遏制的生命
长成丰美的林园
踽踽而行的女子
被水浸透的女子
却走在出嫁的路边


她是走向正当的归宿吗
她怀着莫名的喜悦和不安
微风徐来  可曾吹熄
她心头光明的火焰


大雁追随着季节的轮转  降落在水边
山雀  叽叽喳喳地  责怪埋怨
蹒蹒跚跚的脚步  要登上陆地
却又徘徊不前


大雁降落在磐石
快乐地饮水又啄食东西
歇息在平坦又坚固的地方
重重顾虑烟消云散


大雁迁徙到陆地
丈夫出征  没有归还
怀孕却尚未生育的女子呀
象刚强的孤雁离群  可要把贼寇防范


大雁迁居到树上
或许能够抓住树枝站稳
三年没有怀孕的女子呀
终于和亲人相见  得偿心中夙愿


大雁飞行在天空
四通八达的道路  进退由心无遮无拦
它一直飞向远方
丢下一片羽毛  把尘世的礼仪装点

1994．4．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