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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美国(旧金山篇)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9-11-19 08:54:38 / 个人分类:生活

 
7月14日,2006年

2下午,六月的雨水把大陆南部洗刷的一尘不染,天空是灰蒙蒙的。

我坐在香港国际机场的候机室里,看着窗外,机场附近的小山被劈头盖脸的雨浇得毫无生气,笼罩其上的阴霾和乌云阴谋酝酿着一场没完没了的发泄。据说,我走了以后那二十多天里,雨水就一直没有断过。

搭乘的是中华航空的班机,香港-台北-旧金山。飞往台北的航程上,与邻座白领模样的台湾女子聊天,两岸的房价、老百姓的生活,空泛的话题,双方都避免谈及令人不快的政治。

台北的中正机场很大,下机后要搭乘机场列车到转机的闸口,机场内部的布置比较朴素但专门提供行动不便的旅客以轮椅,并有专门的人护送上机,老人和幼童均有优先登机的权利。这些贴心细致的服务让我觉得台湾人未曾遗忘中华美德“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据说,台湾人的国文学得比我们好。

旧金山(一)

一切始于旧金山。

有个美国人曾对我说,美国最漂亮的城市是旧金山,也是最富有欧洲韵味的城市。

有首歌《San Francisco》一直为我所喜爱,总不忘它里面的歌词:If you are going to San Francisco, be sure to wear some flowers in your hair, If you are going to San Francisco, you’re going to meet some gentle people there…

当我走过旧金山,走过洛杉矶、水牛城、华盛顿和纽约后,我才从心底里相信,旧金山果然是美国最富于魅力的城市。她也许欠缺巴黎深入骨髓的高雅与文化,她也没有罗马源远流长的历史所带来的自信和大度,她不像纽约锋芒毕露的现代和奢华,可她的温婉动人、随和宽容足以让人念念不忘。

旧金山座落在一个地震活跃区域的半岛上,1906年的大地震所带来的恐怖体验依旧存留于城市的记忆里,因此,她是一个摩天高楼稀少的城市。晚上8点多,走出旧金山国际机场,土地平整的伸展着,能看到远方的地平线,城市的轮廓线是如此柔和。深蓝的天幕,烈焰一般的晚霞如一簇簇鸡冠花绽放于天际,这是旧金山在我记忆里抹下的第一道色彩,绚烂无比。

这个城市围绕着海湾而建,相互交错的道路将城市划分成许许多多的小片,除了DOWNTOWN有几座高楼外,整个旧金山都是低矮的建筑。这些建筑大多属于私人住宅,美国的诸多城市里,旧金山的住宅绝对是最漂亮的,Noble Hill 一带更是拥有好几座已成为城市景点之一的豪宅。旧金山的地势起伏有致,从高地往湾区方向看,常能毫无障碍地看到蔚蓝的大海,纤尘不染的天空以及系在岸边纯白色的私人帆船,在灿烂的加州阳光照耀下,城市的容颜显得如此光艳,动人。除了拥有一张明艳的面孔,旧金山的性情也是温和宜人的。她的气候常年舒适,冬天并不像纽约般阴冷,而夏季总是清凉的,即使是六月,从湾区吹来的风也足以让人感受到秋天的韵致。

在旧金山,我的栖息处是弟弟的同学家,一个留美硕士,专业与城市园林景观有关。她的单身公寓位于旧金山最昂贵的土地上太平洋高地,这里历来是旧金山豪宅聚集之处,其地势高,视野开阔,景色怡人,而根据罗的说法,更重要的是:假如大地震再次降临旧金山,周围的低地都坍塌陷落,被汪洋所覆盖时,这里也许依然屹立。

旧金山的第二天,坐在罗的公寓里,听着玻璃窗外一棵笔直生长的树在风中沙沙作响,嫩绿的叶子在阳光下绽放灿烂的笑容,我问罗,这是什么树呢?罗看了看,歪着头,犹豫的说,也许是桦树之类的吧,我也不太清楚。

她又说,刚搬来的时候,树还很幼小,看着它一天天长高,现在已成一棵大树了,说起来,我在这里也住很多年了。

我环视她的房子,客厅房间厨房一体相连,入门处有个洗手间,整个房子虽然不大,但是颜色很纯净和谐,布置得也很温馨。她用石砖堆起三个架,上面放两块长长的板,据说是多余出来的床板,废物利用变成了地柜。地柜上摆放了许多她的专业书,还有一本《西藏牛皮书》和两本旅行指南,毕业照、生活照和一些中国特色的小摆设,还有一台小小的电视机,国产的,品牌忘记了。

她坐在窗前,我挨在沙发上,两人看着窗外明媚的加州阳光,断断续续地搜索和回忆一些我们共同认识的人和那些陈年旧事。

树的声音,房子的阴影,街上的阳光,久久凝视倾听一切,意识渐恍惚,视野也失去焦点,如同瞩目那些连绵不断向外画同心圆的涟漪,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的生命,怎么不知不觉就走了那么远,往事就像那些发黄又过了胶的老照片,除了残留的一点影像,根本不能再给此时此刻的生命带来实质的感受,一切皆远去了,再也难以捉摸。

过去是不可捉摸的,可当下呢?此时此刻,我在一个遥远陌生的国度,一片我未曾涉足过的土地上和一个并不熟悉且寡言少语的女孩在回忆那些破碎得可怜的过去,难道就是实实在在的体验吗?不,一点不实在。孤独的灵魂,飞越几千公里,远离故乡,远离亲人爱人,在异域他乡飘忽无定,来去无踪,彷似寄身流水的浮萍和风中飘舞的蒲公英…..无所归依。

罗的生活已全然美式了,简单自在又宁静,下了班就回家看电视,不定期和好友到本地特色餐厅聚会,英语说得比美国人还好,而她的饮食是最能体现她的美式生活。那天上午,她准备了乳酪蛋糕,蓟菜和她最爱吃的覆盆子。蓟的外形看上去像竹笋,外皮一片片,很硬,芯很厚,要放在煲里煮很久才熟。看到它的外表,我一度怀疑它的味道,心想,如此笨拙又粗糙的东西,能好吃吗?事实是,我一吃就爱上那种味道了。罗对于这道菜很自得,她说刚开始在超市看到它的时候也很好奇,后来,终于从一家餐厅里学到这道菜的烹调方法和食法。直接放在锅里把它煲至软熟,然后把它的外皮一片片剥下来,沾上沙律酱,直接吃它底部的一点点软软的组织。覆盆子的英文是Raspberry,是一种颜色淡红,个子小小的水果,味道淡淡的,气味很清甜。美国人喜欢吃三种莓果,草莓、蓝莓和覆盆子,而后者价格最贵。

罗说,在美国的超市里能看到很多奇奇怪怪的蔬菜水果,她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还有很多东西并不知道如何食用,但她愿意去尝试。

我在美国旅行期间,在三个城市,三个女孩的家借宿过,要说最感性、思想开放并最投入美国生活的就是旧金山的罗了,她的气质和这个城市的气质暗自融合。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费城留学的她最终选择了定居加州的三藩市。

这个城市其实并不属于留学生的热门城市。

我和她短暂接触的那些天里,我偶尔会想到,假如我也来美国生活,那么唯一的选择自是旧金山。

 

旧金山(二)

相对于历史悠久的东部,西部一直都被认为肤浅的。但是,旧金山在文化上并非乏善可陈,它的名字早和美国一场重要的文艺运动联结一起,互为对方的名片。

这场运动的名字叫“垮掉的一代”(The Beat Generation)。

旧金山有条小巷的名字叫杰克.凯鲁亚克,这条小巷连接了城市之光书店和维苏韦尔咖啡馆。而这三个名字几乎可以概括了五六十年代那场在旧金山上演的轰轰烈烈的运动,作为这场运动的核心词。

杰克.凯鲁亚克1957年出版的《在路上》影响了整整一代的美国年轻人,并推动了当年活跃于旧金山北滩的那场嬉皮士运动。这场为全美国年轻人所向往的运动在电影《阿甘正传》里有所表现,而阿甘的女朋友就是坚定的嬉皮士。

“城市之光”,作为垮掉一代的文化大本营,凯鲁亚克和金斯堡的“家”,美国第一家专卖平装书的书店,几十年来它作为旧金山先锋文学的生产基地以成为一个独特的文化符号,并由此跻身旧金山第228号标志性建筑物。

拜访“城市之光”那天是我来到旧金山的第三天,罗当天傍晚的飞机飞往洛杉矶公干,那天上午她一个人在家整理行李,而我拿着一本旅行指南,挎一个摄影包,便一个人走出太平洋大道2300号。

沿路都能闻到淡淡的花草植物香,最让人无法回避的是九里香的气味,它让我想起我所居住的城市,和我的孩童时代。

坐上22路公交车,在CHESTNUT30路公交车,经过湾区大街拐进哥伦比亚大道,在华盛顿公园那一站,我拉了一下座位上方的电线,示意司机下车。

华盛顿公园就是一小块草坪,几颗树,几张长椅还有一座华盛顿的雕像竖立中央。附近一带是旧金山最富有活力的地区,北滩和唐人街。两个华裔老人在树荫下练太极,草坪上则有几个年轻人追随着飞碟,歌德式建筑圣保罗教堂就矗立于公园一侧,被阳光照耀得洁白无瑕。

我走进教堂,里面正在举行宗教活动,信徒不少,大家在唱圣歌。我在最后一排坐了下来,旁边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他心不在焉的唱着歌,时不时东张西望,似乎要寻找合适时机溜出教堂。

我默默地看着教堂的内部装饰,马赛克彩色玻璃,宗教题材的壁画,华美气派的圣坛……这是个很漂亮的建筑,只是,建筑,和其他艺术一样,需要经历时间和风雨才能给人予美感。

也许,最让人感动的还不是艺术本身,而是时间,没有开始,没有结束,代表着永恒的时间和与此相比之下生命的瞬间和卑微。

一切能克服这瞬间和卑微,而经历恒久的时间后尚存的事物,总让我们感动。

我们渴望看到时间的轨迹,历史的脉络。

美国之旅,我见了不少漂亮的教堂,但没有哪一间让我感动,它们的生命过于短暂。

圣保罗教堂再往前走一点就是旧金山已成传奇的妈妈餐厅,一家专卖Brunch的餐厅,下午三点就结束营业。走过妈妈餐厅是一条上坡的路通向电报山。

我往上走了一段,因心慌气促而放弃,转右,拐进GRANT街。

这里属于北滩区,许多个性餐厅和酒吧安身于此街上。此时此刻,街上行人寥落,餐厅酒吧也大多闭门,显得很安静,但我知道夜幕降临后,这条街会从安分摇身一变为妖冶,各种暧昧的,狂野的,寂寞的心将在昏暗的灯光和夜色下渐渐消融。

街道是不干净的、痕迹斑斑,墙上喷有即兴的涂鸦,这样一张面孔,让我想到脂粉的凋零和残余。

有一家成衣店正开门营业,挂在玻璃门上的毛衣和围巾都很随性自由的风格,我迈步入门,门铃叮得响了起来。老板长着一副阿拉伯的面孔,但我一向不善于以口音和面孔区别一个人的出处,也有可能是一个皮肤黝黑的意大利人,无法判定。

老板坐在一堆衣服里,他身边周围全是衣服,商店里挂着的,摆放着的都是女人的衣服手袋围巾饰物,完全无序地堆放一起,占满了整个空间。衣服的质量一般,款式也过时的多,看得出来大部分产自中国,而尺码都是超大的。

我绕着那一堆衣服巡游了一圈就出去了,老板一直沉默的埋首于衣服堆里,并没有关注我这个顾客,也许他知道我不会成为他的顾客,我的身量相对他的衣服来说,过于微薄了。

因此,我心安理得的离开,没因为打扰了别人的生意而内疚。

再往前走,便又走回哥伦比亚大道了,左转,过了一个灯口,马路的斜对面赫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城市之光”。

一进门就是结帐柜台,两个男人,一个年长而优雅,一个年轻而稚气。老男人给了我一个微笑,表示欢迎。柜台上摆放了许多小册子和书,柜台背后是书店自卖的T-恤衫,还有其他附有书店标志的用品,如帽子之类的。柜台上放了一叠黑白印刷的纸,我拿了一张看,内容关于每一期诵诗会的主题和时间。

城市之光的诵诗会已经举办了几十年,至今仍在坚持每周一次。

诗歌,小说,任何获得书店支持的文学创作可以在此进行它的首次发布会,当年,金斯堡的第一次“嚎叫”就是发自书店的阁楼,并从此响彻美国东西南北。

征得了管理员的允许,我拿起镜头在书店里偷偷捕捉那些沉迷于阅读的人。

在美国,阅读是一种广泛的爱好。公车上、公园里、咖啡店…….任何一个场合,人们只要有片刻的自由时间,便把它用在阅读上,虽然,大多数人所阅读的书不外乎畅销小说或者心灵鸡汤等精神快餐。我在美国旅行期间,根据观察,当下最受美国人关注的小说便是《达芬奇密码》,到处都能看到捧着这本书的人,无论男女老少。

而“城市之光”秉持它文学先锋大本营的传统,它所销售的书以纯文学为主。不仅是美国本土的,欧洲的,亚洲的,还有其他国家的文学作品,大部分闻所未闻却能登堂入室,跻身书店为数不多的架子上。

有这样一家书店几十年来坚持一种文学的传统,并成为文学新秀的培养地,既是书店的荣光,也是旧金山人的骄傲。

我为这种传统而倾倒,我为这个城市独立的精神和自由的心灵而倾倒,它的名字不仅和THE BEAT GENERATION、金斯堡、凯鲁亚克联结一起,同时也是同性恋的代名词,但正是开放和宽容让这个城市充满永恒的魅力。

旧金山(三)

我问罗,她最喜欢旧金山哪些地方?她想了想,回答我旧金山附近有个小镇Sausolito,很漂亮。

我打开地图,她在上面看了一下,然后,把手指点在金门大桥下蜿蜒的海岸线上,说:“嗯,就在这里,过去也许有点远,你可以坐渡轮去,在Ferry Building那边就有渡轮过去。”

我是骑单车到Sausolito的。

 

旧金山有一条49DRIVE,沿路所见都是旧金山最有雅致之处,为自驾车旅行者所设计。除此以外,也有专门给骑单车的人所划分的单车道,最经典的线路是从渔人码头出发沿着海湾,经过Fort MasonMarina Blvd.上金门大桥从亚历山大公路下Sausolito小镇再搭乘渡轮折返旧金山。

 

5号上午,在唐人街吃过早餐,我走到LombardColumbus Ave.交错路口找到一家单车出租店。押下了200美金之后,我骑着一辆看上去很笨拙的单车歪歪扭扭的出门了。

 

旧金山的风很大,旧金山的阳光也很灿烂。

 

靠近海湾,城市的声音突然的,不再尖锐。在城市里,人声、车声、喇叭声、工地打桩声、飞机天上飞过的声音、电视广告的声音…..种种非自然的声音毫无章法地混合一起充斥我们的听觉,而这些听觉某种程度上主宰了我们关于城市的记忆。踩着脚踏,怀着一颗悠然的心,缓缓骑行在Marina Blvd.上,我忽然意识到让这座城市充满魅力的除了它的容颜还有,它的声音。

 

此时此刻,我视野的前方是金门大桥,横跨旧金山湾,贯通两个半岛,苍天大海为之衬托,越发显得这座建于1937年的拉索桥巍峨壮观;我的左方是如海波一样连绵的房子,随着地势而起伏,还有沿着海滨而蜿蜒的马路;我的右方是旧金山湾,蓝宝石般深邃透明,曾经禁闭旧金山最恶名昭著的犯人的Alcatraz岛从远处看过去,如浮在海上的一条巨硕的老船,上面满载着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它的旁边,有几艘帆船正追逐着水波驶向远方。

 

半空盘旋的海鸥,时不时传来“啊啊”的喊声,仿佛在呼唤大海,栖息在枝头上的乌鸦嘶哑的喉咙偶尔也发出几声无聊的感慨。在渔人码头,肥硕黝黑的海狮在木板栈道上嬉戏玩乐睡觉交配,而它们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是让人感到怪异而不舒服的,仿佛一个人受苦的呻吟声……

 

种种属于自然,来自大海的声音,在深邃的蓝天下与属于人的城市,以及城市的声音和谐相容,这种体验对于我来说是如此陌生和异样,我突然想起希区柯克的电影《鸟》,那部经典悬疑片很出色的运用光线和声音制造出一种让人不安的期待感,关于那些声音的细节,我记得最清楚便是海鸥入侵城市的声音。

 

这座城市,也是充满了海鸥及它们的声音。

 

很不幸,这一天,我的单车之旅是在逆风中进行,而这部单车完全没有给我省一点力气。在朝着金门大桥艰苦跋涉的途中,我几度冒出放弃之念头。可是,从我旁边呼啸而过的其他单车旅行者让我性格里那不服输的精神又被激发起来。我看着眼前具有象征意义的这座红色大桥,我想到那个传说中的美丽小镇,我给自己下了命令:无论如何,今天我不能被困难所征服,我必须完成这一段旅程,我和我随身的两部相机将一起骑过旧金山最美的黄金海岸线。

 

Sausolito的美抚慰了我为之付出的幸劳,它是山脚下海岸边一个相对独立的世外桃源。沿着亚历山大公路一直往下俯冲时,两边的景色已让人陶醉。郁秀葱茏的树木,被黄草覆盖的山坡,空旷的马路,蔚蓝的天,淳朴的田园景色,这就是加州,这就是Grant Wood曾经看到的并出现于他笔下的美国西部风光。

 

来到小镇入口,有个木牌插在路边,上面写着Sausolito。从这个木牌看过去,它的背景是数不清的房子,半山上的房子,它们像一颗颗光彩夺目的明珠镶嵌在墨绿色的天鹅绒裙子上。

 

顺着蜿蜒的车道,我来到一个路边的超市,把单车锁在门口的一个架子边,我便进去。骑了两个多小时,滴水未进,我是饥渴交迫,买了一盒酸乳酪,一瓶果汁,还有一盒曲奇饼,我就走出门口在超市提供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享用这一刻的怡然心情。

 

有一辆很破的货车,就是那种在西部电影常见的、没有车厢的货车嘎然而至,一个长得很西部风格的男人,也许该说是打扮得很西部风格的男人打开车门,砰的关上,然后迈步进了超市。他上身穿了一件很久的T-恤衫,下身是皱巴巴,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看着他那辆破车,我脑子里划过可怕的念头,这辆车适合作一个连环杀手犯案用的工具吗?或者是其他违法贸易的工具?例如运载毒品。那个纹身的司机会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凶徒吗?后来,自己都被这些无稽的念头所逗乐,我莞尔一笑,好莱坞电影看得太多了。

 

从某种角度来说,虽然电影来源于生活,可生活也在被电影所改变。

 

现在的我,不也可以出现在某部西部流浪片里充当女主角吗?我不正在经历一场流浪吗,凯鲁亚克们的流浪,从东到西贯穿美国的流浪,我唯一欠缺的是一辆破车,就像眼前这一部。

 

如果说旧金山的房子是全美国最漂亮的,它在RICHMOND一带的房子还是对它的声誉有所减损的,那里都是新移民的住宅区,房子只求实用,不求美观。Sausolito的房子也许比不上Noble Hill的豪宅,但它的美是整体性的,没有害群之马,因为能在这买房的人都是身家丰厚的。

 

如果说旧金山是我的向往,那么Sausolito就是我的梦想。

 

下午一点多,把单车锁在码头边上,我优哉游哉的在小镇唯一的商业街上闲逛,吃了一个八盎士杯装雪糕,和几个台湾来旧金山出差的男生聊天,不知不觉间就把我梦想之旅剩余的几十分钟消磨掉了。

 

坐在渡轮上,看着渐渐远去的Sausolito,我想,也许以后再也不会来到这个地方,这个小镇将永远成为我生命里的一个记忆,作为记忆而存在也许比将它变作乏味的日常生活而存在更让生命富于诗意。

 

有些美好的事物,更适合怀念,而不是将它生活化,例如……爱情和梦想。

旧金山(四)

霓虹灯闪耀下的Castro究竟有多么活色生香?我想,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
人人都说Castro的魅力只在夜幕低垂的时候才散发出来,当那个竖立了许许多多特色酒吧的街区在纷然的灯光下迷离茫然的时候,各种节奏的音乐就从四面八方杂沓而来,也许其中就有我所爱的爵士乐。颤动的鼓声,悠扬的萨斯风,人声鼎沸,喧闹的音乐,喧闹的人,在黑夜的掩蔽下肆意放纵灵魂和身体。

让它名声远扬的是,这里无关红男绿女,这里是他和他的世界。

我能放纵的,只有想象。

两个男人,看上去英俊、健康、开朗、快乐,亲密地拥抱着,下面是一行广告字:加入我们,让我们联结在一起。某个同性恋俱乐部的广告。这个广告在美国到处都能看到,报纸上、公交车站台、海报。

此刻,我的面前就是一幅这样的广告,贴在Castro街的一个公交车站亭,没有哪里比这里更适合这个广告的出现。

在亮得发白的正午的阳光直射下,Castro的活色生香如神话传说一般遥远。

走到Castro以前,我先在与它隔了几条街的一家意大利餐厅“Defina”吃了一盘沙丁鱼沙律,喝了一杯柠檬汁,作为我的午饭。这家餐厅在旧金山也算赫赫有名,在它附近还有另一家餐厅“Slanted Door”,也属于各类旅游指南推荐餐厅的TOP 5名单里。但是,那个来自越南,在Defina工作的小男孩对于Slanted Door很不屑,他说那里的味道不怎么样,不过,我建议你去一家“南京小馆”,那里的中国菜very good,你一定要去试一试。

小男孩的名字我忘记了,他和另外一个年轻的厨师都带了一个黑色圆环的耳环。想到Castro近在咫尺,我突然觉得这黑色耳环也许是同性恋者的标记,或者是某个兄弟会的标志。于是,我故作随意的问他,你的耳环怎么和他的一样,有什么意义在里面吗?男孩的年龄虽然不大,但颇有城府,他脸上略过一丝的不自然,然而很迅速的回应我,没什么,就是好玩而已。

挤了一点柠檬汁淋在上面后,沙丁鱼的味道变得有些酸甜,可依然盖不住那一点腥味,我想,也许调味料的应用都是为了烘托出那腥味,让腥味不仅仅是腥味,而是经过改良的腥味,让人在感受原始的风味时也尝到了烹饪的文明。
餐厅门口还放了几张桌椅,有几个年轻人坐在外面吃饭,其中一个毫无预兆地,噌的一下如箭般飞冲出去,他旁边的朋友关注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餐厅里其他顾客面面相觑,有两个厨师从后台出来,走到门口去四下张望。

我依然坐在吧台边,享用着带腥味的沙丁鱼和干涩的柠檬果汁,同时把餐厅免费提供的干面包条掰成一小段一小段漫不经心的塞进嘴里嚼。今天将是我在旧金山的最后一天,大清早我就从公寓出来,坐车到灰狗巴士总站去退掉之前买的车票。因为洛杉矶的女博士郭说,洛杉矶的灰狗巴士站很危险,即使是白天一个未持枪的成年白人男性也是不敢只身前往的。她强烈建议我搭乘飞机到洛杉矶。我从善如流,一早就去退票,退完票到市政厅和市公立图书馆瞎逛了一圈后就往Castro走,来到Defina前已走了两小时有余了,而这一路上除了看到在一个墙上布满涂鸦的小巷里一个很卖力跳绳的男人外,别无其他更有意思的人和事。

此时此刻,除了沙丁鱼和餐厅里飘荡的催眠的音乐外,再无其他事情能进入我的感官活动范围,对于那个男人为何突然弹起,然后向着某个方向狂奔,如被野狗所追一般我实在没有兴趣知道答案。

八卦心理得到满足的厨师们回来后,把事情的原委和我讲述了。原来,外面坐那几个人是骑单车来的,他们把单车斜靠在附近的一个灯柱上,有个运气不佳的小贼顺手牵羊把其中一辆骑走了,于是就出现刚刚那一幕。

顷刻,一辆车身上喷着SFPD字样的车开到餐厅前,走下来两个警察,其中一个是女警,垂头丧气的偷车贼被带到他们身边,警察开始问话,同时在手中的本子上登记着什么。

这不是电影,也不是在拍电视剧NYPD,这是真实的生活,这是真实的场景和事件,那个倒霉的偷车贼不知道将因此付出什么代价,我不关心,也不在意,生活的各种意外和可能性被电影和其他媒体一再重复的演绎后,无人再对“现场”感兴趣,或者说,需要更大的刺激才能让人意识到这不是肥皂剧,这是生活,是活生生的人和人们的喜怒哀乐。

我想起九一一,如果,当时,我也在现场,亲眼目睹,亲眼见证了那一场灾难性的、具有严重末世感的事件,我还会认为生活不过是一场肥皂剧吗?我还相信生命是漫长又平庸的吗?我还对一切感到厌倦吗?

不,我想,我会知道感恩,因为依然活着,同时,也彻骨的感受到怜悯和哀伤,为了那些死去的。

可眼下,这个偷车贼在我心中引起的怜悯还不如那些同性恋者对幸福的诉求。
结束了午饭,我便往Castro慢慢走去,正午的太阳晒得我头皮发热,人行道上的树远远未能遮荫,两边的房子倒也雅致,门前的花姹紫嫣红的,甚是明艳。其中有一座房子在窗玻璃上用粉笔写了一句话:我们从1906年大地震中活过来。

虽说,Castro的魅力只在晚上才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但作为一个没有同伴的旅行者,我一向很矜持,不愿意独身前往任何暧昧的场合,尤其,在暧昧的时间里。于是,我所看到的Castro尚算端庄清白,走在路上,能看到许多戴黑环耳环的男性,因此而更坚定了我关于它的身份的揣度。
Castro有一家很老的影院,名字就叫Castro,有快一百年历史了,至今屹立不倒。有一家书店,专卖同性恋主题的小说和情色作品。至于街上其他的商店还有这里的房子,据说其主人也多是同性恋者。

在Castro转悠了一会,我便感到索然无味,同性恋运动经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现在早已不是惊世骇俗的现象,越来越多的美国人和世界其他地区的人抱着平和的心态面对他们这个群体,就在我的归期过后几天,旧金山就有一场同性恋大游行,据说是一年一度的游行。而我在离开纽约的那天,看到纽约的报纸报道,纽约的同性恋群体正向最高法院争取立法让纽约成为继马塞诸萨州后美国第二个允许同性恋者结婚的州。

既然,我们承认,人人生而平等,人人生而自由,那么谁想和谁结婚,我们又凭什么干涉呢。

从历史的角度看,有些现象在当时被视大逆不道在后世看来却是进步的化身,假若人人都能抱着宽容的心去面对他人,那么哥白尼也不至于烧死在十字架上以殉道,苏格拉底也不会被判死刑而雅典从此蒙羞。

坐上开往太平洋高地的公交车,看着沿路的街景,我在心里默默与旧金山告别:你的博大与宽容,我将永远不忘,别了,我的旧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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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删除 Guest   /   2014-12-13 16:0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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