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叉做梦

《哈扎尔词典》写道，世间有一种人，他们可以互相做梦。好比说我和丹尼尔，我在中国厦门，丹尼尔在美国纽约。我的白天正是他的黑夜。我睡觉，他醒着。我醒着，他睡觉。我们互相做梦。我的梦就是他的清醒，他在清醒状态下所做的一切事，构成我做梦的内容。同样，他的梦也是我的清醒，我在清醒状态下所做的一切事，构成了他做梦的内容。他此刻正梦见我坐在电脑前，打出这些字。

不仅是人与人之间可以互相做梦，人和植物、动物甚至流水、石头之间，都可以互相做梦。这在《哈扎尔词典》中都有提及。最诡异的，莫过于两个互相做梦的人，在现实中不能相遇。他们无法在共同清醒的状态下共存。好比我和丹尼尔，一旦相遇的话，必有一人突然昏厥沉睡。又好比丹尼尔有一天抱病而亡，我就会梦见他的死亡，并永恒沉睡不醒了。

我们可以把这样的理论看成具有宿命论性质的无稽之谈。我们并没有这样那样的机遇，撞见另一个梦着我们现实的人，也无法梦见别人的死亡。我们更无从知道世界或宇宙的某一个角落，到底有没有一块石头梦着我们在地球上的活动。

这并不是结论。二十一世纪的李木苏发展了这套源自巴尔干半岛的梦理论。他认为，两人互相做梦太过简略了。就像宇宙维度交叉穿梭而很多人只看见二维三维一样。事实上，世间万物正在交叉做梦。宇宙不过是一个庞杂的梦的编织工厂。任何人，都可能同时和世间万物交叉做梦，包括他自己。这些世间万物，呈现在他的白日梦、遐想、沉思、回忆瞬间或者真实的梦中。

可以更进一步。人是一个复杂的综合体。他可以有无数的灵魂。他的每一个灵魂都被一个对应的世间万物占有了。他也同时占有其他世间万物的灵魂。最简单的例证莫过于关于猫有九灵的传说。先人发现了猫的多重幻影，认为它有九个灵魂。这是猫向他展示了它的多重性。或者说，猫以九个灵魂和他交叉做梦。或者猫和他互相拥有九个灵魂。李木苏继续写道，人的躯体可以消逝，灵魂则是不灭的。先人的灵魂飘散在宇宙的多重维度中，而不再局限于时空四维向度。所以，常俗之人无法直接窥视他们。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常俗之人。除了那些特异功能者，我们和先人的际遇，就是通过交叉做梦来实现了。也就是说，先人也在做梦。做梦是永恒的，像任何永恒之物一样，它外在于时间。

现在来解决清醒状态下的相遇或交叉做梦者的死亡问题。李木苏认为，在这个问题上，《哈扎尔词典》已经道出了部分真理，但需要修正。

两个互相做梦的人，不能互相清醒地相见。他们如果相见了，也并不必然有一人要沉睡。事情可以这样发生，他们有片刻的眩晕，就像一见钟情者可能有短暂的迷失。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用于交叉做梦的一对灵魂，就像正反物质一样，湮灭了。湮灭的力量产生了片刻的眩晕。我们有时会发现，有一些人梦中永远不再相见。那便是此类情况发生了。

梦见死亡，也是常有的事。此类的事情更有张冠李戴，时空错乱的感觉。比方说，丹尼尔梦见他母亲的死亡。事实上她那时并没有死。他梦到的也许是未来。未来有一天他将亲证她的死亡，虽然未必亲眼看见。他也可能梦到了过去的死亡。他在另一种维度中另一个母亲，或者N世以前的一个亲人，以这样的死亡方式，进入了他的梦中，完成了一次灵魂的交流。

我认为，李木苏发展出来的交叉做梦理论，和《哈扎尔词典》同样具有启迪意义。它们同是对多维时空的念想，足以拓宽我们的思维深度和广度。人生旅世，并不是单线条的过去现在未来，也不是平面的电脑屏幕，更不是自陷城市的孤独与绝望。我们可以拥有浩瀚无垠的多重性，而它们并不是遥远的臆想。它们是我们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