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诗《门》

组诗《门》


第1首：旋转门

当我走进旋转门，人间
变成时间，时间
变成房间，房间
像一口立式水晶棺。

当我走出旋转门，觉得
已不是人，而是
被一把切蛋糕的刀
从蛋糕上切下那一份。

旋转门，它用抽水机抽我，
用水泵的叶片
驱使我，仿佛
要把我从洪荒中抽出去。


第2首：自动门

你来、我来、他来，
自动打开。
牛来、羊来、马来，
自动打开。
一匹狼或者一头狮子到此，
照样自动打开。
即使面对的是一个杀人狂，
依旧——自动打开。

除非——这些都不在。


第3首：卷帘门

门这个家族里，卷帘门
最不听话：
打开它，它蜷缩。
关上它，它舒展。

这并不过分，过分的是
它蜷缩，同时嘀咕：
想看卷轴画对吧？
偏偏给你们卷筒纸看。

最要命还在后头：它一边
舒展，一边高谈阔论：
伺候我的人，你们
只配富贵，只配看见商品。


第4首：推拉门

请推它一把：将它从这门槛
推出去，推它上路。
请拉它一把：路，它上不去，
它被活生生地推入墙壁。

请推它一把：让它相信轨道
长不过一堵墙的长度。
请拉它一把：让它看清轨道
宽不过一堵墙的厚度。

请推它一把，拉它一把，然后
不断重复，直到它：
活动，像墙——开启机关。
睡觉，像墙——站着睡觉。


第5首：双页门

关上双页门，我怅然唏嘘：
两扇门户——
最近的厮守是擦肩。

打开双页门，我仰天长叹：
两扇门户——
最远的分离是面对。

今夜写诗，我写两棵树：
为了一幅财神图，
挪移，并拢——成为门板。


第6首：伸缩门


没见过钢铁长城，却见过
钢铁战士——迈着
小脚女人的碎步，
玩黄鼠狼抓小鸡的游戏。

没见过钢铁长城，却见过
万里长城——被人
拆来砌猪圈。
巫婆说：拆的是大猪圈。

倒是见过钢铁长城的生殖器
听命于老板的开关：
让它勃起，它肾亏似地勃起。
让它阳痿，它肾亏似地阳痿。


第7首：折叠门

打开折叠门，便是打开一份
奏折。怀着一颗帝王心，
我正襟危坐，读奏报之事：

护城河是冰河，护城河以内
正在拍摄《死亡游戏》,
参加演出的演员一共七十亿。

只有打开奏折，护城河以内
才会出现些许崎岖，
护城河——才能脉动微微波涟。


第8首：防盗门

小小偷即将结束实习期，大小偷
谆谆教诲：见防盗门就偷。
小小偷问：打哪家主意？
大小偷答道：碰上哪家偷哪家。
小小偷又问：发现了怎么逃？
大小偷很生气：没出息——
跑什么，我们要的就是被抓住。
小小偷大惑不解，这次
大小偷以大学教授的口吻说：
不被抓住，谁认识我们？
他们一定以为我们是先富起来那些人。


第9首：寺门

那人在寺门前爬石梯，爬到
最高一个台阶，
不看庙宇，不进寺门，
只是：一呼、一吸、一转身
走下石梯，走到最低处，
不看天，不踏地，
再次：一呼、一吸、一转身。

那人一直在寺门的石梯上
上上下下，仿佛
石梯连着什么，他就拒绝什么。


第10首：闸门

在三峡大坝，我看到这样的场景：
一个小孩蹦蹦跳跳，
为此，他被罚站。
一个少女摆动小蛮腰，
为此，她被没收了初潮。
一个少年抬了一下头，
为此，他不能再长身高。

在三峡大坝，这样的场景并不新鲜，
新鲜的是：水面上
有时开着剪草机，有时开着推土机。


第11首：寨门

有时进入这道门，感觉正在走出。
有时走出这道门，感觉正在进入。

有时进入这道门，感觉正在进入：
整个寨子走遍了，感觉才进一半。
有时走出这道门，感觉正在走出：
已经到市中心了，感觉才出一半。

有时怕这道门空着，回到这道门。
有时怕这道门不空，离开这道门。


第12首：朱门

左边的门上有一头狮子，
狮子咬着门环。
右边的门上有一头狮子，
狮子咬着门环。

拍左边的门环，我担心
惊动左边的狮子。
敲右边的门环，我害怕
激怒右边的狮子。


突然走出一位官人，在门口
呕吐后，他自言自语：
等老子下次办酒席，
老子也要用红旗做餐桌布。


第13首：衙门

有一位官老爷画红太阳，
草草画完，
刚把它裱在墙上，
公堂上的老百姓便齐声背诵：
明镜高悬——明镜高悬——明镜高悬——

这时一个叫围围的人站出来
厉声质问；
敢问官老爷为何抄袭？
抄袭就抄袭，敢问官老爷
为何单单抄袭我画饼充饥时画的那个红饼子？


第14首：厂门

如果我在天上，天空
便是公园。
如果我遇见星星，公园
就变成牧场。
如果一定要说缘由，
我只能说：
我只有遇见卫星的命。
如果还要说出卫星的名字，
那我讲啦：牧鸟星。

鸟儿在天上飞，而我
站在厂门吟哦小诗：
如果我是许立志，
我不跳楼，我跳烟囱：
像空中的子弹
回到枪膛——堵住枪膛。


组诗《门》第15首：校门

最近我做了一次试验：
校门外、校门内
各放一个分贝仪，
同时测雷声，
测出两个结果：
一百一十分贝、五十五分贝。

最近我又做了一次试验：
校门外、校门内
各看一次天空，
分别看到：
一道彩虹门、一道彩虹。

满了五十，我还要做试验：
校门外、校门内
各照一次镜子。
我需要这样的试验结果：
人皮——和那脱掉人皮的人。


第16首：家门

直到返回阔别的老家，
直到伸手敲门，
直到手——
伸出去又缩回来，
我才发现：
手上戴着拳击手套。

直到那条老狗从门洞
伸出头，嗅我，
舔我，仿佛
用它的舌头拉拢我，
我才相信：
它那双眼睛不是双色球。

直到我站在老母亲面前，
直到老母亲
像从一堆破铜烂铁中
认出一块泥巴一样
认出了我，我才叫娘，
我才配得上做她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