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诗《骆驼》

第12首：骆驼哭泣

划船：左边的桨与右边的桨
不能同时划，必须做到：
船身保持摇晃，船
不打转。我就是以这样的方式
划船，以划船的方式
奔跑——为此，我哭泣。

爱美：爱上了簪子，戴上了簪子。
听说戴在头上易丢失，就戴在
鼻子上，怕不保险，用绳子
系住簪子——可这簪子挡着目光，
我所看到的一切事物
都被撕裂——为此，我哭泣。

骆驼小道不能矫正时针，双层驼毛
无法裹住天空，我哭泣。
驼峰胜不过奶牛的裸体艺术，混血子孙
患上香猪的侏儒症，我哭泣。

哭我双眼皮长成两道门帘，哭我
两道门帘都是透明的，哭我
沙子穿透的眼镜，哭我
沙子沙化的镜子，哭我曾经的泪
与沙子厮混，而今——厮混成水泥。

我要哭下去，一路哭下去：直到我
闭上眼睛，黑夜：成为我孤独的影子。


第11首：骆驼节

今天是骆驼节，骑骆驼的人
对着一群骆驼说：
过完骆驼节，野骆驼
就是家骆驼，家骆驼
就能领赏，赏你一个新主子。

过一会儿，他作补充说明：
过完骆驼节，
家骆驼可以做野骆驼，
野骆驼可以回到大漠，
只要你把骆驼节当成春节。

最后，他一边用望远镜望远方
一边高声说道：骆驼王，
骆驼王就在前面，
走，给我快快地走——
骆驼王已经赶到下一个骆驼节了。


第10首：骆驼与沙尘暴

沙尘暴搬运波涛，横冲直闯，
撞沉日月：觉得可惜，
顺手抓住日月，当作养身球。

沙尘暴堆砌波涛，一楼一楼，
建筑海洋：怕不牢固，
用十万峰骆驼做海洋的地基。

不，这一切不过是沙尘暴在意淫。
日月曾告诉我们：只要
睡觉，沙尘暴乖乖给我们盖被子。

你们这些写诗的，给我记住：
要对付一个疯狂的时代，必须睡觉。

第9首：掉队的骆驼

进入沟壑，它发现驼铃掉了：
发现自己说出的话
再也没有掺杂金属的响动。

朝深处行走，它发现驼鞍也掉了，
发现云朵独自飘移：
云朵上，不再站着观世音。

终于发现自己掉队了，但是它想：
掉队多好，在这张河床上
随时可以与时光交配，繁衍时光。


第8首：骆驼在奔跑

骆驼在奔跑，用仅存的骨头
在展览厅奔跑，即将跑出玻璃罩。
我知道：它必将经过以下站点，
并且这样设想——
每跑一个站，颁一次奖：

到骆驼乳业厂，奖骆驼乳房。
到骆驼毛衣厂，奖骆驼毛。
到骆驼皮革厂，奖骆驼皮。
到骆驼食品厂，奖骆驼肉。
到骆驼运砖厂，奖骆驼脚掌。
到骆驼首饰厂，奖骆驼眼球

我想：以它那副倔德性，
领完奖，一定倒着跑一趟。

第7首：起重机上的骆驼

从马槽到空中，起重机把骆驼
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以前它只跪马槽，
现在，它要向全人类下跪。

早知道你们拒绝沧海，也拒绝桑田，
它早喝干绿洲，踩平绿洲。
早知道你们热爱沙漠，只是热爱
沙漠上的死，它早就退出沙漠。

对不住了，对不住你们高高的话筒了：
它忏悔，可它一发声，就打呼噜。


第6首：圈里两只骆驼

一只将脖子伸出栅栏，
并不打算出去。
一只脑袋高出栅栏，
没高过围墙。
一只嗅草，一只看树：
草和树——都是圈养的。

一只被允许发情，但要对着
家骆驼。一旦发情，
就要把另一只骑在胯下。
一只被允许出门，但要承诺：
不与野骆驼见面。
远远看见，要绕道而行。

据说，它们即将获得自由：
可以走出圈，
只要不走出动物园。


第5首：两只骆驼格斗

调整身体状态，调整到
发情期——
与另一只争夺交配权。

争夺，需要想象：把豹想成
披着豹皮的狼，把狼
想成披着狼皮的羊。

甚至——把驼鞍想成勋章，
把围观者想成
朝着自己发情的一大圈母骆驼。

至此，我也开始想象：两个人
相互跪拜，祝愿，
其间——有拼刺刀的声响。


第4首：被诅咒的骆驼

如果你想它们老，让它们的儿女
比它们老：
它们要沙漠，你给沙滩。

如果你想它们病，让它们和儿女
一起病死：
它们要绿洲，你给大海。

如果你想它们死后成为孤魂野鬼，
永不超生：
它们要骆驼刺，你给金鱼。


第3首：骆驼跪在沙漠上
       
请和我一起下跪：黑夜，
黑夜就要来了。
请和我一起跪迎：黑夜
带着遮眼布治我们的眼病来了。

暴风雪，暴风雪也要来了，
请和我一起下跪。
暴风雪吹着唢呐抬着我们的灵魂来了，
请和我一起跪安。

跪吧，只要跪香于大漠孤烟，
只要坚持多跪一些时辰，
只要保证：交欢，也愿跪，
母骆驼，母骆驼一定会来的。


第2首：骆驼喝水

主人不在了，送水。城池不见了，
送水。已是一片荒漠了，
照样送水。送完水，打开饮水机。

饮水机咕咚咕咚，仿佛巫师作法
招魂——招回的野鬼
重新命名：罗布麻，芨芨草、骆驼刺。

不，的确是骆驼在喝水：喝沉船
船顶上的水，
喝鱼化石石缝中渗出的水。


第1首：骆驼突然停下来

日落、月落，骆驼背
出现凹痕。
日落、月落，凹痕
加深，变成凹坑。

此刻，骆驼突然停下来，
站在日月坠落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