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午时经》
我避免频繁拜访
隐蔽的那一位
好使他更灵验
所有不在场的潋滟之物
与我距离最近
缺席是我的笙歌与荆棘
我是独影自命的异乡人,我的神
是飘零的异乡神
他不曾向我耳语过
同宇宙达成融洽的秘密,却教会我
观看一片背光的薄叶
如何在风中试探自身
8.《告解文》
自私的巨人,你果然没忘记关紧心上
通往荧光森林与驯鹿园的窄门。
那窥伺锁孔千年的,是被水苍玉碾碎的透翅蝶
或是一缕陨星之尘,天使的灰烬,于子夜点燃你
噩梦的彩窗,此时你比蝉翼更轻的叹息
要涤尽体内尘世的泡影,情欲的永动机,假虔敬的
水蒸汽。
我也曾提起蚕丝裙,踏着蛹做的舞鞋,侧身穿过
光之荆棘交错燃烧的秘道,去我蔓生长颈兰
与山毛榉的废园。我见到了什么?乌鸫的鸣叫落地
为水晶
血玉髓瀑布缓缓消逝着,一部无标点的佛经。整个
白天
幽闭恐惧,我历数檐下的滴嘴兽,看雨水流经它们
扭曲的双唇
成为纯金的诅咒;夜晚又浪费了她的黑纱,这流水
的腹语术
终将找到一把莫须有的钥匙。来来我的好巨人
接过这碗苏摩酒,饮青绿的月光,让迦陵频伽在今
晚
唱完十个来世的哀歌,让镜中的银河泻入你的门廊
宛如白昼的深渊。假如某一世我将忘记你
就让我的右手忘记它的手艺,假如我注定没有孩子
你将看到襁褓在高高的烛丛中噼啪作响。
9.《夕祷》
在我眼中恒有一只
秋光的杯盏。那儿
落日静静取消着地理学:
哪儿是云,哪儿是海
哪儿是空中的岛屿?灵动的飞禽?
擅遁的鹿?
哪儿是移涌的沙滩?
金橙色为灰紫注入
大理石纹脉;瓦蓝复抽出白
天国的泪形扶梯自云中垂下
不知出于谁的疏忽。落日是安心的筑者
矜持的炼金人
无憾的彩绘玻璃师。此时寂寞纷纷
从我无名指上旋转出六角冰晶
——繁星的深渊即将裂开
一只宁谧的巨眼
即将释放出虚线的貘
此外再没有别的神迹
10.《素歌》
落雪了。
从猝然开裂的
时间的掩体中
重瓣花朵开满了天穹
光之铰链在空中缓缓抽动
仿佛经历着阵痛
其后一切都安静
都疏落、温驯、玲珑
懂得了新的事理
且看那不起眼的裸子植物
如何在耐心的托举中
呈现崭新的风度
看雪中细密的竹叶,细密的松绒
穿行其中的我们也曾是这样细密
也曾倔强地负重,缄默不语
两颗不惯于被触碰的心
危险地降下簌簌的粉晶
11.《夜课》
夜晚是三重的赋格曲:
纯净,使人纯净,映照纯净。
夜晚将我们的存在筛得细致光洁
我们的每个毛孔都在等待中颤栗
我们的烛台升起成为缤纷的高树
枝头挂满睫毛荫凉的眼睛,我不知道
它们是我凝视下的多棱镜,或者相反。
一朵玫瑰的深渊被烛光照亮,我得以窥见
其中峰回路转的沟堑、峡谷、旋梯、驿站
各有新老房客,带一身故事,在不肯提问的阴影中
找到了甜美的憩息。光之玫瑰
不是来自约瑟芬幽深葳蕤的花园
也与布莱克噩梦般鲜丽的版画无涉
不是藏在艾柯无法唤出名字的修道院
也不由天真的夜莺以心口抵住毒刺染就……
只是深夜里一朵含露初绽的玫瑰。她的鲜红是偶然
她的繁复满有恩泽,是通往简洁的秘道
她的馥郁因信称义,绝不自诩无辜
她的荆棘是她存在的先决。光之玫瑰,夜之音线
只有你配为我加冕,当朝霞以红刃将我一剖为三
寒碜地抛掷在世人前。
12.《申正经》
每当我仰望头顶上黯蓝的星群
细看它们晶体的聚集,揣度它们
彼此疏远的意义;以为在星星衣袍的褶皱里
窥见了昏冥不定的返乡路:
门前繁复优雅、凝重的巨兽,
路上声音温柔、面孔隐在斗篷深处的守卫
——主,我确实无法
感激你在这下界的造物。
因为这世界不过是
教人食用阴影,饮虚妄之露
在不断滋长的干渴中观看辉煌的金色树叶
在盛大的秋阳下轻舞,仿佛保证了天国;
徒劳地生长指甲:心的磷质尖端,灵魂闪亮的赘物
徒劳地相互爱慕,随即恨之入骨
徒劳地借美德之名,用分享掩饰嫉妒
而那少数的不幸者还想燃尽自己
以宝石硌瞎双眼,为着升往高处而纵身一跃——
是的,那使我灼烫而冰冷的只是虚无。
夜夜被移涌之门的黄金箭束围捕
箭身长达光年,箭镞抹着名唤希望的剧毒
密集如雨,似我藏起的眼泪;
黯红的剪纸动物相约出没于睡眠的深谷
——我无力合上噩梦的折扇。矜怜的父曾教给我
紫陀与丁香的知识,如今我却任凭箱柩沉睡
任蛇与青苔
缄默地看守锁孔。
我已步入古银色的
虚无之疆:石像们纷纷垂下
葡萄藤发卷,轻阖的眼皮——
当残月将自己举入晨曦的绿酒
——滚下冷漠的水珠;它们从不轻易叹息。
主啊,我知道,你绝非不愿涉足
却是无力涉足。你是一团在创世中
耗尽了自身的湛蓝火焰,眼睁睁看着属灵的碎片
散逸在行星的网状诡计中
无力收集,无力聚拢。
主,我说谎了。我仍感激
你曾为我们做过的一切。现在
是时候了,即使无望,也请让我帮助你
守护你在我们心中幽秘的居所
直到永久。
(2010-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