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枝》
我想起了故乡的松树，它在灶台里
发出的噼啪声，像里面藏了很多动物
的求偶声。不仅在夏天，当冬天临近
竹鼠藏进了地洞里，严肃地做起了
经师，我仍然能在那熊熊的火焰里，
听到松鸡跨过树枝时，在泥上留下的
清晰投影。关于露水的清凉，我还能
写下更多深奥的意义，甚至蛇闪耀的
信子里，我也分析出了嫉妒的短语，
但是那些松树让我再次感到天空回复
到阴沉，在无尽的塌陷中，我外祖父
在雾气中慢慢退去。在与一些和松枝
类似的花序中，他走上寒冷的山坡，
人类学会以稻谷和玉米为食，但极少
在其中混入浓烈的芳香。而干枯的
针叶在铁锅底部，传递着一道红云，
应和着内部密密地拍打着的水的波纹。
外祖母将鞋针插回头发，灶灰中加入
红薯，在霜中起皱的皮，此刻被雪
埋的更深。黄泥屋的对面是高耸的
山岭，像伞一样，黄昏蒙蔽那些轻视
的人们。死去，其实是被澄清，而
活着更像难以补足的重复。夜晚必须
是抽象的，否则多少人无法穿越其中，
从而赶到生命的洞口。在不确凿的
光下，那里被松枝虚掩。三十年前，
他们在睡梦中，被饥饿拨弄，松垂的
衣裤像一层银白色的泡沫。没有理由
推迟他们透过门缝，去察看属于天地
沉思和保留的那部分。月光照耀或者
被其他事物碰歪，而松枝被高高地举
起在半空，它们在村庄阒静的街路上
每一次游移，狗便会凄厉地朝命运的
同一个方向叫起来。
《圆明园里的太空步》
火星的纤毛下，一切物种
都包含着谦逊，泉水
被焚烧之后，也现出空空的
竹节。那并非暴雨的碎末，
而是玻璃门深处，泥土与
月光勾兑的波涛。拍打带着
更为清脆、滚沸的电流，
冲刷掉所有对事物的修辞。
青黄相接的平原，
便从高耸山峰的皱褶处，
舒缓地，垂落下来。
我确信那些铁质的波涛，
还将轻松翻过
栅栏。野猪与上树的马，
属于同一位情人。
夜空是拼接而成的黑色地砖，
繁星逐一对应
任意烟囱的出口。而眼睛
皆为果实在身体内部
的塌陷。转世的鸟群，无不
从中急促地飞起，
又在草地上，慢慢地，
布满孤独的蜂箱。
我们也渐羸弱不堪，在想象
的边界，河流
甚至介入过我们的生殖。
借着树干，往天空
吹出气泡，对未来的理解
便会使跑动中的相遇
爬满酡色的磷火。但雾气
弥散，依旧如绷紧的薄膜。
洒水车沿飞艇的轨迹，
开得轻缓而阴郁。剔除
你看到的所有树身上的木头，
或许，
就重新发现了云朵。
《旅程》
早晨的雪，变得更为刺手。
上课铃，像一种静态的分泌物。中学
校舍，绕着球场，被均匀地剖开。
白日里的灯泡，有夜晚的口音。
老师的脸上，布满方格。昏睡犹如一道
栅栏，单瓣的花朵，唾液始终浓烈。
想到河滩边的焰火，元宵节。
头发互相掩盖，帽子来自进化的冲动，
风吹不落蜂群、在双杆上摆动的身体。
火车，就是接下来我将要朗读的句子。
我听到精良的时间，充当了
有力的提醒。公路像裂缝，穿过
注满水的稻田。被寒冷收拢的铁桥保持
着与所有的神秘的平等关系。
而未来是艺术品。侧立于诗歌之中
的电线，缠绕了我们在人与人的世界里
所感受到的温差。自行车涂满防滑剂
依旧安静地，停在楼前的空地上。
听诊器里，蝉蛹露出靛青色的根茎，
每次停顿都意味着：呼啸是一种倒立。
《情书》
小人在窗台上朝我射击，
我迅速旋转，潜进木头的纹路。
身边真应带着那个银匣子，
装上我的宝剑与松软的泥土。
爱上寡妇的男人，去寻衅
当山贼的情敌，而我在草房里
写就了一部奇书。山峦
连绵起伏，野合绝对是对美
的补充。松树无法遮掩
杜鹃的汹涌，因为爱而到来
的厄运，不失为幸福的乘法。
灰斑鸠引人去乞求运气，
浓荫深处的腰肢上，有小旗
的标记。收到书信时候，
我正在吞云吐雾，手窝的
茶盏里，莲花的蕾活像波浪。
故事就此跳转音调，每处标点
都是一段别离：慵懒的
马车，穿过皱巴巴的田地，
树木的对偶，更像文本炙热
地交织。除了岩石，我将
无所获益，也看淡惩罚。
微妙的示意之后，鸡在桑颠
之上鸣叫不已。在我身后，
旅店的房间，窗明几净。
《单曲，以及时局》
致Q
春天，每个家庭的命运都将好转，飞机
在柳叶上滑行，行李如海水，堵在云的
入口。小旅馆的床上，积雪现出身体的
痕迹，松鼠脚蹬银白色小靴，奋力向上
攀爬。最初的演奏，如同伞在另一把伞
之上，猛然打开。天王星缩成小颗粒的
饼干，画闪电的人通过进食，改变胸腔
的颜色，间或绵密地撒上草籽，在向阳
的风坡上倾倒胶状的雨滴。事物此刻都
聚集在卡车后备箱里，需要排练与预演，
需要摆弄腔调与赌注。鳝鱼将裹进木琴
的腹部，同义反复的想象是舌尖上一平
方厘米替换草莓的石料。动物们的鬈发，
仿若月亮的漩涡，蒙上眼睛，随着平淡
无奇的节奏，听火车开进密不透风的瓶
子中。干燥的药片，很轻，我喜欢易于
羞怯的物体，嫁接在旋转的晾衣架上，
任琴音涂满新鲜的泥土，被击破的葡萄，
像腾出瓦斯气味的喷泉。我的风格有待
修补，需要混合一些清规戒律，最好能
让观众辨出我在幕布后面，焦虑地走动。
我渐已知晓，鸟是天空的接口，彩虹的
桥连通了坦克的练习。我需要保管自己
的睡眠，以便倾覆的时候，也允许潮汐
划动岛屿的幅度更大一些。严肃的话题
被多数人缩短，调高的音频像无数喉内
的凸起。如果我继续强调自我在这首诗
中的存在，将冻醒的河流当作山脉尚未
完全截断的延长，那么此刻既非重演，
也非即兴的试音。床是最好的短篇小说，
赭红色的核桃在水下，轻缓地布设鱼雷，
而我准备降低，透过锁孔看太阳的游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