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转告苏浅】
请转告苏浅,我已知她从北非回来,猛然换了人间
和语言。北风一路浩浩荡荡追到北京,这个人红
那个人黄,翻看人家的衣襟,与背景。
地球不停地转啦转啦,出来一个人指东道西,山峰与植物
有高有低。在中国,高高低低的人有时候会像蚂蚁
络绎不绝地来填写履历。
每一次举手都不算数,每一回濯足档案袋里都有记录
几张纸载明这反对平庸的一生:心有大爱
走过的河山遍布儿女私情。
有时朝霞打在窗帘和大路上,好像最后一天似的
珍贵而悲伤。有时月亮出来,没有仙女和星辰,天还那么蓝
月亮和国家像个安静的玩具。
有时眼前同时出现短暂与永远
夕照落在山冈上。我觉得我爱得多么热烈
一晃树枝就再也没有重量。
[红蓼花]
——和宝珠兄
眨眼间,大半辈子就过去
相聚与离别,已不像年轻时既有风中混乱之身
又有零落的泣痕。
大半辈子过去了的红蓼花,在纸上画来
总是由红到白。如秦观,如苏轼,如写诗的男人怅怅地
写下句子,感叹他的落魄与不可翻身的运命。
心中恼恨,兀自潦草起来,快马加鞭
到泄气时便泄倒在地。这世上的良人感到天旋地转便知晓
他身边正有无数的红蓼,犹如寂寥知道了寂寥。
抬眼望,北湖生蔓草,秋水脉脉斜阳好
似从此远离了男人与女人的战争。谁也不许问:哪年月的衷肠
终变成愁肠。你采摘了红蓼花来?
言不由衷的秋天,将落叶铺排在大地上
水边,总能见到红蓼的中国身影,她是姐姐,又是母亲
是治疗又是救赎,如同拐杖把虚无感强烈的身躯扶起。
大半辈子过去,只觉得生计阻挡了诗句
只觉得春瓶破裂,纸上画来终觉浅。只觉得,没有坚强的身体
也算好吧:那淡淡的雨露之喜悦。
[在江都念诵诗句]
那垂柳还保持着夏日的繁盛
好像一片叶子也没有丢失。
江面上,吹过渐次变凉变薄的小风
让人想起,被大伙儿抛弃的杨广兄。
那高高的宫殿楼宇变成了土堆
那在土堆上打洞的土獾最后变成了人类*。
那运河上的船,运来黄肠木
宫女、泥沙,和将要死去的灰色军队。
一道道闸门黑黝黝地挡住了往生的去路
月亮挂在黄杨树上,好像是对诗人的
奖励。但月亮已经毫无意义
四周布满缓慢的楼群,和快速的人们。
一天下午,没落的太阳就像一匹公马
刚刚做完牡马手术,懒洋洋走到江都地头
没了热力。与庄晓明陆华军曹利民喝了酒又一个人
跑到暮江边,我胡乱念兄诗句,江水平。
[双龙会]
那日梦醒,我以为自己还活在人世
眼前闪过陌田与村舍
我以为我去会见写作《<在桥上>的作者龚宜高》的人
结果土地上无一人走动,而空中的鸟类成群结队
向寂寞家园返回
我大约在驶向中国南部,又似乎在远离伟大的皇都
文士、侠客、状元、宰相府,众多的河流
出现在泰州
——江山易色,这里已是远远落后于祖国阳春三月的花田
青蛙在池塘边跳跃,要和我讨论
美丽与拒绝。负担与深入。
暮霭与建树。
猪圈里关着自我膨胀的猪。桃花驿站中独坐着一名挥毫
且哭泣的叛国者
再往前走,月亮大而圆
隐名埋姓的女文青、花魁、巾帼英雄挤在华联广场
买九九折衣物
我临时充当起寻访龚宜高的诗歌作者
问他为什么在愚人节分道扬镳,为什么在长江以北洗涮
肮脏的笔墨,为什么
是一只青蛙与之进行身心交流,为什么
在不同的疾病中称朋友为黄鹤与树木,为什么在哀伤痛苦的中心
身体可以独自快乐,为什么
土地可以将人物浮起,而尘世不经允许
不可无限沉沦
为什么每一世代中国的王都是孤家寡人,为什么
河流中分南北,丘山独占阴阳两界
为什么我问他,青蛙在夜里拼命叫喊:挂,刮,寡,剐
好像代替了他所有的回答
我不相信人人都经历这样的酷刑与处罚,转而转到陈堡镇
又于桥上站立——在古代,我可能是一名流云客
一会儿失魂落魄排列平仄诗句,一会儿
孤身一人,寻找自己的身影——
也许我可以承认,我是一个在多个时代里
失踪的人
苏北四行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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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到了苏北乡水。起先是油菜花,后来是小麦黄了
迅速老死的两个季节,刀子晃进来。
那么多白花花的河水四处流淌,它不是为你流的
也不为我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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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的农民也会说到施耐庵,总要写几个红杏出墙的婆姨
水面宽阔,郁闷的众兄弟们打将起来,落草为寇好不快活。
水乡泽国里编几个故事,故事里又杀几个可恨之人
举杯一饮,胸间就多了一块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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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这儿是昭阳将军封地。自板桥到一九九八洪波涌起
青蛙蹲守门楣之际,少了些许水墨意趣。
如果我是楚怀王,我会让我的妃子们歇息,不打让我松土的主意
独裁者都是诗人:风生水起,荻花飘荡,覆盖看风景的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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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瓦寺的老和尚如此流氓,以致于天王老子不答应
一把火烧了大雄宝殿和他的净室。我辈小心翼翼,不牵别的姑嫂的手
不拉人家婆姨的衣,活在里巷缝隙。及至秋高气爽
即挥别进入天上大雁行列,别以为我是令人烦忧的燕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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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傍晚青蛙总是极力叫喊,有何怨屈?每个晨昏鸟儿们
总是热烈讨论,永恒不变,食宿问题。
东南亚国家农历五月落日何其庞大,你依然生活平淡
腰痛,失眠,忍受果腹之需与老婆对屈平的怨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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摽有梅,其实七兮。此地亦有渐渐成熟的小个子桃李
从周庄到陈堡,都是生理。
天地炎热,不可站在街头久等,也不可磨破被单
空有微风吹过树枝的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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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邮局寄出书信,碰到一只热情的蜣螂
打好洞,在滚粪球。
穿过一片榆榔树林,碰到数不清的野蜂
追逐着一头白猪。唉,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愤怒。
后记:久不写四行一拍了,前晚听当地农民讲本地事,昨天便想起再写个四行一拍试试手生与否。胡乱写成六拍后,还有一拍未写即去城里寄书信。后,在城中胡乱踱步,居然走到了当地拱极台。拱极台上建有旧时书院。台下树木环焉。突然想起小时夏日去树林中玩乐的情形。路上时常遇到牛粪,新鲜的牛粪很快就会吸引屎克螂(蜣螂)飞来,殷勤劳动。屎克螂家族有很好的传统。 穿越夏日树林,常有遇见蜂窝,野蜂们会朝惹恼了它们的动物追赶。跑出猪圈的小白猪也不例外。回过头来说,这样的事情现在很少有可能发生了,环境变了。野蜂们的愤怒已经是上个世纪的愤怒了。今天不过是怀念,是记忆。故有了第七拍。一时欣然。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