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卓 绝
这棵苦李子树已经不需要重量了
那最后一枚果子,如锥子
它钉在那儿,在光芒和投影间
它逐日褪下理想中的肤色
现在就剩划痕,平日里偶有蜂蝶前来
探路,依照甜蜜岁月带来的启示
一次次撩拨,动用初夏的力量
可风不听,绿叶有倦意
这棵苦李子树真的
轻了,它头顶的云朵开始隐身
要是过了八月,要是挨到
那个卓绝的夜晚,大地多出另一种
声音:那最后一枚果子
它想偷偷死掉,蒙着僵直的眼
在河水猛地膨胀的时候,在
月光倾泻而梦中人无法放平身子的
时候,它喊了一声
它一定落在我们当中,在
某一个人的脚下;也许也不是
它只是一个劲落了下来
但不掉落,等着我们唤它
以云朵跑动的声音还有仰望的眼神
2010.8.27
■ 一夜之间,他们全老了
我现在想说,一夜之间风都有了归宿
瓦脊上的露水正在形成
他们担心,掌心里的热量要减少
而那个憎恨中的人,不再需要
遮饰,一夜之间,他已被彻底放下
我有多么得愚蠢。他们全老了
一夜之间,水流束之高阁,就连偶然提及的
姑娘,他们也一并列为道具
一生将有多少次的尖叫,但此刻起
他们多么安静,如那含着光泽的石头
该碎的其实全都碎了,我却完整
但这虚假的躯壳过于干净
它在用力,以某种值得悼念的方式
要避开落日,避开山坡上垂死的
光线,在拆解之前,或是被取代之前
我还想说,那些光线要是新的多好
他们不断地打磨,时紧时松
可一夜之间,他们全交到了我的手上
我是如此得辛运,拥有多个侧影
但仍旧害怕,他们推搡,朝着不同的方向
人生到了这儿,才能看见多余的
棱角,他们的呼吸比时针还慢
我总算看清楚了,一夜之间,白发似雪
他们是越来越亲近,即便
分居不同城市,也都带着惯用的眼神
2010.4.17
■ 残 缺
大雨前,断尾的银斑死在湖边
在被称为“鱼”的世界里,它已不需要
深渊,它的鳞片被挪用
以至于城里的灯光通宵不灭
我偷偷想,这并非一具令人厌恶的
尸体,它还有另一段旅程
在垂钓者的路上,它合理地敞开了身体
它的游动类似于某块光斑
大伙儿不要喊它,它是残缺的
它在等我靠近,以便取走下颌的钩索
2010.5.23
■ 今天,什么也不要说
六点过后,极其灿烂的光线
从黑暗中浮了出来。耀眼的世界
把一切都包容了:白玉兰树少了几棵
飞鸟隐去翅膀,鲑鱼
偶尔才竖起迷人的触须
那个陌生人说,你看偏远处的海
它避开万物,学会了直立行走
今天,什么也不要说
神将降临,为那受尽苦难的人
他要留下箴言,和那惊天动地的吻
2010.8.23
■ 致 歉
我是移动的坐标,但我无法为你取下
风的线条;我有多余的肤色
但内心是如此紧张,生怕你在腊月
无法召唤一座花园应有的光亮
我是山坡上那块害怕迁徙的石头
看得见你的峰峦,但仍静默
不愿碎裂,闪耀暗藏中的火焰
我,我是裸稗,有根,但难以攀援
我是那掏空的瓦罐,仅存有
孤零零的年华,你取其白昼剔除
黑夜,我却丝毫不敢摇摆
惊于土的陈迹,恐于日光散漫
我是向日葵背后的那道阴影
纵有你摘来星光明月,我也难以苏醒
我是可恨的落日,徒有未来的幻象
可以搬动万物,竟不能为你现身
我是那雪,白得让人发狂
你想随之沉积,我却悄悄融化
我,我是你眼角最后才能滑落的泪滴
越过了此生,它也只有针尖那么大
2010.1.18
■ 与北方友人谈及身体的附属性
身体里有尘土,那是国家的一部分
摸不到绵延的围墙,你也不要
惊慌。脉搏总要跳动,但仍需看护好
亲人的食粮。你是多么聪明的人
今天的这一副总是空的
向左抑或向右,它还都是肉身
所以,请你慎重考虑它应拥有的明天
让流水往下压,把屋脊抬到高处
你能看见了——你的身体
不需要手也不需要脚,但绝不是
空壳;当然,你还要保持一个
寄居者的身份,在自然,在万物中
等待宽宥,等待神的第二次认领
2010.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