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沂城混下去(12首)
发布: 2010-9-30 19:42 | 作者: 江非
5:火种的播种
在我们那里
那些先从收光的豆子地里
烧起来的火
烧过宽阔的玉米地
烧到稻田的边上
就不烧了
我们那儿
这样的播种
在田野里
每年都要发生一次
那时稻田里的稻子还未收割
稻草还是绿的
地面看起来也是湿的
那些稻子，一生下来
就住在足够的水里
从未受过绝望的干渴
那些没有因为绝望
而积下厚厚的落叶的地方
火种种到那里
往往就不种了
6:一个人去解放一个国家
一个人去解放一个国家
他的道路上布满了谜语
一个人要去解放一片土地
他每天向天空鸣枪三次
击中了乌云、上帝和雨滴
他走在这条迷人的路上
喝水，发电报，擦枪
举行秘密仪式
颁发勋章和骰子
他为自己签署了一张通缉令
在心中神秘地唱
亲爱的甘地，亲爱的甘地
你真是一个好榜样
你真是一挺好机枪
下雪了，革命陷入了寒冷
要去的土地一片苍茫
要去解放的人，陷入了新的泥泞
他停了下来
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给自己敬礼、下命令，发放拖欠的军饷、演讲
亲爱的士兵，亲爱的伙计
辛苦了
请躺下去
休息。请举起
右手，不要发誓。只擦去
小腿上的冻伤
国家很快就要解放了，人民来了
人民举着伟大的双手和灯光
人民要认识历史
亲爱的列宁兄弟，你清晰的脸庞
7:面对一具意外出土的尸骨
二十年前
我曾面对一具意外出土的尸骨
第一次看见寂静的死神。
那是一场劳动正要结束
田鼠收获粮食的季节
它像一只狡猾的田鼠
突然爬出了它的洞穴。
我因为恐惧，躲得远远的
父亲，因为是父亲，劳动者
向访问者走去
翻动，它已经无法翻身
敲打，头骨发出了混沌的回音。
它是谁的遗产？死于
疾病、意外、殴打、性生活
还是行刑、自杀、战争、革命？
他是谁
谁的臣民、刺客、情人？
一朵朵飘向天边的白云
像通向死神的提问。
观众离去
父亲扔下它
劳动继续纵深。
我远远地看着它，大地中
突然来访的陌生人。
劳动者继续弯腰，甘薯地
慢慢地接近白云。
恐慌，不安，孤独与动心——
多年以后，我已不记得
那是来源于一枚古老的土豆
还是传说中田鼠一样
让人在平静中接受的死神。
8:人民的需要
需要什么
你就给他们什么吧
需要喝水,就给他们自来水管
需要灯光,就给他们电
需要堕落,就给他们一顶降落伞
需要天堂,就给他们电梯
需要嫖娼,就给他们婊子
需要离婚,就给他们一张离婚证
需要负案在逃，就给他们汽车与高速公路
人民需要什么
就赶快满足他们吧
需要掌声,给他们舞台
需要发言,给他们麦克风
需要杀人,给他们猎枪
需要监狱,给他们银行
需要青霉素,就给他们淋病
需要棺材,就给他们栽树
需要葬礼,就给他们一群会哭的孩子
需要私下里了结,就给他们安排好黑社会
需要一辆坦克——
这个要求太过分了
就给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先是抽在左脸上
再抽在这些贱货的右脸上
9:必须坚持走完最后一步
必须再上前一步，献上我们的脑袋
必须再后退一步，退上演出的舞台
必须让割草机割草
榨油机榨油
抽水机抽水
粉碎机粉碎
必须低着头，把菜刀藏好
让灌木丛孤寂而低矮
让平衡术陌生而神秘
必须让儿子在杂草中出生
让公路越老越窄
必须给生活增添一些火药的气味
给节日一场多余的大雪
必须让旗帜降下来
犹如天空上坠下的最后一滴鲜血
必须再向下一步，打开一口早已备好的棺材
必须坚持着走完最后一步，等着吹奏灰尘与绝望的风
从背后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