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黄昏
1、
当干燥的空气开始滑动
从炽热的山脉
边缘 沥青如瀑布倾泻
切割蓬松的土层 在道路旁
裸露碎裂的骨片
和千年大树的根须
村庄疲倦地偃卧
在沾满灰尘的
绿荫中 油污的齿轮缓缓停下
失修的木栏里
一只牛凶狠地嚼着 眼睛
被夕阳映得通红
挥树枝的农妇叫喊着
发出警告
仿佛被巨大的空洞吸引 烟雾
搅动秸草
和煤石燃烧的气味涌向城市
2、
托钵僧游经这里的时候
四周曾遍布森林
湖泊 现在猛兽绝迹了
水鸟已经飞散
高楼从泥沙覆盖的
岩骨上生长 结成参天的浓荫
车辆在谷底奔逐
地面飘旋残破的广告
和包裹食物的纸片
游人退出
镶嵌金钉的大门
如可以重复使用的
文字 退出装祯华美的典籍
以新奇的衣装
注释宫墙外的文明
3、
干涸的季节
那些房间煽动着
发亮的腮
那些门窗纷纷打开
潮水涌起
又退落 在高悬头顶的
指针下 乐师精心排练着
晚间的曲目
无人看管的风
穿过雕花铁栅
在灵敏的草坪上
演算神秘的卦图
鸽子依旧在广场盘旋
在抛撒食物的
老人身边
梳理羽毛
4、
出巡的时刻
一个男人在石阶上
打磨他的爪甲
一个女人在拱门下
点亮她的毛发
凶险的小径
足印历历 陷阱
张开花瓣的牙齿
透过茂密的枝叶的
空隙 猎人
与他的猎物相视而笑
5、
那风干的鳄鱼盘踞的
鞋架 那期待受孕的
各式的器皿
橱窗以狡黠的眼波
瞟着行人的衣袋
那些钱币柔若无骨
那皮色斑斓的蛇
被咸湿的手指扼住
6、
那朽坏的骨节
那巨大的古生物的
最后覆灭 没有疼痛
没有可辨认的血迹
灵魂在温热的
土层下呻吟
妄逆之鼠在瓦砾间飞窜
半开启的坛子
那腌制的岁月已收缩
变形 酸腐的机体
仍鲜嫩可食
装点华宴之间
以飨无忌的口舌
7、
那日益鼓胀的
蜂巢 那携毒刺
从容往来的温良之士
面贴神符
口中念念有辞
那以一只颅盖乞讨的
异乡人 那被冰凉的
霓红之露激怒的粗红的脖颈
那地狱之窗
喋血的事件鱼贯而来
一点点掏空
他们的腑脏
8、
万王之王
君临荒废的祭坛
那霞光最后一闪的
大氅
把所有的惊呼一并裹藏
那抽打陀螺的
柔韧的鞭子
那挥舞在天上的
手臂的影子
那命运坚果般的
黄金轴心
以疾速运转保持平衡
9、
一个患失眠症的诗人
住在空气
最稀薄的楼顶
他常在别人醒来时睡去
在别人睡去时醒来
他常常还没有睡去就已经醒来
所以他说世人
还没有醒来就已经睡去
松软的楼顶
许多世纪的冰
开始融化
海藻的气息
弥漫城市
乘凉的人面朝新月
屏住呼吸 此刻暮色
如水位暴涨 夜
如大赦缓缓降临
199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