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诗人米沃什诗数首
发布: 2009-11-05 23:58 | 作者: 吴季译
景色
这片风景什么也不缺，除了赞颂。
除了高贵的信使们，他们带来礼物：
一个带定语的名词和一个词尾变化了的动词。
只要高贵的橡树林丰饶地闪耀
当我们勇敢的学生们，在山谷上方的小径上，
走着并且唱“欢乐颂。”
假如至少一个孤独的牧羊人在树皮上面刻字。
这片风景什么也不缺，除了赞颂。
可是没有信使。灌木丛，黑暗的溪谷，
森林充塞着森林，悲嚎的风筝。
在这儿谁能够设法创出一个短语？
这景色或许，谁知道，是优美的。
远远地在下方，一切都在破碎：城堡的门厅，
大教堂后面的小径，妓院，商店。
且没有灵魂。所以信使们能够从哪里来？
在被遗忘的灾难之后我继承着
海岸上的大地，以及大地之上，那太阳。
柏克莱，1975
惊异
噢是怎样的黎明在窗口！礼炮轰鸣。
摩西的柳舟漂下青青的尼罗河。
稳稳地站在空气中，我们飞过花丛：
那摆在长长的矮桌上，可爱的石竹和郁金香。
猎角“哈啦哩”的呼叫声已听得太多。
地球数不清的无限的物质：
百里香的气息，冷杉的色调，白霜，鹤之舞。
而万物共存。而或许是永恒的。
看不见，听不到，然而它是的。
无法以绳子或舌头描述，然而它就是的。
树莓冰淇淋，我们融化在天空里。
柏克莱，1975
书记员
我不过是记下那些口述给我和另一些人的
不可见之事的书记员，
书记员们，互不相识，我们走遍大地
不甚理解。在中间开始一个短语
或以一个逗号结束它。而在完成时它看起来怎样
我并无责任过问，我们根本就不去读它。
柏克莱，1975
幸福的一生
他的老年适逢丰收的年景。
没有地震，干旱或洪水。
看起来像轮到持续的收获季，
星群变得强大而太阳增加了威力。
甚至在偏远省份也没有战争发动。
一代代人友善地长成同胞。
人类合理的天性不再是嘲讽的题目。
与这样新生的世界道别是痛苦的。
他羡慕又耻于他的疑虑，
满足于他被割裂的记忆将随他而逝。
他死掉两天后一场飓风夷平了海岸。
烟从静止了一百年的火山口喷出。
熔岩漫过森林，葡萄园，和城镇。
而战争由群岛上的一场战斗开始。
柏克莱，1975
崩溃
一个人的死就像一个强大国家的崩溃
有过英勇的军队，统帅，和先知，
以及富庶的港口和遍布大海的船只，
但如今它不再解救被围困的城市，
不再参与联盟，
因为它的城市空了，人口被疏散，
那一度带来丰收的国土为蓟草所充斥，
它的使命被遗忘，它的语言失传，
那高踞于无法企及的山上的乡下方言。
柏克莱，1975
道别
我对你说，儿子，
在多年的沉默之后。维罗拉已不复存在。
我以手指捏碎它的砖屑。那是我国城市的
伟大的爱之残迹。
我听到你在花园里的笑声。而狂热的
春天的气息切过潮湿的树叶袭向我。
向我，而我已不相信任何拯救的力量，
那比我也比他人存在得更久的力量。
你可知道那是怎样的情形当一个人在深夜
突然醒来，倾听那狂跳的心
并且质问：你还想要什么，
贪得无厌？春天，夜莺在歌唱。
花园里孩子们的笑声。亮起在山丘
那蓓蕾之海上的第一颗星
一支柔和的歌谣回到我的唇上
我重又变得年轻，像从前，在维罗拉。
拒绝吧。拒绝一切。它变了。
我既不能让过去复活也无从回去。
睡吧，罗蜜欧，朱利叶，枕着石头的羽毛。
我不会抬起你们遗骸上被缚的手。
让猫儿造访荒凉的大教堂吧，
牠的瞳孔从祭坛上闪过。让夜枭
在死寂的拱顶上筑巢吧。
在白色的月光下，瓦砾间，让蛇
在款冬的叶子上温暖牠自己，在沉寂中
让牠蜷曲在环绕着那无用的黄金之光环里。
我不回去。我要知道是什么留存下来
在拒绝了春日和青春之后，
在拒绝了那些在放荡之夜
仿佛流出热力的
红唇之后。
在歌与葡萄酒的香气
誓言与悲悼，钻石之夜，
以及鸥鸟的哭叫连同
闪耀在牠们背后的
黑色太阳之后，
从生活，从发光的刀子切开的苹果，
什么样的粮食将保存下来？
儿子，相信我，没有什么留下来。
只有成年的劳苦，
手掌上命运的皱纹。
只有劳苦，
再没有别的。
Krakow, 1945
Verona：维罗拉（意大利城市）。
诱惑
繁星的天空下我在漫步，
山脊上我俯瞰霓虹的城市，
连同我的同伴，孤寂的灵魂，
它正四处奔忙和布道，
说我无足轻重，因为假如不是我，也会有另外一个
将在这儿漫步，试图弄懂他的时代。
我已死去了很久这无可改变。
同样的星群，城市，和村庄
都曾被别的眼睛所看见。
世界和它的劳作照常继续。
以基督的名义，从我这里滚开吧。
你折磨得我已经够了，我说。
判断人类的吁求并非我的职责所在。
而我的价值，就算有，至少我不想知道。
柏克莱，1975
窗口
我从傍晚的窗口望出去看见一株幼小的苹果树在灿烂的光中呈半透明。
而当我在傍晚再次望出去，一株苹果树果实累累地站在那里。
彷佛已过了多年而我一点也不记得睡梦中发生了什么。
柏克莱，1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