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中帖《围围动物园》

《围围动物园》
文/围围

《白天鹅》
文/围围

一只白天鹅向喜马拉雅山脉飞去，
一只又一只地向喜马拉雅山脉飞去。
我以为是朝圣节，
急忙翻看日历：
今天是2012年10月23日，
是霜降，也是重阳。

一只白天鹅飞上喜马拉雅山脉，
一只又一只地飞上喜马拉雅山脉。
我闻到香火味，
侧身一瞥：
神龛前，有人上香，
点的是茱萸草和迎春花的枯茎。

“喜马拉雅山脉外面是天鹅湖吗？”
一个人站在镜子里，张不开玻璃。

《黑鸶鹭》
文/围围

千山鸟飞绝，独有黑鸶鹭
舟头舟尾地走，江里江外地唱：

翅膀当蓑衣用，其乐无穷：
晴也蓑衣，雨也蓑衣。
翅膀当鱼罩用，其乐无穷：
朝也罩鱼，暮也罩鱼。

翅膀当帐篷用，其乐无穷：
醒也阴凉，梦也阴凉。
翅膀当蒲扇用，其乐无穷：
摇也清香，晃也清香。

《绿毛龟》
文/围围

继续跟着笔走，有没有这个必要。
一段对白掐灭我踌躇的烟蒂。

“给我一片青草坪，我可以扶你站起来。”
当我听见这样一个声音，
绿毛龟迅速伸出头，
像枪杆子伸出掩体。

“我宁愿爬行，也要坚守这点植物属性。”
另一个声音结束，
绿毛龟的头嗖地一声，
弹簧刀似的收了进去。

《野骆驼》
文/围围

一只野骆驼哭了，一群野骆驼
跟着哭了：
那么轻柔，那么安静。
像禅师打坐，
一副自我整理的样子。

一个袋子漏了，一堆的袋子
跟着漏了：
那么滑溜，那么细腻。
明明是沙袋漏沙，
看上去却像盐袋在漏盐。

一只野骆驼停止哭泣，一群野骆驼
跟着停止：
它们缓缓站立，缓缓前行，
像禅师起身，踱向另一间禅房。

《信天翁》
文/围围

请将摄像镜头对准悬崖，
对准信天翁，
对准它攀岩的每一个细节，
对准它在崖顶那纵身一跳：
它跳海，但它拉开降落伞
的锁扣。它跳伞，
却把降落伞跳成滑翔板。
它滑翔——
只是在营造自己的风。

请将摄像镜头对准信天翁，
对准这面远离旗杆的旗帜。

《蓝海豚》
文/围围

看，这是大海深处，是蓝海豚
在吐水圈：
吐一个，拱破一个。
拱破一个，再吐一个。

我注意到它在吐与拱之间
观察过一会儿，
在拱破与再吐之间
犹豫了一会儿。

这与我年轻时吐烟圈多么地不同：
我吐烟圈是为了吹灭，
而它是为了证明：
总有一个水圈可以成像，并且照见。

《穿山甲》
文/围围

一身战甲就是一根钢钎，
一根钢钎也会蜷成一个钢球。
当我看见穿山甲打洞，
看见一只野猪喝令它停止打洞。

野猪不吃钢球——野猪离开后，
它继续打洞：夏洞、冬洞。
它钻进去，又钻出来，
如同在两个牛鼻眼之间穿绳子——

似乎它要告诉眼前这座大山：
看你有多大的牛脾气，
看我怎样用月光牵着你走。

《丹顶鹤》
文/围围

丹顶鹤的档案是误读者写的——
写它与苍松有一腿，
写它到桃花园私通过陶渊明，
写它砒霜涂在头顶
企图谋杀所有的证人：
雕、鸿鹄、白天鹅。

误读丹顶鹤的人啊，
像我，像我一样
无法理解它：
厮守着，仍然收养梁山伯
与祝英台的女儿。

《眼镜蛇》
文/围围

眼镜蛇，我越来越感到恐惧。
我恐惧的不是它的毒液，
也不是它的眼镜
战术性地戴在后脑勺，而是
每一次与它遭遇，
它从未停留一会儿，
从未正眼看我，
更不用说直起身来
逼视着我，与我周旋。

此时，它像一列火车经过，
草木摇晃，天空后撤——
我越来越感到恐惧：
什么时候我能强壮起来，
不配做耍蛇人，
至少也要做它的攻击对象。

《藏羚羊》
文/围围

这一阵子我爱画藏羚羊，
可怎么也画不像：
画母的像哭丧，
画公的像包青天。
于是我决定和藏羚羊见见面。

像德国总理维利勃兰特
1970年去华沙，明天
我去可可西里。像他
去犹太人死难者纪念碑，
我去可可西里湖。明天
我要在可可西里湖畔
像他一样
献花圈，下跪，祈祷：
“上帝，饶恕我们吧，
愿苦难的灵魂得到安宁。”

《红山羊》
文/围围

我从未见过红山羊在草甸啃食，
在灌木丛里呆立，
在激流中跳跃，
在绝壁上疾跑，
在雪线与山腰之间反复迁徙。
但我相信：
这些都是宗教仪式的一部分。
包括它们
在同一个地方饮水，
在同一座山峦终其一生。
甚至包括它们在立冬那天
立刻发情，果断交配。

我从未见过红山羊，但我听说
它们见到一块铁，如同见到瘟神。

《大熊猫》
文/围围

每一次去动物园看大熊猫，
我时时提醒自己：
它的白不是白猫的白，
黑也不是黑猫的黑，
而是一个婴儿
眼白的白，眼黑的黑。

每一次从动物园回来，
我都为它感到庆幸：
从红花到绿叶，
从野生到家养，
从黑白照相机到彩色照相机，
它总是一副拒绝出彩的样子。

“我多么希望我的进化史，
能够圆你的退化之梦。”
每一次想到大熊猫，
我就想到它进化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