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魑魅魍魉
虎 卿

第三章 魑魅魍魉

班子齐了,体制顺了,各自分工明确了,我们办事处的业务便蒸蒸日上起来。这个时候我的作用就不再像以前那样“重于泰山”触一发而动千钧,而变得“轻如鸿毛”无关大局甚至是可有可无起来,马主任也不再在半夜三更打电话给我了,我的“一天二十四小时开机侯命方可准许报销部分电话费”的待遇也被主任取消了。马主任振振有辞地说,“副主任和主任助理都没有报销电话费,你凭什么报销?”

“凭你的承诺,和我对办事处的贡献。”

“我的承诺?我还承诺过你让你当办事处主任的,可不也没有兑现吗?你说说,你对办事处贡献了什么?”

“我两年来一直负责办事处一切日常事务,保证办事处正常运转,即使是在你出国的一年时间里也没有什么纰漏。这不是贡献?”

“哈,这也算是贡献?我每月花八百块钱随便找一个漂亮的女大学生,你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

“我两年来一共做了政府外宣办的十八个版面的广告,为办站直接创收六十八万元的广告收入,还搭上自己的一台笔记本。这也不算贡献?”

“你说的好笑!外宣办的广告是我让你做的,我不让你做你什么也没有。我让你做的事情,算是贡献?”

“你是老板,我是打工的。打工的所做的一切当然是老板安排做的,只要打工的按照老板的要求做好了就是贡献!”

“我们没有这个贡献。对我来说,给我拉来广告挣到费用才是贡献!”

“拉广告是经营人员的贡献。而我的职责是办事处办公室的日常管理事务,我们的分工不同,贡献的体现形式当然也有所不同。”

“你不要和我胡搅蛮缠。天下两条腿的蛤蟆没有,但两条腿的人多的是了!你要继续干,就接受这个现实;不愿意干了,就乘早走人!”

“我还要继续干。我的合同还没有到期。”

“那就好。以后多去跑跑广告业务,也为办事处做点儿贡献。”

我的负罪感终于一扫而空。我幸亏没有将钱借给主任买名画送给社长。

我慢慢感觉到自己与主任越来越生分,没有了初来时与主任的亲密无间。我与主任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少,很长时间不见面见面也就是开会。电话也就是在有重要事情时简短地说几句,诸如“好”、“行”、“知道了”、“你决定吧”等话语。

我后来又发现主任还是十分喜欢我给他打电话的,哪怕就是说一两句废话或是无关痛痒的恭维话。我原以为主任的电话非常多,他对接听电话是很厌烦的,是我错了。

马主任喜欢接听电话可能和他处在更年期有关。

我又觉察到马主任喜欢接听电话和他更年期的孤独无关。他也不是故意要浪费公司的电话费。我百思不得其解。

随着彼此关系的日趋疏远,我与马主任的电话联系更少,我也不再在电话里热情地称呼其为“主任”。我发现一个规律:当我首先称呼“主任”之后,再谈任何事情,主任都会表现得很大度,我的各种要求,哪怕是违规的财务要求也会得到满足;我如果首先说“你好”之后再说事情,主任的态度就会冷淡许多,得到的答复往往是“不行”或者是“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没有了多少事情可做,索性请长假休息。马主任还是很大度很痛快地答复我,“那你就好好休息一个月,但是要扣发工资。”

我休假之后回到办事处上班,马主任、罗副主任和雷助理均不见踪影,其他同事也是稀稀拉拉没有几个按时上班的。我隐约感觉不对,打听缘由。众说纷纭,但有一点十分确定——从珠海开完年终总结大会回来,几位领导就不见踪影了。有人说马主任和雷助理去北京参加“两会”了,也有人说他们俩结伴去海南休假还没有回来,还有人说马主任高升到总部任职雷助理也跟着腾达了。至于罗副主任的去向则更加模糊,可能是离职了,也可能是调动到公司其它部门了。

办事处各种大小事务我最清楚不过,我没有见到港馆任何关于我们办事处干部任免的通知。我对大家的说法作了一个基准判断:马主任高升是不可能的,罗副主任离职同样也是不可能的。

我们办事处去年的综合指标考核“一般”,而核心业务考核“未完成任务”,办事处主任怎么可能升职呢?虽然说马主任和社长的关系非同寻常,可是,报馆的人事任命不是社长一个人说了算的。

至于罗副主任,他早已有“利用现有平台带领大家大干一场,挣钱买车买房致富奔小康”的念头,怎么会无端辞职呢?何况,他也是港馆重用的人才,既能够写深度系列报道,又能够综合策划搞经营创收,去年广告经营任务的一多半就是他负责搞的。

我实在想不出在这一年之计在于春的大好季节,办事处几位领导不约而同失踪的理由。领导失踪业务失控,显然是不正常的现象。我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综合蛛丝马迹的线索,运用逻辑推理的科学思维方式思考,也没有得出什么可信的结论。

马主任如果没有高升而无端失踪,那就是被免职了?这个想法也忒大胆了!马主任年终的时候还通过朋友关系为办事处拉到一单广告业务,为公司挣到白花花的现洋五万块,楞是凑够了办事处至少应该完成的广告任务数。这笔现钞很可能还是马主任自己掏腰包的。就凭这份儿苦心,马主任也不会被免职。再说了,马主任会干“明知自己要被免职,还要自己出钱凑广告”的傻事?马主任为什么会是主任,那就是因为他比我们都聪明,否则,主任就不是马主任了。

马主任如果因为自己的敬业和良苦用心得以高升的话,继任的罗副主任恐怕早已发布消息张扬此事,并兢兢业业打理办事处业务了。我可能就在罗副主任的呼风唤雨之中跑断腿了,哪里还有休长假的可能?

我们在猜测和无聊之中度过了两周时间。

罗副主任最先露面了。他面不改色心不跳从容不迫地安排我和同事配合他搞经营创收活动。我们风餐露宿马不停蹄地奔赴在十四个地州市之间,夜以继日不辞劳苦地出没在发改委、财政厅、政府办、宣传部等部委局办的门口,白天采访晚间加班写稿。

我引以为荣十分富态的体形很快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不得不右手握着厅长局长市长主动伸出的热情双手,左手同时偷偷提着裤带防止裤子滑落。有道是“天道酬勤,劳动创造财富”,我们的辛苦很快得到回报,广告一单又一单接踵而至。我的房贷按揭有了着落,我的脸上笑出了花。

我在介入BH市一家企业与市政府的一桩合同纠纷事件时,马主任在夜半给我打来电话。马主任一如既往地用慈爱关切的口吻问我,“你在忙什么呢?”

我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我在忙睡觉。”随即又补充说,“就我一个人。”

马主任将嗓门提高一个八度,“我问你这一段时间在忙什么?”

“配合罗副主任搞经营,跑采访,写稿子,签合同什么的。”

“你的工作职责是什么?”

“是办事处办公室的日常事务。”

马主任反问我,“那你去跟人瞎跑什么?”

“他是领导,他让我配合他搞经营,也是我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情。你不也说要我跑广告做贡献吗?”

马主任马上吼了起来,“是我给你发工资,还是他给你发工资?!”

我马上紧闭了嘴,并刻意掩饰自己沉重而又急促的呼吸声。马主任的声调又下降一个八度,“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办公室,接听电话收发传真更新网页什么的!”

我“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静候马主任教诲。我的任何辩解都是徒劳的,也只会加剧他的愤怒和不满。我也知道马主任有心脏病,如果因为我的原因马主任心脏病发作,我不仅饭碗难保,而且会成为千古罪人。

马主任又缓了缓语气问我,“这一阵儿的忙乎有结果吗?”

我忙不迭地回答,“我们已经签了三个版面的合同,其中有一笔钱已经到位了。”

马主任语重心长地教诲我,“你不要站错了队跟错了人,我是马上就要开除他的!你跟着他,你想想后果吧!”

我还是不语。

马主任又问,“你现在在哪儿?”

我回答,“在BH市。”

马主任嗓门马上又高了几个八度,简直像发怒的雄狮在吼叫,“你!你!你明明知道BH是我的地盘,而且是我的老窝,你还带人过去搞,你发疯了?我知道你糊涂,可也不能糊涂成这样啊!”

我不能再沉默了。我害怕马主任没有心脏病发作,而是精神失常发疯了。我赶紧解释说,“马主任,我们过来什么也没有做,甚至到现在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打。”

马主任并不领情,冷冰冰地从牙缝迸出几个字,“你、好、自、为、之!”

我不理解马主任为什么这么敏感。我配合罗副主任工作也是给他帮忙的,有了经营创收,既完成了办事处的硬性考核任务,又挣了花花绿绿的钞票大家花差,岂不皆大欢喜?

雷助理也在办公室出现,他与我谈话。他清了清嗓子说,“我们办事处办公室的事情也不多,也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你守在办公室没有什么意义,我给你将岗位调整一下,要么当专职记者写稿,要么去跑广告业务,你自己选择。”

我说,“我签的劳动合同是管理岗位,既不是新闻记者,也不是广告业务员。而且,我除了办公室的具体工作以外,还有政府那边在招商活动和中国-东盟博览会期间固定的宣传任务。

雷助理顿了顿又说,“嗯,这些我知道。我给你调整一下,得不得?”

我说,“这是违反合同约定的。是你的意思,还是马主任的意思?”

雷助理说,“是我的意思,也是马主任的意思,都一样的嘞。”

我说,“等马主任回来,我们再谈。”

马主任回来了,我们召开了一次全体员工大会。马主任脸色发紫,用一种我从未听到过的语调说,“我们办事处今年要严格落实管理制度严加考核,当月不能完成任务者,扣发工资;连续三个月不能完成任务者,按照自动离职处理。”马主任用坚定的目光扫视了在座的每一个人,最后将目光锁定在我的脸上。我的反应是,我的脸上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

会议结束,马主任通知我到他办公室。马主任说,“你把财务手续和管理的一些事务移交一下。”

我问,“为什么?”

“你已经是经营人员了。如果这几个月不能完成相应的考核任务,你就自动离职了。”

“你开什么玩笑?你将劳动合同将劳动法就这样糟蹋?即使是岗位变更,我们也应该有书面约定的。现在,你的嘴一张,我的岗位就变了,我就自动离职了?”

马主任噌地站起身子,涨红了脖子青紫了脸,用手指着我,“你!你……”他随即滑落到在地上,他心脏病发作了。

我当月仅仅领到了不够糊口的生活费。

又一日,我正常到办事处上班,发现办公室的门打不开。我折腾许久无果,便请示马主任换锁。马主任平静地告诉我,“门锁已经更换过了。”

我问,“我上哪儿拿钥匙?”

马主任说,“你现在已经离职了,不需要进办公室,也不用钥匙了。”

我说,“那我们好好谈谈。”

马主任满不在乎地说,“有什么好谈的?”

我说,“补发这个月扣我的工资。另外,按照我入职的工龄每一年补发一个月工资的标准补我三个月的工资。还有,报销我垫支购买设备与笔记本电脑的费用。”

马主任好像是在听天方夜谭的故事一般反问我,“凭什么给你补发工资,还要报销费用?”

我说,“劳动法。还有你的承诺。”

马主任说,“好。”

结算中心的王小姐打电话过来问我,“你们办事处这个月的财务报表中,有一单支出凭证上怎么没有那个——就是雷助理的签字啊?”我说,“财务报表本来就不用他签字的!”王小姐惊讶地问我,“他现在是办事处主任,是办事处负责人。他不签字,你签啊?”

罗副主任也被免职了。

马主任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就先下手为强,打报告强烈要求免除罗副主任的职务,声称“罗副主任一直作负面的新闻报道,而且威胁地方政府做广告。导致我们媒体在地方政府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影响极坏”。同时,顺理成章地提议,“提升雷助理为副主任。”

马主任被免职,权杖就像花开花落一样自然而然地落在雷副主任的手中。

我打电话给雷主任,提出我离职补发工资和报销垫支购买设备包括笔记本电脑在内的费用的要求。雷主任说,“就看马主任同意不同意了,我没有什么意见。”我说,“马主任已经同意了。”他说,“我打电话跟马主任确认一下。”他很快答复我说,“没有问题。按照你的要求补发工资和报销费用,马主任也同意了。”

我等了三个月也没有见到给我补发的工资和报销的费用。我又打电话催促新老两个主任。他们都说“好”,但我就是拿不到钱。

我扔掉了几年与我朝夕相伴形影不离的DELL笔记本,悻悻离开办事处。

作人不易,作狗也应该跟随一个好主人。我早已悟到“主任”与“主人”谐音,所以,有了“主任”的官衔称谓,领导也都很喜欢别人用这个叫法。

虎 卿 二零零七年六月于南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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