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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夫小记

发布: 2014-6-26 15:20 | 作者: 宋烈毅



        只有同类的死,才教我们吃惊。
        2010年春,与卧夫见面,这个来自北京的诗人和摄影家刚刚从海子的故居回来,经过安庆,和我们见了面。因为都写诗,这种相识往往不需要任何铺垫。诗人间的见面固然有一种江湖义气在里面,而卧夫沉默寡言,他一见到我们便要给我们这些诗人拍照,他手中拿了顶级的摄影设备。第一回,我作为一个诗人接受一个摄影家的拍照,我记得我摆了很酷的姿势,在一家饭店的门口,背景是一株高大的盆栽。卧夫拍照时也是沉默寡言,这不能不让人觉得他非常专业,而我觉得我的姿势有些做作了。然后是晚宴,一大桌子的人,一大桌子的菜,席间我知道了卧夫此次高河之行是为了捐资修建海子的墓,也知道了卧夫在写诗的同时很好地经营着属于自己的一份产业。在晚宴上,隔着巨大的圆桌,卧夫坐在我的对面,似乎非常遥远,我好几次开玩笑地说,卧夫,你怎么长得像俄罗斯人,你有着一脸的大胡子。我说了好几次,卧夫认真地解释说他是黑龙江人,和俄罗斯很近,当然长得像俄罗斯人咯。卧夫只是淡淡地笑。他似乎并不善于言谈,尤其是在一个异地,一大群陌生的人中间。
        而卧夫刚刚从一个人的墓地归来,身上裹着高河査湾的青草、野花和麦香的气息,当然还有墓地上空的孤独感和死亡意识。那天在为卧夫准备的晚宴上,当时我却并没有发现这些,只是这种气息现在才突然袭奔而来!一大桌子的人,写诗的,不写诗的,只有卧夫是最孤独的,他刚刚独自从一个人的墓地回来,他还要继续赶路,回他的北京城。晚宴热闹的表象遮掩了卧夫这个北方诗人的孤独感。卧夫似乎是为了照相而来,从晚宴的开始到结束,他似乎都在寻觅着可以把周围诗友的肖像定格的瞬间,该进入他镜头的人都进入了,没有进入的是他自己。那天晚上,不知是谁提议,让卧夫和我们一起照一张相吧,于是卧夫腼腆地走了过来,加入了我们中间,在拍照的时候,他还不放心地叮嘱拍照者怎样摆弄他精密的照相设备。
        在此之前,我不认识卧夫。卧夫完全可以像马原小说中的开头那样自以为是地介绍自己:我就是那个叫卧夫的写诗的人,我喜欢海子的诗歌,他影响了我。卧夫没有,是熟悉他的人对他进行介绍的,他似乎不善于自我表白和标榜。似乎只有小心翼翼地探问,才可以进一步深入地了解坐在我们面前的这个一生注定要和诗歌发生着关系的一脸青色胡茬的北方男人。我问卧夫,你为何叫这个名字,卧夫答曰,他喜欢狼,“卧夫”是“狼”的英文WOLF的谐音。笔名具备某种暗示,这种暗示对于卧夫尤为明显。我没有询问卧夫写了哪些诗歌,因为这是不礼貌的,因为这很容易让被问者感到难堪。卧夫似乎没有关于诗人名气的焦虑,他没有同我们谈他写的作品,更没有谈他在写作上取得了何种成绩。席间他更多的是在认真地听别人高谈阔论,也偶尔谈及自己此次高河之行的目的和以后要为已故诗人海子做的事。而卧夫认可我们是诗人,有一定名气的诗人,所以他带了他的摄影装备而来,一个人接一个人地照相,照下他所需要收集的诗歌写作者的脸。那么多人的脸,他从照相机的镜头里端详后还要继续端详下去,在他的寓所里,我似乎可以想见卧夫的电脑桌面上是一幅幅诗歌写作者的脸谱。
        而卧夫从高河到安庆,再回到北京,一路辗转,他走了,像一匹他所喜欢的孤独的狼那样,带着一些影像资料,那资料里面除了居留此地的写诗的我们,肯定还有一个人的墓地,还有他一不留神在那个人的墓地留下的久久徘徊的身影。一个摄影师,当他专注于拍摄外景时,他不留神时拍下的只会是自己的影子,除非他是故意自拍,把镜头反转过来对准自己,就像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可那在一个人的墓地上有什么意思!只有在一个人的墓地上拍自己在日光下的影子才有可能,才有意思。当这个自称为一匹北方的狼的诗人卧夫独自一人带着照相机在査湾的坡地上坐下来小憩的时候,他是否想起了已经安睡在身旁墓地里的那个人所写的那首《阳光打在地上》的小诗:“阳光打在地上/并不见得/我的胸口在疼/疼又怎样.阳光打在地上”。
        卧夫走了,回到他该回的原先的久留之地去了。我到他的博客空间去过几次,想找到他给我拍的相片,却并不怎么留意他的诗歌作品。在这个急功近利的浮躁的时代,也许我们关心的只是自己,所以我们喜欢玩“自拍”,喜欢被别人的镜头关注。卧夫没出过一本诗集,不是他没有钱,相反他有足够的财力给自己出很多的诗集,而是他非常清楚地知道“人们大多忙于写自己的诗,也忙于读自己的诗,时间都很有限,我不想为难别人。”(卧夫《海子是我的救命恩人——卧夫访谈》)没找到自己的相片,我终究是或多或少有些许的失望的,也最终没有去问卧夫。
        而现在,卧夫以他的令我们吃惊的死第一回将摄像头对准了自己,我们必须屏住呼吸地透过黑色相机的镜头去凝视他,凝视这个坐在高河査湾的一个人的墓地旁的北方男人,青草和野花的气息从他和我们见面的那个清明节的晚上呼啸而来,裹住了我们,令我们仿佛置身于春天的夹藏着无数草籽的大风中一样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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