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
（祭南岳忠烈祠）
你说，忠烈祠词吗
戴安澜是一个词吗？再大声点儿
你能说，野人山是一个词吗
同古是一个词吗？借给你一万吨梦话
你敢说，仁安羌是一个词吗
就算你糊涂，你就可以说
缅甸是一个词吗？山顶上的白雪
是一个词吗？比白雪更白的
骨头是一个词吗？就算翻书比翻山
更容易，你能坦然的说
历史是一个词吗？忠烈祠
真的是南岳的一个词吗
好吧，电视剧的确很好看
你坐在沙发上就能断定
远征军是一个词吗？敌人是一个
词吗？二十万是一个词吗
那么你已经在心里插满了蜡烛
就有权利悲壮的说，鲜血
是一个词吗？死亡是一个词吗
即使撤退到和平的语境里
枪是一个词，子弹是
一个词，刺刀是一个词
你能说出，屠杀是多残酷的
一个词，瘟疫是多恐怖的一个词
七十一年是多久的一个词
九百九十公里是多远的一个词
战争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词
祖国是何种颜色的一个词
如果你一定要逼着死人说话
烈士你说，死都死了
为什么骨头还要化成灰站起来
走那么久，那么多冤枉路——回来
你说，回来是一个词吗
礼物
（给夏俊峰）
好吧，不管你有多么不服
这一天的黑暗，不是唯一的黑暗
雷暴躲在乌云背后
审讯完春天，判决秋天
穿着短裤的夏天的确像个傻逼
好吧，不管你有多么失望
这一天的呼喊，不是唯一的呼喊
但喊破了嗓子也没有用
喉咙不比枪膛，唾液淹不死
一颗飞翔的子弹。只看见
你的耳朵像两截刚削好的香肠
好吧，好吧。我们原谅了你的恐惧
一小时之后，你就又可以回到
南乐郊路，支起熟悉的铁架
烤一串灵魂的肉串。有什么办法呢
就算你比活着还冷静，也不可能
烤熟一把生前愤怒的刀子
好吧，不管你有多么遗恨
这一天的刑场，不是唯一的刑场
如果你安息，就请和死亡合一个影
如果你不能安息，也请和死亡合一个影
礼物
（或同床异梦的梦）
最大的同床异梦不在床上。
在哪儿呢？即使把冬眠移植到夏夜
直接跨过春天这道门槛
刚睡醒的燕子也不会告诉你
她在春天梦见了什么
这巨大的秘密，春风早就看穿了
但堕落的落日不配知道
一说到梦，床就裹紧了被罩
棉花的嘴太细太尖，又不牢靠
在床上。床单下。棉花
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一朵花
任凭有人在床垫上做爱
做出了动静，惟独没有做出爱
说到同床，杜蕾斯就滑脱了
真的太滑了。因为局部的滑
杜蕾斯接受了棉花的铺垫
这么一来，床单和梦遗就不够走运
多少塑胶的脸，还有松垮的梦
滑落在夜晚这张大床上
这可不是一般的夜晚
它可以贿赂更黑的白天
但不会把滑倒的落日踢下床
谁妄想翻身，胆敢在落日的身上叫床
谁就是那同床异梦中最大的梦。
礼物
（或春天的会议）
成群的乌鸦飞来北方
漆黑的翅膀下夹着
春天的文件夹。步调一致的飞翔
经过春风的整理，显得优雅
而富有节奏。被沙尘削尖的喙
怎么看都像一张鹦鹉的嘴
多么奇怪，这一幕发生在春天
那一贯在树上发言的乌鸦
竟然换上了喜鹊的西装
起初我的确有些纳闷
那天我恰好途径四子王旗
在汽车转弯的瞬间
看见成群的乌鸦脱离了树冠
聒噪声漆黑一片。我知道
我闯入了乌鸦的地盘
但问题是，谁能断言就没有
喜鹊或麻雀混进了乌鸦的队伍
这些兴师动众的鸟啊
理直气壮，难道只是因为
出席了一场春天的会议
礼物
（或世界诗歌日）
楼道里的脚步声
起码在十公分以上。这么说
你就会明白，造访者是位女士
如果是李清照，我想她会直接敲门
我们可以沏一壶竹叶青
在书房，谈绿肥红瘦的生活
要是阿特伍德呢，也许会选择按门铃
那好吧，我将邀请她来到阳台上
干一杯红酒，看窗外阳光下
闪烁的树叶像金色的阴毛
但高跟鞋很快消失在楼梯上
对于刚才的失礼，我表示歉意
午睡可以贪图一小会儿春梦
而对春天的一再冒犯
将付出多少性感的李清照
那也不是阿特伍德风骚的本意
想到这儿，我决定放下书本
和诗歌玩一把暧昧的翻脸
礼物
（或清明诗）
大风刮走十万纸钱
阴暗的十字路口，人来鬼往
为春天精心缝制的新麻衣
镶着悲戚的花纹。眼泪掉进火堆
灰烬拔腿迈向新生。几乎稍一走神儿
我们就爱上了死鬼的美德
往地上画个圈，石头上浇杯酒
就可以坐享灰飞烟灭
那一派繁华景象
这一天，春光明媚，万物复苏
这一天，我们与亡灵再次达成了和解
礼物
（或中秋之夜）
秋风卷起凉意。树影在动
西房灯亮着，东房也是
这是一个明亮的夜晚
但秋意已凉。我衣衫单薄
站在院里的果树下
不抬头，也不低头
像挂在树上的一颗苹果
只要风还在吹，秋凉没有散去
只要灯还亮着，父亲和母亲没有吵架
只要远方的爱人没有哭泣
我就不悲伤
我的孤单就是一轮明月
礼物
（或春夜）
春夜里，听到一群雨水尖叫
你不要惊讶，那只是暴雨的前戏
乌云的怀抱里闷雷在翻身
真是没有办法，南方的例假太漫长
北方的安全期又迟迟不肯来
如果你不打算继续与夜晚为敌
非要弄清楚玻璃与窗帘是一对情侣
还是冤家，那就到雨水中去吧
遇到幽暗中约会的光亮
可以邀请它们清晨来家里做客
要是两只正在偷情的青蛙
小心别惊动它们身旁的草叶
这时候，雨也许会更大或更小
也许会停下，也许会接着下
但你要知道，春夜不比春宵
乌云和雷暴都不会为你的潮湿买单
当然你还有一种更美妙的选择
回到阳台上，点一支烟
或诅咒一下时间这个骗子
直到捉住春夜里那只性感的狐狸
礼物
（或意外之诗）
起先只是有点意外。你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肉里会长刺
像坏蛋要发芽。等到长成拳头那么大
才真的感到意外。以为每天抖一抖
就会抖掉浑身的痒。有多痒呢
打个比方，只怕噩梦都挠不过来
意外的是，这一次我们中了意外的计
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你别不承认
肉里还藏着小刀子，一下一下
刮你身上的刺，非要刮出
一个小坏蛋。这实在太意外了
我们谁也没想到：刺埋得这么深
礼物
（或怀孕之诗）
过程像一把琴弦紧绷的
琴，总有看不见的手要弹你
有时候，紧张也是美妙的
即使轻轻一拨，琴弦都忍不住颤抖
低音来自最迟钝的那根弦
这很玄乎吗？比如为什么
不是高音，不是最敏感的那一根
只有你明白，无论我们怎么弹
也弹不出新意来。退一步想
如果不是敏感于琴弦
就算你是一架风流的琴
又怎么能分娩出多余的弦
好在作为琴身的你，原谅了
笨拙的弹奏。一根不合格的弦
绷得再紧，也抵不过你微妙的颤抖
琴声不停，紧张不止
礼物
（致画家宋海军）
除了你，没有谁会在意
画布上的春天，是穿着裙子
还是佩戴着短刀。春天太古老了
而艺术家一向擅长于挥霍
来自上帝的嫉妒。从教堂
到酒席，中间要刷新多少信仰
那天晚上，你说你只在
嫦娥的胸脯上跳舞
我信了。油彩的情欲有多高
从不取决于画布的意愿
我的意思是，一幅画可以打败画它的人
但嫦娥不一定就会输给神父
那天晚上，在昏暗的画室
我看到醉眼惺忪的你
随手拔掉少女眼睑上多余的睫毛
像拔掉春天的一枚钉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