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
（致王玉坤）
这么说吧，没有比昨晚更好的夜晚
值得我们回忆。就连窗外的黑
也黑得恰到好处。刚够伸手
不见五指，把你的声音送到耳边
没有一次酒比昨晚的酒更适合
喝醉，那醉意像天然的标点
分配我们的谈话。如果再清醒一点
我们就会失去一个中年的夜晚
失去一种恰到好处的黑
你知道，那不是黑暗的黑
而是比光亮还明亮的暗
刚好够遮住我们的自以为是
你说你的，我听我的
一起发出比黑夜还黑的笑声
没有一个夜晚比昨晚黑得实在
黑得默契。这么说吧
一个敞亮的夜晚胜过多少阴霾的白日
再醉一次，兄弟；再黑一些，夜晚
这么说吧，没有什么
比昨晚的醉意更适于做梦
礼物
（余姚大水致商略）
水要有多深，漂浮的树叶才能
睡得安稳？在余姚
这一切显得多么不真实
一边是大水冲进了龙王庙
一边是“断电断水”
在余姚，四天四夜像一个梦
在漂浮的余姚，所有的梦都长着腿
所有的腿都挽着裤脚
裤脚挽到多高，才能不溅湿余姚
在余姚，所有的漂浮都像迈着长腿的梦
梦漂浮到多高，才能不惊醒余姚
在余姚，我们的朋友商略
一个写《读碑记》的诗人
一个比菲特还激情的人
一个给余姚带来梦的使者
四天四夜，像一个失去语境的词
四天四夜，我们只能想象
这个四肢修长的家伙儿
嘴上长着泡，腰里缠着树叶
漂浮在水深火热的余姚
只要大水一天不退去
这家伙儿就不想输给菲特
礼物
（或会飞的夜晚）
那一会儿，你说你在飞
我没看见你胸脯上长着翅膀
不。也不对，有一瞬间，你涨大的瞳孔里
的确有一束光在飞。没过多久
你说你想降落。还没等我抓住你的话
你已经像一只鸟，先于叫声掉下来
我抬头看了一眼屋顶，相信真有天使刚来过
光着身子，披着长发，手里擎着一盏灯
而这时，你却闭上了眼睛
嘴里喊着魔鬼的名字
那一会儿，我知道你又在飞
因为我发现我也在飞，手里抓着
两只翅膀，活像你眼里射出的那束光
礼物
（给温古）
再来一壶酒，我们就可以
回到不算年轻的过去
在一条宽阔的小道上走到黑
路过青春，诗歌，矿井和报纸副刊
一直来到大雪纷飞的小酒馆
我们嘲笑蹲在对面楼顶上
醉醺醺的月亮，真像一个傻瓜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想起那个夜晚
我就感到恍惚，月光依旧
雪地依旧，只是我们已经没有了
跌倒的冲动。那当初的小道
也早被疯跑的时光还给了回忆
你知道，命运一旦变了心
要比一块废铁坚硬的多
而我们总是明知故犯，一再
搬起生活这块石头砸自己的脚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你其实就是
我的一面镜子。我在不那么真实的
你身上看到更不真实的我自己
亲爱的老兄，请恕我多嘴
在世界这个越来越热闹的场合
我们谁不是自己的陌生人
礼物
（给你）
在你的浪尖上，我埋下鱼钩
从未想过鱼为什么贪婪水
而你只顾从我的山头收拢翅膀
毫不关心鸟为什么贪婪天空
我们跋山涉水，热衷于徒劳
直到激情卸下了全副武装
也懒得思考，夜晚为什么贪婪灯光
灯光为什么贪婪你的脸
我为什么贪婪你，你为什么
贪婪青春和伤心的热泪
就像今晚，灯光躺在夜晚的怀里
你抱着华丽的羽毛出入梦乡
请原谅，我把寂寞比作鱼和鸟
只有这样，上钩才显得更像滑翔
才有勇气承认，鱼在鱼缸里有足够的
快乐和自由。但这还不足以默许
我们贪图一时之欢。当你翻身睡去
长发遮住新疤，夜晚推开灯光
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如此贪恋你
你为什么贪恋疲倦和睡眠
就像鱼钩贪恋鱼，鸟贪恋飞
有那么些年，我贪婪生活
可不贪婪钱财。我允许自己
贪情但不贪色，贪醉而不贪酒
更多的年头，我只贪梦而不贪睡
贪读而不贪书。现在我什么都不贪
包括你赠给我的风情和性感
你所剩无几的孤单与衰老
礼物
（悼纳尔逊·曼德拉）
马迪巴，我不为昨夜感到难过
今天早上，看到约翰内斯堡迎来
悲伤的节日，六色V字旗像巨大的手帕
擦去南非的眼泪。亲爱的马迪巴
我没有为你的离去感到难过
只是有点儿像罗本岛舍不得丢下
蜥蜴和壁虎，你亲手种下的那些花草
如今流放地还在，但白鹭和苍鹭
早已结为兄弟。我也不再为你曾遭受的
苦难而难过。当你在世界面前
向敌人弯腰鞠躬，亲爱的马迪巴
人们终于明白：从来就不存在一座
能够囚禁你的监狱。无论荒岛
比勒陀利亚还是波尔斯摩尔监狱
都关不住一颗煽动和非法越境的心
马迪巴，你知道煽动爱的火苗
让不同肤色包裹的心脏互相穿越
要比自由路更漫长。所以你把
自由宪章和奥利弗坦波律师事务所
直接兑换成面包，水和盐巴
送给更多的穷黑人，喂养你的非暴力
即使饥饿把你的伙伴们锤炼成
尖锐的民族之矛。亲爱的马迪巴
你仍然不忍心用它刺向祖国的天空
但经过武装的头脑并非只是用来对抗
而是更富有思考和平与正义的力量
用你的话说“斗争就是生活”
直到索韦托足球场投下黝黑的背影
约翰内斯堡升起六色的V字旗
80岁生日那天，你再次坠入爱河
娶了53岁的格拉萨，并计划到
莫桑比克吃大虾……正如你所言：
你把所有的把痛苦与怨恨都留在了身后
可是，亲爱的马迪巴
对你的离去，为什么我不感到难过
礼物
（或春天的妖精）
就算你不情愿把自己
比作树梢上蹦来蹦去的妖精
我也看得出这和我喜欢的那只鸽子
来自同一株垂柳。春天这个家族
经历了太多的风雪和雾霾
我们和清晨激辩；和昨晚的飞沙
讨价还价，其实不过是
春风设下的一场计谋
只是作为一只资深老鸽子
我喜欢在树梢上蹦来蹦去的你
深信每一株垂柳的怀里
都抱着一个糊涂的小妖精
礼物
（或第一场雨）
如果玻璃像银幕，卧室就是寂寞的影院
我感到雷声贴着你的脸颊滚过
不远处。树叶还藏在树枝里
只有回家的蚂蚁洞悉了秘密
它发现了头顶的异常：闪电在吵架
乌云抱着雨水的腰死死不放
几乎总是这样，阴霾的涵养有限
对热衷变幻的气候估判不足
亲爱的，你不用看雷霆的脸色
乌云抱不住执意分手的雨水
我们可以忽视窗外的闪电
但不必劝阻一只蚂蚁放慢脚步
礼物
（或有鹿的下午）
此刻，玉的波纹里不会有烟升起
那午后打盹的栅栏
只能守着空荡荡的草地
你明白我说的栅栏，还关不住
一只刚睡醒的鹿。你也知道
春天的乳沟里有比栅栏深邃的激情
就像阳光躺在草地上
并不比躺在大海的波浪上
更性感。在下午放任的身体
到了夜晚也许会直奔寂寞
但这个下午不一样，我们不仅
虚构了一头胆小的鹿，一个不存在的
栅栏，一片懒惰的草地
我们还虚构了彼此。并为此
深感不安，而忽略了下午的兴致
忘记了我们只是受雇于春天的一次邀请
谁都看得出，那胆小的鹿
早已为草地宠爱，栅栏上升起的烟
不过是在模仿玉年轻时的身段
礼物
（给你）
春天抱着春夜，我抱着你
沙发上，孤单抱成一团
有一点儿紧张，有一点儿颤抖
有一点儿冲动，有一点儿感伤
也许是错觉。甜涩的光亮
在幽暗里一闪，又回到瞳孔
你闭上眼睛，我就看不见你了
你闭上眼睛，我就找不到光亮了
我试着来到你的嘴唇，我试着
合上你偷偷露出的小钳子
沙发上，我抱着春夜和你
像一个迟到的春天
礼物
（给自己或悲伤）
我没请你来，悲伤
不要在我的屋子里，走来走去
不要一个人在窗前站得太久
不要垂下头，显得那么无助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听听音乐
或者掰一掰手腕如何
只是我不能请你喝酒
那样只会纵容你的丑态
如果你允许，我可以叫你的小名
别难过，我们一起来欣赏月光的裸舞
夜晚不会太漫长，一觉醒来
我依然会亲吻你脸上那性感的皱褶
我是说，悲伤一小会儿就行啦
即使在梦里，也会有光亮被泪水抓住
看到你笑的样子，连孤单都乐了
转过身来吧，顺手把门关好
既然来了，悲伤
那就请你坐下来，我们好好谈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