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 下一篇

好象轻声唱一件往事

发布: 2012-12-27 17:15 | 作者: 晓玮




        如果从谷歌地图上搜索北朝鲜的话,它就是这样一片向天仰角45度的,手枪形状的白云絮,犟头倔脑地地漂浮在黄海和日本海之上。地图上唯一可辨的标识是近乎其领土中央的平壤,而当你将鼠标揉搓很久,终将那一点放大很多倍后,平壤在地图上总算渐渐清晰起来,以一粒颜色渐褪的,血渍的形态呈现在你的眼前,这就是全球最孤立的国家的首都。
        而此刻,我竟然就在平壤。载着我们的朝鲜国际旅行社的宝蓝色大客车正驶离平壤火车站。这是2012年五月上旬的一天。我们都带着一种慌里慌张又如饥似渴的表情扫视着窗外,朝鲜的火车站里,本国普通人民没有候车室,所以我们的客车不断经过着那些带着大包小包散坐在广场上等候着开闸门上车的本地人,偶尔,竟然看到一辆悍马车,在一个据说一升汽油要两美元的地方,初来乍到就劈头撞见这么一台崭新的吞油老虎,似乎就是一个良好的预示,这也许是所谓的全球最孤立的国家,但它并不像外人所想象的那么尘封。
        一颗叫做DPRK的神秘小药丸
        让我们且先按下回放键,回到九个小时前吧。而空间也相应地随着时间的倒退而从平壤转到了朝鲜西部,和丹东仅一江之隔的新义州。一辆中巴将我们从丹东海关,通过一座名叫中朝友谊桥的公路铁路两用桥,带到了朝鲜新义州海关。海关边检时,男女分列,检查女队的是个容貌秀丽的女长官,甚至有些亲切,好象文工团里搞政工工作的干部,她和蔼地微笑着,摩挲着你的衣服,翻动着你的化妆包,恍然间不像是搜查,而更像欣喜地检阅着购物之旅回来的小姐妹买回来的种种心水之物。
        此地的海关大院更像一个小忙的内地三线城市长途车站,如果不是大院的平房上方挂着金日成的画像的话。等待边检的大小巴士和卡车横七竖八地停在那里,附近也在兴着土木,有不少中国的建筑工人在这里劳作。此地属于新义州特别行政区,成立于2002年,当年为使特区运作更接近国际水平,朝鲜方面特别委任一位荷兰籍华人杨斌为首任新义州特别行政区行政长官。当时报道的记者们在杨“特首”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声称觉得“每分每秒都处于梦中”,不过这场梦并不长久,它在十天后就破碎了,杨斌因涉嫌逃税等犯罪行为而被中方逮捕,令特区政府运作停止。朝鲜建国后首次在经济开发开放上做出的“梦幻”举动,蒙上了出师不利的阴影。沉寂两年后,又一位祖籍中国山东日照、曾在美国从政、出生在韩国釜山的“神秘女商人”沙日香传说将接盘“特首”之职,我尝试谷歌她的下落,不管是中文还是英文,对于她的报道都只来自于2004年,到目前为止,无论是长官的继任人选以及新义州特别行政区的具体行政运作皆是不了了,它依然处于朝鲜对外经济合作推进委员会的集体领导之下。
        大院里有些年轻的朝鲜女子在那里说笑,不知是等待着出国呢还是刚回国。在丹东有不少朝鲜来的劳务输出人员,从事着服装,餐饮行业,月入1500到2000人民币之间,其中一半上缴给朝鲜政府。“廉价,手脚麻利和态度好”是这些朝鲜外劳受欢迎的原因,他们不少都拥有大学文凭,而且还具有“默默无闻”的品质。她们的打扮和中国内地的小城女子没有区别,高跟鞋,穿着闪闪发亮的衣服,带着镶水钻的发卡,她们似乎尤其喜欢那些仿水钻的配饰,它总在出其不意的地方出现,在裤腿,在后腰,甚至在鞋面上,都可能有一枚枚蝴蝶或者花草状的晶晶亮的东西跃然而出。之所以不会将她们错认为是中国人,是因为她们都佩戴着像章,有的是金日成的,有的是金正日和金日成连排的。她们看上去都很快乐的样子,小声地聊着天,咯咯地轻笑着,或者两三个人捂在一把花阳伞下躲着日光。
        海关的边防检查厅颇为昏暗,但没有开灯,每张检查桌都有电脑,但都没有开。我依然在队伍中等候着过关。我也注意到因为时差的关系,墙上的时钟比我们的北京时间快一个小时,而岁月却在瞬间倒流了四十年。这种时空倒错的感觉,在今后几天的朝鲜生活,甚至直到今天,我在早已回到加州的书房在进行这些文字的记录时,依然深刻存在,就好象吃了胡萝卜蛋糕漫游了奇境地的爱丽丝,那颗神秘的,叫做DPRK(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简称)的红白蓝相间的小药丸的药性,依然在体内深处缓慢而强劲地释放着它的药力。
        
        请问你知不知道《来不及说我爱你》
        
        长官们总算验收完了所有的箱子,一辆全部座椅都包裹着印有LV logo布的小巴将我们载到了只在几百米开外的新义州火车站。除了玻璃窗上贴了不透明纸的贵宾休息室,我们似乎就只有火车站附属的银恒免税商店可以徜徉一下。免税品商店里有法国波尔多的马提尼红酒,中国的各种烧酒香烟,朝鲜产的种种人参制品,大酱,泡菜和太妃糖。厕所照例没有冲水装置,水龙头也放不出水,虚设着,旁边放了一个大水缸,有一只粉红色的塑料水勺在水面上载浮载沉着,像无奈年华被虚度的盘房小姐。
        和那只消极的水勺相比,这里真正的姑娘就显得极其富有生机。贵宾休息室的女服务员在值勤间隙紧张地做着学习笔记,而免税店的女营业员则在顾客没有上前相询的时候,就对照着一张废纸,在另一张废纸上一笔一画地写着中文:“活扳手,鲤鱼钳,手动式液压泵……”,还用涂改液小心地擦去了写得不太对的“压”字。大家让她念念看,她就大方地朗读起来。那张她临摹的废纸上写着“随车工具清单”,显然就变成了她随手找到的中文老师。姑娘今年21岁,中学毕业后到平壤学习了半年中文后,2010年回到新义州开始工作,同时开始了中文自学,这些来往的游客都是她的老师。她长着一张标准的朝鲜姑娘的端庄的脸,藏青色的半身裙,小圆领白衬衫,中跟鞋,身上也没有亮闪闪的水钻,那么算是在朝鲜姑娘中见过世面的,也就是说,在平壤呆过的,气质是不一样的。按照经验,能在这样的岗位工作,其父母应该有一定背景吧?我问她父母是做什么的,她说是工人。“凡是工作着的人,就是工人。”她补充道。她也不甘心总是被一群人围着接受各种提问,她主动问我从哪里来的,我说上海。好像答对了密码,她说她想去中国看看,特别是上海,听说上海是个特别繁华的城市,很多的高楼大厦,她有个姐姐在上海的朝鲜餐厅跳舞,她说我们是可以申请去中国的。姑娘既表达了防御心态,同时也不乏痴迷之情,两者堪称平衡匀称,因此显得不卑不亢。
        姑娘有问题要问我的样子,正要开口问,有顾客来问她关于这些朝鲜产的化妆品的问题。她用眼神示意我,等会儿再继续。我因此见识到了她在业务方面的表现。她很会推销,隆重地推荐那款标价36元人民币的“春香”牌粉底乳液,认为它可算是开城最好的化妆品了,因为那里的水很好,而且是在金正日大元帅亲自关怀下生产的,“他关心人民,关心女人。就连那些香港,台湾的女人都很爱用。”她好像化妆教母一样地对围着她的那些东北妇女说,“平壤女人都喜欢自然美,中国法国的化妆品一用就白,我们喜欢自然白,一点点地白起来。中国的化妆品我不喜欢,‘有副作用’,会过敏,我们的没有副作用。”那些女人 问起了她的工资,她很敏感地说,“我们吃的和穿的都是发的。不过我身上的这套衣服是在平壤买的。”那一霎那,怎么说呢,我觉得平壤俨然是巴黎东京或纽约?
        就在我再次陷入时空错乱危机之中时,姑娘抽空又抓住我,及时将我逮回现实。她依然记得前面要问的那个问题,依然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将脸凑过来,“请问,你知不知道《来不及说我爱你》?”什么什么?这,算是表白吗?正在我茫然不知如何作答时,她进一步解释起自己的问题来。“我有个女朋友,看过一部中国电视连续剧,叫《来不及说我爱你》,可是那个女朋友在中国只看到十六集就回来了,一直为不知道结果而不安。所以委托我问问那些中国来的客人大结局是什么。”想来,肩负着这样一个任务,会为她每天上班增添一丝解密般的乐趣吧?
        她赠给我的告别语是:祝你旅游愉快。我则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既没有买她热爱的春香牌粉底液,也完全没有听说过她朋友热爱的《来不及说我爱你》。

21/212>

发表评论

seccode

最新更新



View My Sta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