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正在忙于装修新白夜,原定于6月底开业的时间也拖后,原来准备与白夜十周年同时推出的书<白夜往事>,由于地震,也被我无限期的推迟了.没心情续写,先发几篇出来.
白色装置我们
白色烧烤架? 正在烤
一件糟透了的事情
从白夜走出来的每一个人
都拷贝着蝙蝠文身
那是一种酒
据称为海盗所爱
海盗和他们的蝙蝠
都在白色中消散
白 装置这个时代
吸干每一个人的黯淡
吸干天空的雾和人心的雾
又偷偷去吸一些眼睛的灿烂
白色一边装置我们
一边孤独美丽
一边把剩下的苦闷
使劲装进自已的身体
现在骨头和肉? 水和酒
都已变得苍白
现在就开始闪烁语言
那白色? 现在就该去
纠缠那些锁在身体里的
密密麻麻的
越来越快乐的花
1999 /8/15
这首诗是1999年夏天写的,诗的起因,是因为百加得酒家正拼命的推销一种朗姆酒。他们制作了一种文身,让到酒吧来的人,都贴上朗姆酒的商标:黑蝙蝠。于是,99年夏天,白夜的男男女女们都贴着这种文身。黑蝙蝠、此时特别代表我的内心:“眼睛里的灿烂”已渐行渐远。一种忧伤的情绪,被我带到白夜,甚至带到白夜的设计上。
这时我的朋友、建筑师余加到成都来,我请她设计一个象装置一样的东西,想把白夜前面的露天部份圈起来。这一直是我的痴心妄想:从白夜开张起,我就想把面前这一小块地方,作成一个露天酒吧;就象国外那些摆在大街上的酒吧一样。夏天,本地居民可以坐在那儿乘凉、喝酒。在法国和意大利,这样的小酒吧,体现了一个城市的生气、人情化和品味。
余加曾是重庆建筑学院的研究生,设计过许多建筑,也作过一些艺术作品。我常常感到:余加如果作装置作品,一定会作得很好。(私下里,我也一直认为:女艺术家所作的装置作品,普遍比男艺术家作得好。也许正是感受方式的不一致吧。)事实上,在成都第一届艺术双年展上,她用层叠的玻璃,作了一个作品。在这些玻璃 上,用丝网印刷的方式,重叠了各个城市的建筑影像。这些建筑影像在雷同、和相互模拟、共生的状态下,呈现出了中国当前建筑的一些老问题。我觉得,比许多真正的艺术家作得更好,更深入。
虽然没有参与白夜最初的设计,但是,余加一直希望帮我设计一些室内的细节。后来,当我几年后,改变白夜内部的装饰时,我就想到让她来作一些类似装置一样的东西,会是有趣的。
听了关于白夜室外的想法后,余加很想把这儿搞成一小块她自已的自留地,实现她个人在建筑之外的部份野心(也许是建筑师的艺术家梦?)。她精心设计了三个架 子,上面,用白色铁丝焊出了一个类似烧烤架的装置,下面的架腿连接到地面,里面安装了几个小灯。在夜里,这些灯光从架子里漫射出来,好象是从地面冒出来的 光一样。而我个人,则希望有一个作品,可以围合白夜的外部环境,使之成为内外相连的一个空间。
为了重新调整白夜的氛围,我把白夜顶上的装置全部撤掉,请余加帮我设计了三个大吊灯式的作品。这是三个呈腰果型的黄色玻璃钢装置,里面设有紫光灯,与刘家琨设计的黄色腰子型吧台相呼应。三个黄色吊灯悬在白夜屋顶上,象三个不明飞行物悬在空中,使白夜的空间变得更广了。
安装这个白色装置的那一天,是个凉风送爽、酒意荡漾的夜晚,我的朋友们坐在酒吧外面闲聊。余加的作品运来了,装上了,灯亮了,她也笑了。就象一个小小的 “Opening”,大家一边喝着酒,一边评论这个艺术品。周围散步的人,也被这个奇怪而美丽的东西打动了,人们围在旁边观看,议论,象一个真正的作品展 示。
不幸的是:一辆微型面包车悄无声息地开过来停下了,一幕熟悉的场景又开始了。“城管”这个对白夜而言,具有最高权利的机构,开始执行它的权利了。我们这个 小小的“Opening”,被勒令关闭,朋友们上前理论。连周围的人们都七嘴八舌地表示赞同,认为这是美化环境的东西。既然有关部门没有精力作一些美化, 民间的行为总是值得保护的吧。但是一切都是白费口舌,艺术和艺术品是制度压力中最易碎的部份。我们只好把余加的作品拆了下来,堆到房中去。
自从白夜酒吧开张以来,戴总(这是朋友们对戴红的戏称)就开始了不屈不挠的与城管部门的斗争。有一段文字是我在一篇文章中用来描述此种情况的:
自从在成都开了“白夜”酒吧,我就对本地的城建城管部门风声鹤唳。因为无论那一位市长上任,他们都会根据自已的个人爱好对城市进行一番规划。(有人说建筑总是和权力接近的,那么能够彰显政绩的城市建设就更是如此了)。有时候领导不喜欢成都占道经营,于是成都街头巷尾坐下来就可以饕餮的“鬼饮食”“冷啖杯” “麻辣烫”也就消失了,晚上零点之后还在外面鬼混的人民群众,有钱的只好去餐厅“夜宵”,没钱的就回去洗洗睡了。有时候领导不喜欢成都街头古怪灵精,地方味浓的招牌,于是风声鹤唳又传出要全市统一划齐地制作相同尺寸的店招。我的“白夜”搭档戴红是一个奉公守法的典型,一日,收到一告示,让本街所有铺面延伸 到滴水檐的灯箱必得撤除,统一退进。她迫不及待地撤之,翌晨醒来发现除“白夜”之外,一切照旧,无人理睬,不几日,此灯箱又变为合理。又一日,她风闻(经 办事处证实)全城营业口岸凡外延至阳台的门脸,都得一律限期拆掉。她又开始惶惶不可终日地关怀阳台。忽一日,她喜笑颜开而来;原来不但不拆,我们那几平方 米的落地玻璃门歪打正着地正合孤意(市长意),抬头望去,玉林小区满街都是透明落地玻璃店面,令刚患了玻璃恐怖症的我在大大小小一模一样的店面驻足不前。 看来这次市长对玻璃的审美观与“白夜”暗合,免了给我和戴红的致命一击。
实际情况当然远比上面的描述复杂。
成都现在正在塑造国际大都会形象,《新周刊》冠名的“第四城”,出现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因此,市领导更愿意打造一个一尘不染的洁净成都。位于城南的玉林 小区首当其冲,是关怀的对象,所以严禁占道经营。除了多次看到曾经在白夜四周摆摊经营烧烤的下冈工人,被“城管”赶得急飞狗跳,从此蒸发之外;我的艺术情结,也成为这个试图以文化品牌示人的城市“规化”的牺牲品。
从成都的地方志和成都城市历史去看,普通市民一直喜欢街头生活。在作家王笛《街头文化》一书中,曾详尽地描述过成都三十年代的街头文化。他举传教士威尔的 话说:“这个城市好象有数不尽的方式,让他们通过做小生意来谋生”。他又说“他们为城市生活带来了极大的生机”。进入现代化后,个人和公共空间与三十年代 相比,肯定有很大的改变。但是,既便在最现代化和最富裕的城市里,固定的商店和流动的小商小贩,都是现代都市的组成部份,把城市的商业空间和居民的生活空 间,连接在一起。如纽约街头,那些五花八门、形形色色的摊点,那些乱七八糟、来自世界各地的小商小贩,构成了纽约最有活力和最生动的生机。
说实话,洁净美丽的城市终不免乏味,就象我去过的一些地方、比如一些北欧城市,漂亮而沉闷,一尘不染但又无人问津。每当这种时候,我就宁肯去一个相对贫穷一点、但却有蓬勃生命力的地方。
成都这座城市的现代化,如果牺牲这些与现代社会一起生长的城市因素,实际上也失去了这座城市的风格。
几年来,我一直在这样一个夹缝中,一方面试图与领导们的审美观呼应,一方面象一个真正的小商小贩一样,不得不与有关部门,作罚款与反罚款的斗争。余加的装 置,正是在这个时候不适时宜地应运而生,作为一个精心设计的艺术品,其存活率未能超过五天。由于这一作品的命运,大大超出我的预想,我甚至来不及摄影留 念,它就在白夜的扇形坝子上消失了。留下来的,则是这一首诗。
最终“海盗和他的蝙蝠,都在白色中消散”。没有与蝙蝠一起消散的是1999年的烦乱思绪、世纪末的颓唐心情、以及马上要去一个异国他乡生活一年的恐惧感。
200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