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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色与调(随笔外一则)

发布: 2013-5-09 20:09 | 作者: 来点吗啡



        白
        三月,野菊花在玻璃瓶里低头饮水,闪烁着母鹿一样灵敏的目光。
        “如果你不做梦,时光就不会流逝”。
        我手中的矿泉水瓶空了。风蓝了,天阔起来,韩江翻卷着春天的小漩涡,汩汩流水声不如说是时间之声,混合着生活的浪潮与噪音奔东而去。阳光在江水与堤柳之间,在灰旧城墙与行人之间,在交叉而过的影子之间,在蒲公英与废弃的饮料瓶之间,流动,上涨,仿佛另一场水。从深海之内升起,从荒野之外赶来,荡涤着困了一冬的身子和眼神。
        此刻,北京却普降暴雪,童话世界顶着奶油蛋糕从樱桃小嘴笑出声。白雪公主拖弋长长的头发下楼,去寻找她的王子。白绸子般的皮肤熠熠闪光,栖息在发间的黑夜,拍拍翅膀飞走。白世界像一个时代精神,加速,聚集。官邸、豪宅、贫民区、学校、公路、广场……那些忙着铲雪的人,内心都住着一个就要归家的孩子。
        从图书馆走出来的人中,一定有你想要问候的。但问候并没有如期到达,它在风中打转,它只在自己浅蓝色的旋律中敲响。今天世界的天气图象:伦敦多云,德黑兰微风,华盛顿阴天,莫斯科小雪,东莞冰雹。
        
        骨色
        我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拧开煤气炉,幽蓝的火焰窜出来,将钢制水壶包裹,像几把交错的藏刀,卷起呢喃火舌。噢,不,是一个过早到来被春光花色压了腰的夏天。透明,淡薄,弯曲。
        我将水壶放上去,右手就空了。我的左手握着一只羊角细齿梳子。它把散发芦荟气味的长发伺弄得服服贴贴。我握着它,如同握着一个温顺的命运。我想起那头羊,曾经怎样在宽阔的草原中呼吸宁静的空气,怎样用粉红潮润的嘴巴舔食三月的青草。多少个早晨和夜晚从它清澈的眼里走过。雪山和帐篷,苍鹰和炊烟引是否吸引过它?肥沃的土地包容过它撒野的蹄痕,如同它包容了将它引向屠场的手。现在,我手中握着它一部分的归宿。薄薄的命运如同骨色中透出几条暗淡的血丝,坚而舒适。
        我从一个夜市的小摊档上把它带回来。
        水壶盖突突地跳动,水气一咕脑冒出来。关了炉子,我提着水壶走到90左台盆边,渗了一盆微温的水,把梳清洗了又清洗。放在大理石窗台上,用剩下的开水给自己泡了一杯高山茶。
        
        红
        江边的木棉开得火了,姐,你抽个时间过来吧。沿着滨江长廊散步,赏花。
        我们有足够的风情来挥霍,但年华不够,你看那,一年又将一年,一小截又一小截的焚烧;你看那,飘散风中的花色。它腐烂或消失的方式,以冰的疼痛捉住你。
        我诱惑着住在临市的姐姐。一遍又一遍,诱惑如此新鲜。
        将诱惑从黑色键盘上送出去。我取下鸡血石颈链,把它举到阳光下,闭上一只眼睛,睁开,再闭上另一只,推移,拉近,阳光像透明的朵瓣,这块来自异国的石头,闪着诡谲的艳红点缀在中间。泰国,泰国,我只想起佛塔、芭堤雅、人妖、象牙。而这三月阳光的花心,看上去更似凝聚了一束华美灵魂的残骸。
        周末,姐带上橄榄、红枣、黑仁花生、桂圆……披着蓝碎花围巾,摇逸素雅,风情万种地来了。这个内心丰润的女人,无论何时出现,总会引起一阵惊艳。
        记忆修饰了疯狂的美学。那些优秀女性迷人的痕迹,她们所皈依的精神,像一朵健康饱满的木棉花,以杯的形状去盛下思想的光。
        打碎的时空像肃清之手。
        当杜拉斯乐此不疲地书写白墙上一只垂死的苍蝇,“死亡时间的精确性反映出与人的共存……生命无处不在。从细菌到大象。从大地到神圣的或已死亡的天空”;当克鲁尔正为《心航》反复斟酌着男主角的名字:柔软的发音、忠勇之人、诗人、冰岛渔夫……像女巫一样为她的海葵花放逐鱼群和唤来碧蓝的波浪;当赫塔.米勒把折叠的白手绢塞进驼色大衣的口袋,怀着“心里昂扬的玫瑰”,把秋千荡到极限。
        我和姐姐正倚着一棵苍劲高大的木棉,闭上眼睛倾听,风吹古城的声音,水流春色的声音,阳光涨潮的声音,时间开裂的声音;倾听,硕大的花朵从高处卟卟地掉落,一朵紧接一朵,那是,年华流经女人一生世的声音。
        江滨上,游人把捡拾的木棉花拼摆成各种造型:桃心,雨珠,虹,吉米兔……聚拢又解散,一朵刚坠下的木棉花被风吹到无人的角落,在草地上滚了滚,静下来。多么钟爱,那些液态的东西,时间,水,夜深处流动的梦……在三月,色与调,流经困了一冬的身子和眼神,一部分挥发了,一部分被吸收,留下来,热烈而馥郁。
        
        流浪,去他城
        ——找到,并从那里开始
        如同宇宙自然与生命内部契合,每座城市与每个人一样,都拥有独特的气场流转的气质,在创造与推毁的历史中风化,在时间黑洞和存留下来的一景一物一人一事里头潜移,无形,无象,却含溢初始的气味。当你走近,再走近,俯下身来。如同于尘世间寻寻觅觅,那个相知的人,那条对了的路,那使你富怀激情的范畴,那让你甘心冒险的生活……超越与重返,审诉与和解,足够的胆量与残忍的快感驱策并行。
        古老的磁石在失衡中牵引一个真我。
        正是这样,你不舍昼夜,不远千里,坐上挤满蛇皮袋和茫然目光的列车,或徒步,翻山涉水,穿过一个又一个乡镇,拐过无数街道,风卷麦田黄了又绿,覆盆子和苏醒的蛇从草丛里悄悄凝望,你把土路拍起烟尘。红绿灯和公交车轮番从眼里闪逝。你赶来,带着对一个世界狭窄的爱,把疲劳的将你磨小了一圈的生活抛在身后。你俯下身,支起耳朵,倾听,如此合拍,奏效,好似一个节拍器,你感到微妙的律动,是她,正是她,应和了你独一无二的生命脉理。
        此后,你会留下来。即使为诸多原因再去奔跑他乡,心就会揪着,紧着,隐隐的痛,像一块无法消化的鸡血石。惴在怀里,握住的冰冷,握住的温热。她是一颗无字棋,一个凭证。有与无的生命砝码。遥相呼应的两个气场隐隐的喉结。
        留下来,即使过上平淡的日子,也心安,理得了。称她是身体的故乡,精神的归宿,就像你从来就应该在这里出生一样,把脸一抹,心就顺了。那些极度的悲欣只配在旅途的黑土下燃烧,但你看那黑太阳和白月亮,他们如此清凉,宁静,周而复始。你愿意将你也许并不宽阔的余生养在这里,水灵灵地,绽开。若许之后,腐了,烂了,同化了,你把所知的留下,也将未解的一并放在这儿。那是,从未消解的自然生命所缔结的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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