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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客来兮!――洛杉矶暴乱亲历记

发布: 2013-2-21 17:03 | 作者: 丁子江



        考斯比的预言
        
        “一个男孩开枪打死了另一个男孩,双方家庭都悲痛极了。在葬礼时,教堂里一个声音骤然响起‘主阿,屋里有一个怪客’。因此,我们国家应该摆脱这个‘怪客’,他就是‘我,我,我’ -- 丑恶的自私自利性。” 一如屏幕形象,被称作“天才老爹”的黑人影视巨星考斯比(W.H.COSBY)博士(早年他在马萨诸塞大学获得教育学博士)以诙谐风趣的言谈俘虏了听众,会场上洋溢着一阵阵欢乐的笑声,但当他讲到上面这个故事的时候,人们顿时寂然无声,他还充满感情地说:“人们需要更多的爱,关怀和宽容,怎么能因为你踩痛了我的脚而大打出手。”
        这天,1992年4月29日,是我任教的大学的一个重要日子。学校举行了日裔校长铃木的就职典礼。就职典礼的响亮主体是:“向21世纪迈进:通过多元族裔文化取得更大成就。”来宾有许多大学的校长和城市的市长,更重要的是有不少各族裔背景的着名人物到场助兴,除了考斯比外--明天将是他的人人喜闻乐见的考斯比节目(COSBY SHOW)最后一集终映的日子,还有洛杉矶黑人市长布拉德雷(TOM BRALEY)。围绕庆典,学校开展了建立国际化社区的活动,其中包括多元族裔文化的对话及黑人与韩人关系的讨论。
        傍晚,我看到主持这项活动的文学院黑人院长威廉姆斯脸色阴霾。一位白人同事告诉我,城里因金恩事件的判决发生了骚乱。我的心一下子沉重起来,呵“怪客”来了......。
        
        怪客来了!
        
        当夜,我沿着10号公路西去,途中看到下午燃烧的几处建筑物仍在烟火中。接着又沿原路返回,从第四街的出口下来后,先往东开了一段。这里是墨西哥人区,四周很平静,只有一些人站在自家门口,翘脚往西面火光处眺望。突然,不远处响起一阵急促的自动步枪声,接着又响了几声手枪。我赶紧向枪声处驶去,没有发现什么。于是便沿着第一街往城中心开去,一路上未见异常。接着,又驱车开向西面最耀眼的火光处。沿途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夜行人。在西大街(WESTERN)附近几个焚烧处,消防队还在继续灭火。白天火势最大的位于西大街与华盛顿大街(WASHINGTON)之间的纽拜瑞商店和塞旺大药店仍在燃烧。不时发出爆炸声,可能是由于煤气罐。对街的十几个小店也仍烟火弥漫。我下了车,夹杂在几十个围观者中间。人们悠闲地一边欣赏着火景,一边和电视台记者侃大山。几个警察守护在救火车旁。没有看见在电视上街头人们癫狂寻衅的火爆场面。已是凌晨三点半了,我想白天骚乱的人们可能都折腾累了,是偃旗息鼓了,还是养精蓄锐去了?我又往城南开去,在黑人区转了半个钟头,没有任何凶兆。心里默祷“但愿“怪客”随黑夜逝去,黎明将带来新一日的平安。
        
        明目张胆的抢劫
        
        第二天,4月30日,我进城去见一个律师。行前,我希望他不要来电话因不安全为由取消约会。说实在的,没有这个约会我也会照去不误,只不过给自己找一个非单纯看热闹的借口罢了。沿着10号高速公路接近市中心时,便看到城南边浓烟滚滚。从中央大街(CENTRAL)出口下去往南不到两英里,便看到路旁的一些小商店烈焰熊熊,没有警察和救火车出现。我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操着摄像机赶紧抢拍。再往前开,一个大商店火光冲天,两辆救火车呼啸而来,警察封住了现场。许多人挤在四周围观,都是黑人和墨西哥人。人们都很奇怪地望着我,有一个人大声调笑道:“嘿,这家伙,站在车顶上拍更清楚。”突然,一辆黑轿车在我身旁嘎然刹住,一个中年黑人探出身来,我心里一惊。没想到他冲我嚷嚷道:“要小心!快回家!”我感激地向他点了点头,看到他车里还有一个女人和两个小孩在向我微笑。?
        我忽然想起在课堂上和学生们讨论过自律和他律道德的问题,其中一个是,假定没有任何法律的约束,惩罚的威胁和任何外在的压力,你会不会做违法和不道德的事情。一些学生认为,人们在通常情况下不会也不敢犯法,但在非常情况下,一些人就会暴露某种贪婪和狂暴的本性。
        我沿着渥农大街(VERNON)往西北疾驶,不断看到一些遭焚的建筑。又插到西大街,穿过10号公路往北,不再发现火情。到了昨夜来过的那个小购物中心,发现许多人明目张胆地涌进几家大商店打劫。这些人象过盛大节日般的兴奋和激动,充分利用着自己的速度,力量和智慧,乐而不疲的交错穿梭。食品,日用品,工具装备和电子产品,一切可称为商品的东西迅速在空间中移动;小卡车,面包车,旅行车,各种运输工具超额负载。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全家的独行侠的和成帮搭伙搞合作的,从来没看到人们如此充满着活力,精力,能力,勇力,和智力。一个10岁左右的小男孩抱着一个比他大很多的绒毛狗熊,心满意足地跺来跺去。一个胖妇人左手抱着孩子,右手夹着一大包战利品,洋洋洒洒飘逸而去。一个分不清头毛和须毛的汉子,托着一座“小山”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满地泥浆过来了,脚底一滑,山崩地裂,五颜六色的什物哗拉拉地和汉子滚成一团,顿时再也分不清人和物,都染成了泥浆色。?
        
        重“物”而非“人”
        
        起初没有人注意混在人群里的我。人们一切注意力全都投向了“物”而非“人”。这些人恐怕连什么是金恩事件都不清楚,不过想捞一把而已(金恩事件是91年发生于洛杉矶的白人警察围殴黑人嫌犯金恩的一次事件,整个过程被一业余摄影师偶然摄得,经电视台播放后轰动了整个美国社会)。我突然可怜起他们来了。经济不景气,失业和贫穷象猫戏老鼠那样捉弄他们。当然也有人是因为懒惰和难填的欲望。中国古人曰:衣食足而知荣辱。某些政客和亿万富翁们当然不屑于这些小玩闹,他们染指的是天文数字的国库民脂,真可谓“窃铢者诛,窃国者侯”。某些属于白领阶层的中产阶级人士,也懒得干这种卖力气的粗使勾当,而可能只玩玩键盘,搞点“电脑犯罪”什么的。 “不要拍了!”一女子暴怒地嚷了起来,并捂住自己的脸。刹那间四周的人都冷愣愣地瞪着我。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双重的特殊和个别--一个操着摄像机又非职业记者的亚洲佬。平时因为我长得粗野壮实,其貌又着实不扬,人们总把我当做“高丽棒子”。甚至连我们自己同胞也如此貌我的像。我楞了两秒钟,下意识地摸了裤兜里的一把猎刀和一串链条,这是我仅有的防身武器,加上懂一点拳脚功夫,对付两三个不拿枪的人恐还可以,可怎能抗得住丧失理智的人潮......。我的猎装衣裤里鼓鼓囊囊的,或许对方怕这个东方鲁爷儿们也是个黑道玩主,带有手枪什么的,我真后悔没有一支枪,我曾是一个对各种枪械都很熟悉的射击能手。幸亏没有人立即扑打过来。 “光棍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这些中国人生和兵家古训顿生妙用,我慌忙缩进还在发动的车子。数秒钟后,车子猛倒出停车场,轮子把头夜救火所淤积的水溅在几个载物行者身上,一个人骂了起来。“Fuck you!(日你!)”。我赶紧驾车而去。
        中午一点半了,威尔谢尔(Wilshire)大街上还算平静,在与胡佛(Hoover)大街交叉口附近几个人突然砸开了一个商店的玻璃门,冲了进去。一霎间,人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入,抢劫开始了。这些场面被我一一拍下。
        不一会儿,在另一个路口,一伙人刚开始抢一个商店,一辆警车正巧路过。两个警察跳下车,人们忽地作鸟兽散了。警察从一辆想溜的小红车里拖出一个毛头小伙,猛推在车体上搜身。很奇怪马上又把他放了。这是一整天唯一看到警察动点儿整格儿干点什么的业绩。我摄下了全部过程。说句公道话,我对美国警察印象挺好的。有一次我头部负伤,晕倒在地,是警察把我送到医院去的。还有一次我的一个朋友的两岁小孩突发急病,打911,三分钟后警察赶来,抢救并立刻送往医院。当然那都是在一个小城发生的事,和大都市可能不一样。
        
        “怪客”更撒野了
        
        下午两点钟,来到了我的律师所在的大楼。中国大陆东方航空公司也在这里。大门紧闭,里面的警卫说什么也不开门。“此处不让爷,自有让爷处”,我使出中国人“走后门”的看家本领,绕到后面停车房的一个出口,溜了进去。律师见到我,甚感意外,说“我通知了所有的约客都不要来了,就没有联系到你”。谈话中,律师不断担忧地望着窗外,心不在焉地对我说,他劝在加大读书的女儿不要上学了,可她不听。突然,一片片烧焦的碎纸傲然飘戈在12层楼高的窗外。我们赶紧起身来到窗前俯视,原来还算平静的市区,一股股黑烟争相窜了起来。我告辞了律师,他说了一声“祝你好运,平安回家”。这时是下午三点。
        我驾车先向东再向南,道边许多较大的商场一遭祝融之肆,火势凶暴无情,吞噬着人力所造的一切。只有极少数的火场赶来了警察和消防车。火光暴烈,浓烟疯卷,热浪震颤,发疯的人们在街上狂奔着,象一股股势不可挡的恶流冲刷着大小商家。时不时响着枪声,喧杂声和什么东西的爆炸声。浓烟把街面锁定了,呛得令人窒息。眼前一片黑蒙蒙,火光掀起的热浪头打入车内,一阵灼热感和烫伤之觉溢满全身。小车体也好象快颠翻了。我担心车温过高会爆炸,又担心视界不清会撞到什么人。人们就在烟火中玩命,真体会到了成语“趁火打劫”的立体含义。紧急中我仍不忘继续拍摄,这时根本不看镜头了,只是随意地大概对准什么目标。我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车若炸了,或人被打死了,只会成为世人尤其是自己同胞酒后茶余的笑料,不会有人同情。也许在送葬的挽歌中夹杂着几句唱词:这个小子,说好听点是出风头者,说不好听点是亡命赌徒。眼前一个人影一闪,我慌忙刹住了车。一位老墨兄在车前摇晃着,把肩上的一个大包摔到了我的车头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用英文大喝了一声“SHIT!(大粪)”这老哥儿们把包扛回,扬长而去。“真他妈的要财不要命!”我又用咱家乡语顺了一下气。
        穿过10号公路往南,情况不断恶化,几乎到处都有人纵火抢劫,看不到警察和救火人员。一栋建筑里攸地喷出几股火苗,几个人影蹦了出来,仓惶而去。几分钟后火就爆燃起来。我感觉在暴乱现场有四种人:一种是有组织有明确政治目标,故意挑起事端的人;一种是不良青少年的帮派,平时就无法无天,以笼统反社会的情绪兴风作浪;再一种是单纯趁火打劫的人,这一类既无组织又无政治目标,只是随机行捞;最后一类就是象我这样纯属外观的人。可能会有大难中救世的英雄人物,但我可惜没有机会遇到。后来果然见报载,暴乱中出现了一些见义勇为,救死扶伤的侠气之士,其中有四位黑人因抢救被殴垂死的白人卡车司机,而荣获“洛杉矶市英雄”的称号。
        三点半。我在华盛顿大街和费格拉(FIGUEROA)大街交口处的一个小购物中心发现了第一批国民卫队(National Guard)。他们似乎刚开到这里,还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几个手持M16自动步枪,戴着防暴头盔和面盾的士兵倒挺神气。当时我朝他们拍摄时,还担心他们会把我当做举武器袭击的暴徒而扫我一梭子。其实这些士兵还是温和平静的,整个平乱中,他们才打死一个驾摩托车冲路障,向他们攻击的亡命徒。从新闻照片上看,那个开枪的士兵神情黯伤,显得很内疚不安。
        沿华盛顿大街往西,在一座孤零零着火的建筑两旁,几个国民兵戳在那里。我想就是稻草人也会有点威慑作用。我纳闷极了,号称专门应付国内紧急情况的国民兵行动如此之慢,不知是因为政治原因--轻易派军队是要但政治风险的;还是因为这只军事力量由于二十多年来国内平安无事,懒散惯了,动真格的就有点不灵了。后来果然见报载,国民兵每年度只有四小时的平暴训练。事后各方面追究和谴责延误之因,据国民兵某将军辩解,延迟的一个原因是装备不齐全,如平息国内叛乱时,需将枪的自动装置改为半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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