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店主武装护店
我从华盛顿转到了渥蒙特（VERMONT）大街，这里的韩国城情况更危急，没有警察，没有军队，没有救火人员，只有火光，浓烟和抢劫的人们。一家韩国电器铺遭到破袭，暴徒们争先恐后地抢搬电视机，录像机什么的。我伸出车窗拍摄，两个家伙扑了过来，要抢摄像机，我死命一挣，再一拧一推，狠踩油门，差点撞到前面的车，我猛然再退，急打方向盘，从右边的人行道上冲了出去。我突然看到了持枪的东方人。开始以为是穿便衣的亚裔警察，后来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武装起来的韩国店主们。他们有的在车后，有的在门窗里，有的在堆起的木箱旁，还有的在高高的屋顶上。我想拍摄，但遗憾的是所带的两个电池都耗尽了。在韩国城东面的一个路口，两个韩国小伙子，一个扛着双统猎枪，一个举着大口径手枪，在店门外晃来晃去，完全暴露在外，许多恐怕是候补抢劫者的人不敢靠前，真乃是“枪杆子里面出安全”。韩国人那种强悍和团结如一的气概可令我们的同胞叹服。一个铜钱有两面.这种民族特性也是惹起某种族裔冲突的根苗.在我教的东方哲学与宗教的课上,有一次学生们挑起了有关韩国人特性的话题,连韩国学生自己也承认,本民族具有某种“侵争性”（AGGRESSIVE）的心理特征，但又提到同属一民族的北韩老百姓和中国东北的鲜族人似乎很平和无争，于是都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了。
华裔聚集区还算平静
老中国城不知怎么样了，突然惦念起来，便向东北角奔去。途径市中心的摩天大楼区，真奇怪，这里并无警察和军队，可暴徒们却没有来到这里闹事，巨大的玻璃门窗都完好无损。我仔细往建筑物里看了看，只有少量的警卫人员。那些暴徒们为什么只在自己的社区里闹呢，以后谁还敢到那里去投资。真是恶性循环，越穷越闹，越闹越穷。其实真正的巨富大商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失，白人区也没有什么损失。真正受损的是在贫困区发展的各少数族裔的中小业主，尤其是小业主。老中国城很平静，没有遭袭的迹象。是华人善变通多达，尽少树敌的民族特性使然？或还是地理位置阻隔，暴民鞭长莫及？或还是炎黄祖先在天之灵庇护子孙？我设想了一下，倘若也遇到韩人所处的恶境，华人同胞也会表现出那种团结互助，同仇敌忾，视死如归，保家守团的气概么？我不愿再想下去......。
从中国城转到了位于洛杉矶大街和第一街交界的联邦大楼，华人人人熟知的移民局就在这里，建筑上的玻璃被打碎了，一些警察游荡在旁。
燃烧的夜晚
又回到了暴乱的地区，火势，烟势和抢势更烈了。我小心翼翼的与其它车辆保持距离，准备应付一切意外。预想起各种可能的后果：轻的摄像机被砸，稍重一点汽车被推翻焚烧，更重一点人被痛打，再重一点......。我不禁自嘲：积极一点是体验人生，观察社会，消极一点说是莽撞幼稚，好凑热闹，故违反了中国文人应成熟老练稳重深沉的立身训条。已晚上六点了。我无意地低头一看，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油表计已降到零线以下了，在这里抛锚后果不堪设想。加油站都关闭了。我记得曾时不时提醒自己，尽量避开加油站，否则暴徒点燃，引发爆炸，躲都躲不及。
我绕到一条较宽的大道疾驰，突然一辆小卡车追了上来，和我等速并行，车上有几位老兄叫嚷着。以来不及关上车窗。一个黑人兄弟仍进一个东西，我定睛一看，是一筒百事可乐。接着另一位黑哥们递了六筒一提的啤酒给我，我表示谢绝。就在这时，另一辆汽车赶了过来，在小卡车的左边平行而开，要过了那提啤酒。我把车速放慢，而卡车风驰电掣，上面的人手舞足蹈，伸出V形手指。
顺着10号公路往东开，天空呈现出不同的色度，从黑烟弥漫到淡化晴朗。号称小台北的蒙特利尔公园市很平静。我找了个出口加了油。这里的人们似乎仍悠闲自在。沿途十几个小城市都算安好，只有我的学校所在的波摩那市的南部黑人区拱起几股烟柱......。
破心中“怪客”更难
望着西面洛杉矶市区泛红的夜空，感慨万分。这个世界充满着麻烦，冲突和危机：政治的，经济的，军事的，种族的，宗教的，团体的，不同文化传统的。许多不同的民族，国家，政党，宗教，阶层，集团，家庭乃至个人，都为了某种大小私利而互相争斗着。考斯比所说的那种“怪客”时时显怪于人们的心灵和行为中。这个世界“爱”太少了，“恨”太多了。与几位友人通了电话，其中有一位丧气地说：这场暴乱摧毁了我的美国梦，我要重新调整自己。我对他说：大可不必。有人说，美国是The Best of the Worst （坏中最好的），拿中国话说，是矮子里拔出的高子。这个世界没有理想国度。你拿众多的制度相比较，你能发现一个理想的国家吗？美国绝非是也从不自诩为一个完美的伊甸乐园，这里当然也充斥着肮脏，卑劣，罪恶和不公平。然而相对而言，她的一个最大特点是社会开放性，给各种人们以机会谋求发展。一般说来，她给人以平等机会而非平等结果，只要你刻苦聪慧能干有创造力，哪怕只有其中一项，也可踏上成功之途。很多我认识的华人，来美时一文不名，从洗碗等粗工开始，后来成为老板。当然，这个社会有很残酷的一面，激烈的竞争充斥着社会个层面，就象前总统尼克松所说的，“逆境能造就强者而淘汰弱者”。也有我认识的华人在逆境中颓唐畏缩，精神崩溃，甚至自戮。一个人不能让社会适应你，而只能让你适应社会。就象只能你走向山，而山不能走向你一样。
世界上许多人一方面拼命涌向美国，一方面又竭力咒骂美国。恐怕世界上再没有象美国这样本身即为移民大熔炉的国家这样宽宏大度了：留学生，难民，移居者，避难者，非法滞留者和偷渡者挤满了这个国家，根本拒斥外来者，当然也就没有复杂的族裔矛盾了。纽约，洛杉矶，芝加哥等大城市给人以代表美国的错觉。决大多数普通美国人认为真正代表美国的是中小城镇和广大乡村地区，那里平和，安宁，恬静，人们友善相处。我本人曾多次驾车漫游共长驱三万多英里，除了阿拉斯加等少数几个州外，几乎逛遍全美，并在很多地方学习，打工和居住过。总的感觉是，整个社会可以称之为机制有效，民生富庶，持续安定。
贩卖黑奴的后遗症
黑人问题是美国最棘手的问题之一。贩卖黑奴的历史造成了美国最大的后遗症。这是老天爷所作的公平惩罚。美国社会作了很多努力，也许是被迫的，来改善黑白之间的关系，缓和冲突。然而，“怪客”不彻底清除，问题也不可能彻底解决。当甘乃迪和詹森总统提出的“向贫穷开战”时，愿望是动人的。农业可以由国家干预补贴加以维持。记得我在中西部读研究院时，当地农夫因生产过剩故请学生免费拿取奶酪，而由国家另加补偿。黑人少女非婚生孩子可以由国家补贴抚养。二十年后，美国政府改变农业政策，不再补贴，于是农夫杀掉多余的奶牛。但你不能象对付奶牛一样对付多生的孩子。许多青年人流落街头，或靠领救济，或靠做低薪工，或靠犯罪。最近几十年来，美国也不断地在社会福利方面作了不少尝试和改进，这也是民主党和共和党争论的焦点之一。不少人认为，现行的社会保险福利制度很难维持，将来结局凶多吉少。 20多年来美国政府作了一系列的民权改良，如平等就业机会，确认行动计划等，黑人有了较多的机会，社会对抗缓和了不少，表面的种族歧视减轻了。60年代黑豹党式的暴力抗争，如底特律，小石城和瓦兹一类的暴动事件沉寂了许多年。黑人在体育，歌乐，舞蹈，影视方面表现非凡，在政府和学术界也有一定的建树，但在经济实力，教育程度和生活水准方面和白人甚至其他族裔相差甚远。在发展经济的能力上尤为欠缺。七，八年前，我曾在达拉斯一家由两个黑人影星和球星开办的夜总会打工，由于他们不善经营，很快就破产了，害得我一张半个月的工资至今无法兑现。
以上美国政府的努力，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单靠福利有时会涣散一个族裔或阶层勤勉奋斗的精神，同时又加重了其他社会成员的税务负担。同时一些其他社会问题应运而生，如法学和伦理学研究中所争论的所谓“逆歧视”，即因照顾少数族裔和女性，故而使白种男人丧失了某种平等的机会。例如某名医学院留给黑人一定的配额，反而使本来很优秀的白人男子如不了学，故诉告到法庭。黑白先天就不平等。富裕的白人子弟在私立学校八个人三个教师，而黑人区的学校四，五十人一个教师。黑人家庭的祖父辈，父辈本身就是文盲，当然谈不上对后辈的家学或人文知识的熏陶。我所教授的学生中黑人比例极少，其中不乏一些利用机会并靠个人奋斗取得发展的优秀人才，但不少因负担过重学习吃力，最后退学的。当一个黑人女学生说：先生，我是三个孩子的单亲母亲，我要靠全时的工作养喂他们，请不要给我F；当另一个校篮球队的黑人男学生说：先生，至少给我一个D－吧，不然我会被踢出去。作为教师的我应该怎么做呢？
怪客愈少，世界愈光明！
这次洛杉矶暴乱有着大环境与小环境多重社会原因，表现为某种必然中的偶然：1）当时美国经济全球化造成的高失业率，洛杉矶市中南部的非洲裔区受到的冲击很大；2）里根政府采取削减非洲裔福利的政策，造成不满；3）黑人与白人（如黑人金恩受白人警察殴打案），黑人与韩人（如韩裔店主枪杀黑人少女案）以及非洲裔与拉丁裔之间的种族冲突相当尖锐；4）新闻媒体为了造成刺激效果，故意删减业余摄影者所无意拍摄警察殴打金恩的录像，而引起一定的误导；5）洛杉矶警察局原本对非洲裔的歧视由来已久；6）洛杉矶黑人市长与白人警察局长之间矛盾很深。
当我教授伦理学，现代伦理问题的研究，法哲学，社会政治哲学以及东西方爱的哲学比较等课时，族裔矛盾，对话与合作问题始终是最重要的讨论之一。甚至暴乱前两天，在我最技术的符号逻辑课的期中考中，有一考题是让学生把一段原由自然英语表达的推断翻译成符号语言，然后用真值表检查其正确有效性：
“倘若所采用的种族配额制是扶助一些雇佣者，那么另一些本来够格的雇佣者就会失去机会；但倘若种族配额制不被采用，那么先存的歧视就会被忽略。种族配额制将采用或不被采用来扶助一些雇佣者。因此，一些够格的雇佣者将会失去机会或先存的歧视将会被忽略。”（原文为英文）
除了复杂的历史社会文化等原因外，洛杉矶暴乱的咎因是考斯比所鄙夷的“怪客”作怪。按中国传统的思维方式：“破身外怪客易，破心中怪客难”。人类心中的“怪客”总是外化和物化为人们荒诞的行为和活动。外在的暴乱可以暂时平息，而心中的“怪客”却时时伺机而现。怪客愈少，世界愈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