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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夏风情散文(两题)

发布: 2012-6-15 06:59 | 作者: 翟敬之



        夏夜
        龙口夺食的夏收,终于在乡亲们数日的辛勤劳作中结束了。收回家的麦子,大部分的还没有晒干,这几日的天公,老是生着气地阴着个脸子,一不高兴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那般架势,好象是要给谁点颜色看看似的,简直就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刚停了雨的傍晚,大田里收麦前刚播种不久的庄禾——玉米,趁着老天恩赐的雨露,见了风地狂长,这不还没几天的时间,满是金黄的麦茬地里,倒能望见绿洼洼的一片了。几个穿着大裤头的老爷们,趁着老天歇息的当儿,在自家的田地里忙碌的拔着玉米苗,地里倒是不怎么泥,早已被一连数日的夏雨,给下瓷实了,但脚上的鞋子却都湿了,这是残留在玉米苗上的雨水作用的结果。远处菜地的豆角架下,晃动着几个年龄不一的婆姨身影,她们是菜地的主人,请来帮忙赶摘豆角的,一根根水嫩的豆角,就被这一双双粗糙的农家婆姨之手,成把成把的,摘放到了地下的篮子里。如果满架的豆角不赶时间摘了,遇上这样的天气,那就都要老在了地里的。每当这时候,就能听见有人抱怨阴着脸子的老天“这狗日的鬼天气,咋就像头倔驴呢!还下雨下的就不停点了。”一听见这话,拔玉米苗的汉子和摘豆角的婆姨们,就不约而同的仰起头,看那被乌云满遮的天空,也从内心里发出几声“哎!哎!”的叹息。  
        被一疙瘩一疙瘩的乌云密遮的天空,好几天都没有露头的太阳,不知藏到那块乌云里睡觉去了,此时的天空慢慢的阴黑了下来,没有带夜眼的农家汉子和婆姨们,才不得不离开精心务弄的田地,一个个三五成群陆续的回了村子。这一阵儿的天气闷热得厉害,身上的汗珠子动不动直往下淌,把地道的农人们,给热得像城里人洗了桑拿一般。村子里的巷道里,不时的能见着几只放野的家猫,这些农家的宠物们,在灯光闪烁的余辉下,悠闲的潜行在忽明忽暗的夜幕中,不知是在四处觅食,还是也同闷热的人们一样蹿风避凉。  
        不远处的徐家院子里,上了年纪的老婆婆,已生着了炉火开始做晚饭,炊烟象云朵子一样,夹杂着浓浓的湿烟气扑着地面,呛得徐家婆婆好一阵的咳嗽。“炊烟扑地,这是还要下雨哩!”一边手抹着被烟熏出的老泪,一边向炉灶里添柴禾的婆婆,有板有眼地告诫着,正在台阶上洗头发的小孙女。东边邻居的老屋里,不时的传出高一声低一声的戏曲声,农人们心目中的黄金节目《走进大戏台》,此时正如火似荼的播放着,仔细的听一听,那演唱的不正是铿锵有力的蒲州梆子《下河东》么,遗憾的是,那台老十四寸黑白电视机的声音,总是接触不良的忽高忽低。有了这样的解释,你可能对看电视的人,为什么老是用手拍打电视机的外壳,就有一定的了解了。  
        乡村农家的夏夜,仍然处在生活的点滴忙碌中。你听,在院子里的案板上,有着“咣咣”的切菜声,劳作了一天的婆姨们,趁着吃饭前的空闲,还要赶洗几件自家汉子和娃娃们的衣裳,上身赤着身子穿着大裤头的大老爷们们,手里悠闲地摇着大蒲扇,走出自家的院子,三五成群的来到了巷子口聚集纳凉,碗口大的大嘴里,自然要闲聊今天村子里的种种新闻,诸如今天谁家的豆角发了个好价钱,谁家的崽子因为某某事与别人打了一场恶仗等等,还要咒骂这该死的老天,咋就这么闷热呢!这不是要活活的灭绝,这些没有本事的庄户人么!  
        当这些憨厚朴实的农家汉子们,还没有谝完闲话瘾的时候,就能听见自家的婆姨,在高着嗓子喊叫自己吃晚饭了。每当这时候,皮肤黝黑的汉子们,才拖拉着走路时,发出“咣咣咣”声的拖鞋,恋恋不舍的离开那热闹的巷子头,看着一个个悠闲自得的回家身影,那也是一道别具特色的亮丽风景线。  
        待到吃完了晚饭,老挂钟的时针,也早指向九点多了,永远不得清闲的婆姨们,收拾着晚饭后桌面上的碗筷,这时的老爷们们,大多都聚集在了自家的电视机下,就着一壶泡了很久的小叶茶,看那如流水帐的都市生活剧。这一会儿最不安分的,就要数各家各户的男女娃娃了,这些从来不知道困乏的未来农家接班人,不安分守己的呆在家里看电视,而是一个个拿了罐头瓶,手里提了不是太明亮的手电,行走在高大深幽的老斋巷子里,干他们能够有自己收入的营生——就着手电光,抓那夜出纳凉的蝎子。这时候,往往是两个娃娃一组,年龄或大或小,一个用手电照明,一个用自制的筷子镊子,去夹那已经发现了的翘起尾巴的大小蝎子。就这样,寻完了一个地方再换一个地方,如此这样的循环,每天夜里到上床睡觉前,都基本上是会有很不错的收获的——一条成年蝎子就可以买一毛钱,一晚上所抓的蝎子,怎么也能变成三块两块的人民币。抓蝎子的夜行队伍,大多都是默默不言语的,即便是说话也是很小声的,因为大声说话,怕惊动一只只纳凉的蝎子。所以,这样的夜晚就显得不静穆了起来,那一束束忽明忽暗的手电光,倒无意成了点缀这漆黑夜晚的风景。  
        北方乡村的夜晚,逐渐的深了,大多数庄户人家的院子里已是漆黑一片,极个别少数的人家,还亮着朦胧的灯光,那是熬夜的电视迷,在看那有吸引力的电视剧。刚结婚不久的小两口的窗口,早早地就暗了下来,此时两颗火热的心,恐怕早就坠入了缠绵的爱河。村子里的深处,不时的传来数声狗吠声,不知是哪个家伙又喝醉了酒,才惹得这夏夜的不宁静。窗外院子里大树上的叶子,没有风居然也“哗哗”地响个不停,它们一片片也许是闷热得难奈,抽空在向同族们诉说着什么似的。邻近不知是谁家的母猪,也许是偷懒的主人忘了喂它,还是因为其它什么原因,总是一个劲的“哼哼”着。还有那不知疲倦的蛐蛐,扯破了嗓子使劲的唱着,属于它自己的繁歌。  
        低沉不肃静的夏夜更深了,浓浓的地气氤氲了上来,辛勤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大多都进入了甜美的梦想。村子外的旷野,树叶们仍在“哗哗”作响,深藏在草丛里的蛐蛐们,仍然没完没了的唱着这方大地的繁歌。乡村庄户人家的日子,就这么匆匆忙碌的过活着,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
        
        夏晨
        一连好几天的阴雨绵绵,让农人们的心情郁闷得厉害。一大清早起来,首入眼帘的是,东方亮起了昔日日出的红韵,一束束不太刺眼的晨光,向着大地四处播散开来,给人一种惬意的舒服感。“老天爷终于睁开眼了!”望着万里之遥的半轮旭日,白家老汉不能自己的惊叹了起来。
        被夏雨长时间亲吻过的院子里,地表处处湿漉漉的,信步行走在上面,倒一点儿也不粘脚,反而有一种行走在毡子上的舒服感,这就是数日被雨水氤氲的结果。刚露出东方山头的那颗老太阳,象年迈的老汉,得了重病刚康复了一般,有气无力的摇摆着身子,没有一点儿夏日的生气。
        站在屋檐上的麻雀们,一大清早的就“唧唧喳喳”的鸣叫了起来,这些一年四季从不迁涉的生灵们,一阵儿停落在横跨在院子里的电线上,一阵儿又飞到了,邻居家的那两棵老花椒树上,纤细的枝杆载重着自由飞翔的麻雀,一丛丛娇小的花椒叶,“唰唰”地抖动着,它们不管是光临到哪里,都会辛勤的鸣叫个不停,那熟悉的声音,像是在催叫着熟睡的农人们,该起床下地劳作了。
        被一声声麻雀鸣叫的聒躁声扰醒的农人们,此时无论如何怎么也睡不着了,嘴里咒骂着扰了自己好梦的该死麻雀,身子倒速急的穿上了衣服,随后便习惯性地走出了屋门,抬头看看已经睁开了眼天空,手里不住的揉着,自己睡意惺忪的双眼,碗口大的嘴里大大咧咧的叫喊开了,“这个鬼天气,总算是放晴了!”那种发自内心的快感,简直比夏日吃了雪糕还要舒坦,自家田地里的农活,又开始在心里盘算开了——是去菜地摘豆角呢,还是去玉米地里拔玉米苗子。
        老也闲不住的农家汉子们,披着衫子去了自家的农田里,务弄各自的营生去了。干活出手慢的婆姨们,则留在了家里做早饭,这可是件正经事咧!要不村里人怎么常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呢。往往每天在早上七点半左右,乡村家家户户的烟筒里,都飘荡出了黑滚滚的炊烟来,晋南乡间夏日做饭用的炉子,大多是农人自制的烧柴禾的“野炉子”,这就需要要不间歇的向炉子里添柴禾。听!邻居婆婆家的院子里,传来“咣咣”的打击声,这是婆婆又在用她那把锐利的斧头劈柴了。这样的劈柴声,是时常能够听到的,婆婆的老伴,是村子里有名的刨柴人,村里的大部分树根,都被他那消瘦的身影,给一斧头一斧头的解决了。老汉之所以刨树根,不仅仅是为了节省炭火钱,更重要的是解决了,树桩碍事的现实问题,同时也锻炼了自己老梆的身子骨。
        农家小院里的枣树上,长椭圆形的枣叶,一片片的你挤着我我挤着你,好一派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象。站在枣树下仰头细望,居然还能看见一颗颗夹杂在繁叶中的小枣,绿豆般的大小嫩嘟嘟的,上边还有受昨晚的地气氤氲后,遗存下的晶莹小露珠,无数颗正在生长中的绿盈盈枣子,此时好不滋润。繁茂的枣树下面,是一个面积不大的麦秸垛,一只芦花疙瘩母鸡,“咯咯”地从麦秸垛下部的草窝里走了出来,不用猜想,准是不听话的芦花鸡,又把鸡蛋下在那里了,革命烈属的二奶奶,迈着三寸金莲的小脚,一步一颠地向麦草窝收鸡蛋去了。不知辗过多少年麦子的老碌碡,此时闲置在院子里的墙根边,上边一只晒太阳的小花猫,正在用前爪给自己洗脸,这样如此讲究卫生的小家伙,恐怕在所有的动物中都是很难找的。一会儿的工夫,小花猫起身钻进了墙根闲置不用的烟筒里,出来时花猫就成了黑猫。
        被数日的夏雨下瓷实的地表上,有一滩滩酥酥的浮土——那是蚯蚓或蚂蚁的杰作,给这湿漉漉的院子里,增加了几分诗意的点缀。院子西边厦屋前的立木杆子上,搭挂着去年秋天收获的玉米棒子,还没来得及卸下来脱粒的一串串棒子,倒成了家鸡和野鸟觅食的好去处,尤其是在遇上下雪下雨的天气,这里便成了各种鸟类聚集的地方,所以整杆子的玉米棒子上,不是这颗缺粒少籽,就是那颗的玉米粒剩下寥寥无几了。哎!这些贪嘴的家伙们,你拿它们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为了防止它们偷吃,天天什么事也不干的看着它们吧!
        “豆腐!豆腐!”这样熟悉的吆喝声,又无数次的回响在了整个巷子里。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汉子,推着一辆车座后边搭挂着豆腐担子的加重型自行车,一路沿巷喊来,遇着推开院门买豆腐的老婆婆或婆姨们,总是脸上笑吟吟的打着招呼,嘘寒问暖的寒暄着,以至于上称的每一块豆腐都称的高高地,未了还要适当的外加一小块,买豆腐的人的心里,别提也总是舒坦的。待一家家的豆腐都称完付了钱,买豆腐的汉子又开始推着车子吆喝开了。“豆腐!豆腐!”这样的声音,又回荡在了其他的巷子里。
        前院嗜戏如命的白家大爷,又开始摆弄起了他那架老掉牙的录音机,一曲曲铿锵有力的老蒲剧又放上了,仔细一听,那不正是王天明的拿手戏《空城计》么,白家大爷爱戏自己也爱哼哼,但老跟不上音乐伴奏。感觉还没过完瘾,又换了磁带曲牌,这回又成了眉户的《十二把镰刀》,乐器家伙叮哩桄榔的敲打着,听戏的人倒有几分的陶醉了,居然也跟着录音机,有一句没一句的哼唱了起来,这无疑也是乡村夏日早晨的一道亮丽风景。
        好听的戏曲仍然咿咿呀呀的播放着,一缕缕的菜油香扑鼻而来,不知是谁家开始炒菜了,香气飘荡的满巷子都是,让人好不解馋。这时候几乎家家户户的早饭都做好了。永远不得清闲的婆姨们,等自家的汉子和孩娃回来吃饭的当儿,还要抽空出去,给猪或鸡们弄把野菜。回来的路上,耳边就拾上了今天的豆角发了啥价钱,心里就盘算着自家的豆角能摘多少斤,能发多少钱。当等到家家都开了饭的时候,如果还不见自家的汉子回来,婆姨们就会让铁将军——一把锁子看门,或步行或骑着自行车,去收豆角的地方看望自家的汉子或娃娃,原来汉子们是赶着活儿完哩,或是发豆角的时候与奸猾的菜贩子,因为价钱发生了口角,婆姨们就会出人意料的大度说“算哩!算哩!作买卖的只有九十九那有一百一。”说着就手拉着自家的汉子和娃娃回了家,行走在路上的汉子们,还会回过头的咒骂几句“你个狗日的臭菜贩子,下次再这样看老子不收拾你!”
        北方乡村夏日的晨光,就这么被鸡零狗碎的杂事,给分分秒秒的占去了,辛劳朴实的庄户人家,关心的是地里玉米苗子的稠稀,和劳累了一季的豆角发了个啥价钱。乡村一年复一年的日月,就被这成千上万男女老少的乡亲们,给热火朝天的过活得滋润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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