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 下一篇

纸药

发布: 2012-2-09 20:16 | 作者: 风行水上



        春节这几天本地下了一场雪,天气骤寒。低到零下五六度,门无剥啄。 闲着没事干,我把老变态谷畸润一郎的《阴翳礼赞》找出来翻看。书中有一节谈到手工纸,他是这么说的;“听说纸是中国人发明的。对于西洋纸我们除了当作实用品之外不会有什么好感。可是当我们看到中国纸和日本纸的纹理,就会感到温暖,心情会变得平静。同样是白色,西洋纸的白色和日本白桑纸(奉节)以及中国宣纸的白色就不一样。西洋纸的表面滑溜反光,但日本白桑纸和中国宣纸的表面象初雪一样柔和,松松软软的把光线吸收进去。它们手感柔软,折叠起来没有响声,就象抚摸树叶一样,悄无声息”。日本手工造纸沿袭唐法,他们过去常用一种“美浓纸”,纸质轻软,墨色鲜润。是印书、画画、做纸灯笼的好材料。一直到现在他们手工纸的种类还是比我们丰富得多。我平常在卖文房四宝的地方能见到只有毛边纸、皮纸、和宣纸三种。有些纸是名字很熟,实物则没有见过。
        有一次一个日本的女书道家送了我一卷纸。一卷共有十张,装在一个很精美的筒子里。她把纸从筒子中抽出来展平了给我看,显得非常珍贵的样子。然后一边说一边点头,我就不明白了。这不就是稍厚一点的毛边纸吗?我用手抻了抻,拉力很强。她旁边站着一个女翻译也是东洋人,说一口中国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女书道家把她喊来,然后对她说了一段话。再让她翻给我听。翻译告诉我说:“这个纸是女书道家自己做的,是一种麻纸。是按中国传过去的古法做的”。那个女书道家有一只大手,很粗糙。指甲方,骨节微微有点隆起,象是能做活人的手。我就问那个女翻译说:“她抄纸的时候,用的是什么纸药?”,女翻译感觉到很为难,她不知道纸药怎么翻译。我就拿毛笔在纸上写了二个字“纸药”,然后倒过来给她看。
        女翻译把头偏过来看看,用中文念道:“纸药”。然后笑盈盈的点头,抚掌。我不知道她把我的意思告诉那个女书道家没有,反正那个女书道家也是用生涩的中文重复着:“纸药”。一边频频的施礼,抚掌。反正都是鸡对鸭叫,她说她手工造的纸是麻制的,她在我写的纸药边上又写了一个“麻”字,这个我到是看明白了。过了一会笔会开始了,大家都去写字画画了。“纸药”这个话题也就没有再提了。此前我写过一篇《纸》的文章,实际上这篇小文中谈得最多的是宣纸的制造。对手工纸制造成中一个关键的材料反而谈得少了,这个材料就是手工造纸必不可少的——“纸药”。过去生活中常见的手工纸有“擦屁股纸”,一般称为“草纸”,比较粗励,远远不逮卫生纸。用草纸还是比较讲究的,更大多数人“净手”用土坷垃、树叶、香烟纸什么的,可以很自由的发挥想象力。手工纸还有一种用途是包装、做炮仗、糊油纸伞、扎风筝、做纸折扇。机制纸因为密度大,不容易炸碎,还费火药,所以不大受做炮竹的喜爱。黄裳先生有一次看到做炮竹的有许多线装古书,要买一堆机制纸跟人家换,做炮竹的不干。人家也不傻!人家只管炮竹炸得响,管你们古书不古书的。
        手工纸除去这几种用途以外,剩下的就是搞迷信活动的。我们老家年三十吃年饭之前必须到祖坟前烧纸、放炮。用的就是当地出产的“黄表纸”。这种纸的原料是稻草的茎杆,纸质软而轻。烧的时候,寒风一吹。纸就再冉冉飞起来,象白蝴蝶一样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在焚烧黄表纸之前拿一个木头的铳子,铳子前端有个雕的木模子,外园内方是个铜钱的样子。把一叠纸理好,横着一排“铳”过去,纸上就印出铜钱的样子。“铳”好的纸交错叠好,一边铳一边喃喃念:“爹爹,奶奶你们在地下还好吗?”“今天过年了,马上给你们送钱去了”。“今天是年三十,你们想吃什么买什么,不要心疼钱哦!不够清明多多烧给你们”。正所谓心到神知,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现在做冥币也与时俱进了,大概冥府里钱比地面上“毛”得还快。“铳”的钱太慢,一次只能“铳”出一叠,远远跟不上冥府的消费水平。现在春节祭拜祖宗先人都是买现成的冥钞,币值大得怕人,一张上亿,还是美元的版式。一烧就烧个三、五十个亿。比美联储还阔气。
        在宣纸抄造中纸药是用猕猴桃藤的渗出液。不然抄出来的纸是没有办法揭开上墙的。抄出的宣纸象一大块颤颤的豆腐,工人用一种特制的小拈子把纸揭起来上到火墙上烘开,跟火墙接触的一面称为纸的正面,刷纸的面为反面。画画的时候要把纸拎起来,对着光看一下。如果没有纸药纸就会粘连到一起,没办法分开了。不用纸药浆粒的比重较大它会在水中很快的下沉,没办法保证纸槽内的纤维呈均匀的分散状态。另外纸药的会减小浆料在纸帘上的滤水速度。抄纸的时候一个工人会用耙子把槽中的纸浆搅拌一下,使之均匀散布开。《中国书画纸》一书中说到手工纸的纸药有以下10种:杨桃藤(中华猕猴桃)、黄蜀葵、刨花楠、青桐、铁冬青、白榆(天上何所有,历历种白榆)、铁坚杉、野枇杷、狗屎藤、桃松。在造纸术发展过程中有个很有趣的现象,一是是东渡,一个是西迁。东洋人是在奈良时期把造纸术引进过去的。710—792年他们已经在北海道境见种植黄蜀葵作为纸药来手工造纸了。不知道那个女书道家是不是用的黄蜀葵作为纸药来抄纸的。
        往西迁的造纸术就因为纸药的原因,产生了一个阴差阳错的结果。书中说公元8世纪,唐朝大军跟阿拉伯人干了一仗。称为“怛罗斯”之役,唐军吃了败仗。被俘的兵丁中就有会造纸的,他们对纸药采取一种打死了也不说的态度,或者就是他们自己对造纸也不专业。大概齐知道一点是怎么回事,不明白纸药在抄纸中的重要性。结果捞出来的纸粗劣不堪,厚薄不匀。这一来反倒促使他们往机制纸上努力,柳暗花明。最后在机制纸上开了一片新天新地。
        在宣纸的传说中有这样一个故事。说是东洋人老是憋着盗取宣纸制作的秘方,并且派出间谍潜伏在皖南小岭一带搜集情报,并且跟踪他们向外运货的汽车。无奈宣纸厂只好把厂内向外运货的汽车标牌给涂了,用一种数字来代替。使他无法侦测到,这真是小鬼晒太阳——没影子的事情。刘仁庆在《中国书画纸》一书中这样说道,清朝光绪九年(1883年)井上陈政来过泾县,以记日记的方式写过一本书叫《清国制纸调查日记》,20世纪初内山弥左当门也来过泾县做调研,写过一本叫《中国制纸法》。
        刘仁庆自己说东京农工大学农学部大江礼三郎就不同意花大力气搞宣纸,认为他们的土质和气候都不适合青檀的生长,最后的解决办法是到中国去买。这是个明白人!其实一个地方的特产和当地的气候、土质甚至是人的气质都是分不开的。没办法完全做到一模一样的。手工纸完全是一种具有手工艺的特征,就算是完全知道方法也没用。它是师带徒,有很多手上技巧在里面,学的时候还要看个人悟性。“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况且它冲洗原料的溪水有两条,一条偏酸性,一条偏碱性。这个怎么学!就算这个也能学到了,又不能完全把青檀生长所需要的气候和土质搬过去。刘仁庆先生最后说:“因此,那种以为宣纸泄密,大祸来临的说法,不是危言耸听,就是一知半解。由于诞生在小农经济为主体的封建社会,那种把宣纸生产神秘化的观念,也会产生负作用。再加上泄密问题搅合在一起,使生产成员之间对各个制作工序也严守秘密,势必会造成技术上退化,也不利于宣纸技术改进和发展”。
        

发表评论

seccode



View My Sta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