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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三则

发布: 2012-2-02 20:05 | 作者: 姜了



        叙事苞米
        
        园边子种一圈苞米的时候多,每埯点两三个苞米粒,培好土,用脚把浮土踩实等苞米长出来。园边子种苞米,用镐刨埯,大田用犁杖趟垄,先点肥后下种。房前屋后自家菜园子不大,园边子种苞米依园子的外围大小决定刨多少埯。大田垄长的有一里多地。烈日当头在大田里间苗锄草还是低头哈腰不老抬头望地头儿锄草好。干一会儿就往地头儿望一下,地头儿还远,老感觉一根垄的苗间不完草锄不尽那就会心里烦躁,手下失去准头儿。手脚麻利的一气儿锄到地头儿,坐下歇会儿,抽袋烟喝口水唠会儿磕。抽完烟喝足水,起身操起锄头拍拍屁股上的土接茬干。园边子的苞米,看见苞米上有虫子的踪迹得把苞米叶扒开把虫子捉出来用脚碾死。虫子老想在苞米里安家,连吃再住。大田里的苞米太多,捉虫子捉不起,打药也不能把虫子都药死。苞米是苞米苗时,虫子吃叶子,以后苞米杆子苞米棒子里甚至苞米茬子里都能找到虫子,可见虫子是把家安住了。个别苞米苗有个虫子没多大事,吃几口就吃几口,只要不把苞米苗吃的身上尽虫子眼儿,苞米芯里虫子屎不明晃晃的,就没人太在意。没人偏偏和几个虫子过不去,非要把虫子揪出来整死不可。苞米等长到小孩高二遍地早锄过了。追二遍肥遭罪,青稞子齐肩高,叶子长。苞米地里闷热,追肥在地里钻苞米叶子拉人,过后被拉的地方起檩子,出汗灼疼,火辣辣的。从头到脚包裹严实,苞米叶子拉不着,在地里追肥钻苞米地捂得人受不了,身上像给水里捞过似的。
        园边子的苞米可能透风比大地苞米早出挑儿,孩子有了盼头,盼着苞米长大,要么够大问大人什么时候吃苞米,大人总说再等两天。烀苞米烀茄子土豆一锅出。土豆茄子稀烂,苞米烀得正好,啃苞米就着茄子土豆拌大酱吃,吃得满头大汗心理舒服。烀苞米苞米皮不都剥光,留下嫩皮一块烀借味儿,还嫌不够味索性抓一把剥掉的嫩皮扔锅里。大地里的苞米能烀时,有时会被割草的放牛的顺手掰走几穗。园边子苞米在能烀的十天半月后,长老点就可以烧着吃,铁钎子插进苞米棒子芯内,烧火做饭时埋在灶坑的火堆里等上一会儿,再在火堆里出溜几下就能吃。烧苞米有烧苞米味儿烀苞米有烀苞米味儿。烧包米嫩点啃着吃老点往下搓苞米粒吃,烀苞米一般啃着吃只有小孩愿意搓着吃。烧包米当零嘴吃,烀苞米当饭吃。小孩也把烀苞米当零嘴吃。烀苞米吃剩下的,小孩跑出去玩,抓起一穗烀苞米到外面边吃边玩。
        该秋收了,只要发现有一家收,大伙就都跟着动手。人口多的人家前边的人把苞米杆子割倒放成一堆一堆的,后边的人紧跟着劈苞米,人少的有先全割倒后劈的,也有边割边劈的。用竹签划开苞米皮,用手扒下皮,再一掰一穗光溜溜的苞米就被丢在一堆苞米中,通常两三堆苞米杆的苞米放一堆方便装袋。最初弯腰扒手头也快,时间长累了索性坐在苞米铺子上手也不如先前灵活,但干劲不减。扒下的苞米被装袋扎好口一排排放在地里,在等车的空档儿这家地主人已查好袋子数,收成在他的心中也有了数。用车拉回家,倒入事先打好的苞米站子里。
        打苞米捆还真是个技术活。割倒苞米杆,十几棵一堆,一堆是一堆横放垄上,劈掉苞米棒子,等苞米杆响干打捆再拉回家。
        
        炊烟
        
        大晌午烟囱冒烟的人家没几家。天热,不爱生火做饭,早上做饭多做把中午饭带出来。夏天天长,晚点烧火天黑做饭也赶趟。天黑透,烟囱里烟冒得再欢,也被天的黑淹没。冬天到处光秃,房上烟囱有烟冒会被留意。吃两顿饭的人家上午九点半烟囱冒烟,冒半个多点,下午两点半冒。吃三顿饭的人家一天烟囱至少冒三回烟。要是晚上生炉子,烟囱里的烟要冒到很晚。傍晚到深夜,天往紧里黑,烟囱的烟到处晃荡,灰暗的烟被夜的黑吸吮精光。大冷天,外面走动的人会多瞅几眼房上烟囱冒的烟。天冷再多云天阴,烟筒里烟冒得时间长点儿,就不会叫人心里也跟着灰土阴冷。烟囱成天老冒烟,也不大可能,除非谁家办事外面搭炉灶,房上烟囱冒烟外面炉筒子也冒个不停。
        光棍家可能成天不冒烟,房上的烟囱冒烟也是丝丝缕缕,烟好像懒得往出冒的样子。冒出的烟都寡淡,懒懒散散。正经过日子的人家,烟囱里冒出的烟欢实,烟从烟囱里挤着冒,冒出的烟扭结,飘到高远处还不肯飘散。光棍家房上烟筒十天半个月不冒烟,大伙没谁上心。正经过日子的人家,到点房上烟囱还不冒烟,大伙该瞎猜了,老想到他家瞧个究竟。
        到点别人家房上的烟囱都冒烟,就老谁家不冒,大伙就嘀咕老谁家不咋地日子过得出毛病了。走亲戚当天回不来,家里留人才好,到点该生火做饭就得做饭,烟囱照常冒烟才像正经人家。会过日子人家到做饭时间房上烟囱要及时冒,冒少了都不好。光棍家烟筒冒不冒烟,别人不想有意去瞟。
        地多的人家,柴禾烧不完,柴禾垛也高大。有烧的,生火做饭,烟囱到点就冒烟,日子过得才踏实。柴禾垛旁边堆一堆茬头子,讲究的人家茬头子码出棱角,看上去立整。拿柴禾烧火,烟囱冒的烟灰色,风要不大,烟不紧不慢往出冒,灶坑跟前烧火的人把柴禾填灶坑里,等柴禾着得不大离才再往里填柴禾。用吹风机吹末煤烧的人家,房上烟筒冒黑烟。灶坑里的火极力挺身子去够锅底,烟钻进炕洞,顺炕洞游走,游进烟囱冒出来飘散。烟囱冒的烟一阵紧一阵慢,灶坑跟前的人可能在往灶坑里胡乱填柴禾。一下填不丁点儿,一下填一大把。烟窜进炕洞,烟筒里的烟没头没脑地冒。
        天发阴空气潮湿的话,风丝儿没有人感觉闷屈,所说的气压低,烟囱里的烟就冒不太顺溜儿,不愿从烟囱冒,直从炕缝子往出溜,灶坑倒烟,烟把人呛出屋,有的人连咳嗽带骂。
        烟乱冒一通,是火没着好,烟把人熏到心烦。冬天蹲灶坑跟前烧火,等先前的柴禾在灶坑里着透填下一把柴禾还得有一会儿。这时,拿烧火棍在地上有意无意地点几下的人,心情定会不错。灶坑前的人要是不得不往灶坑填几下柴禾,怕火灭,饭不得不做时,必是心里有事,火要是跟着再纠结着着,那烟就蹭进炕洞,在炕洞里老打转磨叽怕是不行,还得蔫蔫地钻出烟囱赶紧飘几下消散。
        
        工人
        
        化肥厂在镇上,镇上有大桥。大桥和化肥厂听说过没见过。我姨在化肥厂上班,化肥厂在镇上却是全县的化肥厂。我们一家住我姥家有一段时间了,我还小,从我姥家到镇上看大桥到化肥厂找我姨,我要下个决心才能去。大桥化肥厂我没法想像,我只有去看,我姨在化肥厂上班就觉得她是化肥厂的人。等知道我姨只是化肥厂的临时工在那儿上不了几天班时觉得也无所谓。去镇上看大桥看了化肥厂,化肥厂进不去。大桥化肥厂是大,我还小。我还能长化肥厂长不到哪儿去。化肥厂烟囱冒的烟日渐稀少,经常路过化肥厂,看见化肥厂干瘪下去。化肥厂呆在原地,有很大的壳。
        我爹在有油卖的地方当工人,但不是油田,是卖油的地方。我爹从天上跌下来,在飞机上飞不了了,留在地勤也没成。继续下跌,跌到邮电局,在野外架线爬电线杆子,就跌落在电线杆子上,在电线杆子上老不踏实,觉得高不到天上就低到地上吧。我爹跌落在有油可卖的地方当工人,有油卖的地方红火一阵子,我爹当工人憋屈到退休。我爹和我叔喝小酒,说他有退休金,现在退休溜达玩不成问题。我叔不是工人,做小买卖混生活,我叔也不接茬,我叔脸色是喝酒喝的就应该是那个脸色。
        我妈不是工人,我爹骑自行车到几十里外的县城上班,老往回跑跑不起,时而我妈就去我爹那里去住上几天。搬到县城跟前就好了,我爹我妈在村里走动,离县城近,村里也没几家有工人的。
        去老郭家找郭亮玩,郭亮他爹老不甘心,老想当工人。郭亮他爹在机械厂干过几天,很多临时工能转正,但找人办手续转正是麻烦事,起码有人证明你在那个工厂干过。老郭家的鱼池快过年时淘出不少鱼。郭亮他妈能说会道,找人办事挑大鲤子送礼忙活他爹当工人的事。没找对人或是礼送的不多,事没办成,郭亮他爹当不成工人只好认命。郭亮他爹爱耍驴,他妈更是看自己男人脸色陪小心说话。郭亮他爹当不成机械厂的工人就这命了。当成了也不会当一辈子。机械厂的机械被工人生产出来,卖不出去上锈的上锈,零件被拆走的拆走。机械残废到不成样子,机械厂散花儿。
        郭亮他姐老爱打扮,屯子里人说他姐像城里人。下过雨,郭亮他姐骑自行车出门回来裤脚泥点都不沾。想当城里人,郭亮他姐在城里找个工人是个好法儿。郭亮大爷在包头,有这样的亲戚郭亮他姐后来如愿。
        到我爹卖油的地方来待业的小青年多到不给他们安排些差事看上去不是那么回事。小青年们被分成几组,在巴掌大的厂区分几班逛,叫巡查厂区。红火时小青年们涌进来,都是本单位职工的亲属。他们待业,待业待出头,就是工人。作鸟兽散时,也是待业待出头了。
        一个黄昏,在我姥家跟前的柳河冰上玩,母亲骑自行车从我爹那儿回来。我还小,小到只是知道我妈从我爹那儿回来了。我爸还是工人,老是工人。我妈骑的自行车是旧的,前后都没瓦盖,在柳河的冰上骑车,她抄了近道。我妈当时还不到三十,在冰上骑车骑得稳当,脸上沉静,年轻冬天就老在身外。河上的冰早都冻老了,在上面跑着玩听不到冰层断裂的响动。黄昏后天自然擦黑,我爹自然又当了一天工人。很深的夜里,自然都睡觉,我爹单位卖成品油,自然不搞生产,自然用不着倒班。我妈刚走,我爹在夜里缺我妈,明天白天,我爹不缺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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