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 下一篇

购书记

发布: 2011-11-24 16:33 | 作者: 阿波



        今年春天,合肥风行兄来杭州游玩,聊起木刻版画。
        我对于木刻版画的兴趣不知道始于何时,只记得七年前在湖州滨河花园时候,面对一幅木刻画写过一首诗,山,河,树,马,将军,旌旗,扬起的尘土,草,女子。几年后,我和正一起去黄山,下山时去了一个旅游景点,买了两张徽刻版画,现在挂在客厅里,一张是木兰从军,一张是菩萨麒麟。慢慢接触到郑振铎先生的书,原来是那么丰富。
        风行兄回去后,给我寄来一页古书,装在一个信封里的,刻得端正。也没多想,当时我兴趣集中于版画。一日,偶然搜索西泠印社网站,看到春拍在即。(拍卖会对于我来说很陌生,从来没有去看过,更不用说参加。十多年前,湖州一个同事曾经给我看过一本西泠印社拍卖的目录,好像是邀我以后一起去的意思,也没结果。)西泠网上有预展,我就选择了古籍一栏观看,看着,心里就慢慢激动起来,《黄山志》,《邯郸记》,《泛槎图》,《红楼梦图咏》,都是木刻版画精品啊,要去参加。继续看,还有很多好书啊,《陶渊明十卷附录二卷》,《尔雅三卷》。对于陶诗,我一直存有“隐逸”的偏见,看着这册明刻本卷一“诗九首,四言 停云一首”的字,顿觉亲近许多。(现此书正在浙图修复,待取回来细读。关于修复,深谢小溪同学。)
        那些估价很贵的书,我几乎就忽略不细看的,后来去预展时候,也没要求调出来过眼,比如《梦窗丙稿一卷 丁稿一卷 绝笔一卷 补遗一卷》,还有宋刊本《音注全文春秋括例始末左传句读直解七十卷》。这个我有问题。
        最让我喜欢的是两种明嘉靖刊唐百家诗《喻凫诗集一卷 于邺诗集一卷》,它们是我买书的起点。
        对于拍卖时因为价高放弃了《邯郸记》,我现在没有一点遗憾了,对于文字,诗集的偏爱淹没了对于木刻版画的兴趣,并一发不可收拾。
        西泠拍卖结束后,我在网上搜索唐百家诗,知道了有明朱警编和宋王荆公编两种,对于后者的版本我就没有什么兴趣。偏见是一直存于我的性格中的,对王安石的不信任也毫无缘由,而对于朱警,其实我所知甚少,只是因为一见钟情。
        搜索的结果是只找到可怜的几条,关于朱警的唐百家诗。一条是《文献保存同志会第一号工作报告(1940 年4 月2 日)》,里面提到北平图书馆藏有明抄本,又提及西谛先生1940年2月5日汇款2000元托赵万里在北平购下嘉靖本。另一条是2007年嘉德拍卖4函24册(该书存四十九家诗,属残本)。又一条就是北京泰和嘉成有两册即将拍卖。
        好吧,去北京。
        也在这个时候我正式开始在孔夫子网买书,在那儿发现中国书店差不多同时也有一个古籍拍卖。(网络,特别是网络搜索真是一个无比厉害的东西,它会将你带到许多角落,或宽广,或隐秘,打开许多可能性,一个接着一个。没有网络,我这样读书很少见闻也少的人,是不可能收书的。至于它的令人迷失,另论。)
        北京有个很好的朋友,是中医古文献专业的,另有一个读书很多的朋友。我就把拍卖图录给他们看。我事先已经选择好我所喜欢的几种,就又加上他们建议的。我后来发现,购书还得坚持自己的感受,这次中国书店拍卖上,我购置了朋友推荐的明版《文心雕龙》,但心里却没有喜悦。关于迷失,这是一种。
        
        说到迷失,拍卖会的气氛确会让人失去控制,如果只是价格高低倒还是其次,比如在泰和嘉成我买了唐百家诗两册中的一册,价格很高,也心甘情愿。(因为价格高,放弃了前一册,后一册章碣,怎么也不放弃了。)紧要的是,慢慢地,我会竞购我本不喜欢的书。我本不喜欢套印本,也不喜欢石印本,可我在孔网买了好多石印本,对套印本也垂涎三尺。见识少,以为好书很少是一个原因。反过来,当我看到越来越多的好书,又迷失了,收书范围超出了最初定下的诗集一类,而不思量自己的白银库存。(在此感谢豆瓣小米先生,他的豆邮让我苏醒了一些。)
        一些好书,像俞平伯的《遥夜闺思引》,谁又能抵挡它的诱惑?
        可是现在我在犹豫了,银库很快就会枯竭的。但我迟早会购得此书的。
        在南京,我购得了两部很喜欢的书,一是康熙四十三年汪氏垂云堂刻本《才调集》,一是《云林先生清閟阁遗稿》( 明万历刻,清康熙年间倪家后裔增补刊本)。前者书品,内页甚美,会激发起你读它的冲动。后者应该是比较珍贵的一部书,况且倪云林先生何人也,岂是“一字便俗”所能指认。同时购得一部《农桑辑要》和母校校长项兰生曾经收藏的《国朝四家诗抄》。
        
        “笠泽茫茫雁影微,
        玉峰重叠护云衣;
        长桥寂寞春寒夜,
        只有诗人一舸归。”
        
        这是姜夔《岁除舟行十绝 》之一首。对于这组诗,他自己有言:
        绍熙辛亥除夕,予别石湖归吴兴,雪后夜过垂虹,尝赋诗云:“笠泽茫茫雁影微,玉峰重叠护云衣;长桥寂寞春寒夜,只有诗人一舸归。”
        我是湖州花林人,现属吴兴南浔区,读中学时属湖州练市区。以前也知道湖州列朝列代有许多文人,但不知道竟有那么多和诗,和书连在一起的古人。他们留下的书那么多,无数的书。我老家坐十五分钟汽车就到嘉业堂了,它现在是浙江图书馆的分馆,尽管许多书已经被收购(又是郑振铎,无处没他的身影啊),或者散失,但楼还在,书就在。茅坤的白华楼就在我老家花林,小时候记得一个叔叔说过,但没有去那个地方走过。皕宋楼,我也是刚知道不久的,或许以前游园时候进去过,但不知晓。恍惚记得十多年前,在湖州骆驼桥边的府庙有个旧货市场,有古琴,有旧书,前几天问一湖州朋友,说是早没了。我在孔网购得一部《归安县志》前,曾电话湖州诗人柯平,他读过不少书,对于湖州古今掌故很熟悉,听到我说开始收古籍,也甚是激动,就告诉我说,关于湖州,有《湖州府志》,《归安县志》,《乌程县志》几种。我就开动搜索引擎,只找到一部。在里面我找到了故乡花林。
        一次,去宁波见客人。(我的小公司是做灯具贸易的,出口欧洲,本想等大儿子上大学后可以歇一歇了,没料想现在平添了收书这个事情,无尽头也)和同学诗友郭靖一起去天一阁玩耍。建筑真是不错,书也摆放了一些,但我怀疑那是假书,每本都很新。在阁内有一书店,细细挑选,也没买到一本书,连介绍天一阁本身的书也没买到一本,反正那些书拿在手里感觉不对。
        倒是在孔网,我买到一本《天一阁蓝格写本正续录鬼簿》,啊,又在这里遇上西谛先生了。
        七七说她喜欢郑振铎,格局大,魄力性情皆备,又挖出他的八卦告诉我,谁是他夫人等等。这话是在比较黄裳和西谛时候说的,其实七七很喜欢看黄裳的《榆下说书》,但她说总比不过《西谛书话》好看。好吧,其实他们是一个接一个出现在我收书的过程中的,郑振铎最早,是因为版画的原因,然后在西泠拍卖中购得了一套黄裳旧藏的《渔洋诗话》,接下去是俞平伯,《榆下说书》中提到两本书,一本《古槐书屋词》(已买到澳门印本),一本就是上面说过的让我魂牵梦绕的《遥夜闺思引》。接下去又会是谁呢?俞樾吗?也算半个同乡。(俞樾,俞平伯是湖州德清人。对于同乡前辈的书,诗,总是有更多的关注,也人之常情了。)
        “三十年前,余日以买书为事,几无日不得书,书市亦最盛,挟册归来则读之,考索其源流及转徙之迹,登之簿录。举凡纸墨行格印记之属,一一记之,积久有十数巨册,自遇劫难,此事便废,而书市更寥落可怜,旧本亦几绝迹人间矣。自前岁起,少少出游,吴下、武林皆曾数至,徘徊昔游之地,偶亦觏书林故友,亦问有以一二小册示余者。偶发兴,亦偶买一二,如拾旧欢,时以自笑。”
        这是黄裳《惊鸿集》前面的自言,我读到“挟册归来则读之”这句,触动不小。我购书固然有投资保值的一面想法,更重的还是喜欢这些书,想好好看这些书,这些书可以让我更接近作者,接近那些已经消逝,只留下些微痕迹的宝贵的东西。《诗经》也罢,《文选》,《左传》也罢,我就是搜罗到喜欢的版本,不读,甚至连一点版本笔记都不做,还是说不过去的。
        一个下午,西湖孤山红楼里,我曾请教浙图古籍部的一位老师,他除了感叹现在藏书的人很少以外,还提醒我藏书是有钱闲人做的事情。我渐渐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我不是藏书人,也不是读书人。只愿朋友们说我是一个写诗的人,就可以了。
        在我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我迷恋了一阵古文字(我想这个迷恋也一直持续着,或淡或浓),曾自己动手刻了几枚印章,其中一枚是“榜眼书”,方形,“书”字占了一边,是大篆吧。现在印章不知去向,只在一本中华书局的《说文解字》上留存着了。最近购书以后,托风行兄刻了一枚“心陌读书”,以自勉。后又请他刻了一枚名字印和一枚闲章。想名字印名称的时候,我正在南京,颇费思量。今天和七七说起,突然意识到本该用“波心映松影”一句,这是我们结婚那天,父亲写的一个横批,贴在门楣上方的。我们搬到杭州以后,也没有取下来,记得一次回湖州,还看到这幅字在门楣上,只是红纸褪色了,周边也已经开始脱落,当时也没十分在意,望了一眼就过去了。父亲是极喜欢读书的,要是他还在,他一定会很喜欢这些古书,也能指正我不对的地方。
        
        “我们不知道这些,已靠拢得那么近
        你毫无来由的决心
        是平原的秘密,华林中的一个将
        山谷间隐现的旌旗
        
        他顺着‘迷乱的小径’
        这里是多么简单,‘西北有高楼’
        繁复的远山,树木,人群,也清晰可辩
        可我多么亲近你,‘低垂着手’ ”
        

发表评论

seccode



View My Sta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