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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四篇

发布: 2011-4-14 20:05 | 作者: 向明



        台湾新诗的祭酒一一覃子豪       
        一一纪念先生百岁冥诞
 

        公元一九一一年,岁次辛亥,就在那一年,国父孙中山先生缔造了中华民国,为民国元年。也就在那一年的农历二月十二日(国历三月十六日),四川省广汉县连山镇覃家沟,出生了一个与民国同年诞生的诗人覃子豪。覃氏自幼聪慧,八岁即喜爱诗词,尤其对他同乡诗仙李白之作更是背诵如流,及长更具绘画与治印的天份,十七岁高中时即尝试在成都报刊投稿在文坛崭露头角。高中毕业后即开始接触西洋文学,与同校喜爱文学的同学贾芝(按即大陆已故文坛重镇贾植芳)等共组五人诗社,出版诗集《剪影集》。一九三五年覃氏东渡日本中央大学主修政治经济,课余写诗,读诗和译诗。着迷法国象征派诗人波特来尔诸人的诗,对后来他的诗风影响极大。在东京,他与同学雷石榆(按即台湾舞蹈家蔡瑞月的丈夫)等人从事新诗及抗日运动,参加东京的「诗歌社」,与同学李华飞等人筹办大型文学刊物「文海」,并执笔写发刋词。惜只发刊一期即被查封,并受到东京警视厅之特务监视。一九三七年七七抗战前夕,许多中国同学因写作抗日文字而遭逮捕,覃子豪在被特务搜查未发现可疑后,乃从日本横滨撘船返国,并立即积极参加抗日救亡工作。年轻的覃子豪辗转在东南前线服务,发表抗日诗篇。一九四四至一九四五年覃氏到福建永安及漳州一带,在永安与画家萨一佛诗昼合作出版《永安刼后》诗画集,受到当时美国新闻处的重视,将部份诗画制成胶片,并将诗译成英文,寄往美国发表。

        覃氏于一九四七年偕妻女来台任台湾省物资调节委员会专员,后因长女在家乡生病,夫人即携次女返回大陆照顾,自此即因大陆沦陷,而断绝音讯,独留覃氏一人在台,从此他即以诗为生存生活依恃,视年轻诗人为自己子弟,除担任中华文艺函授学校诗歌班主任,亲自设题及批改作业,泽被当年无数青年诗人。除亲撰教材授课外,并以自己微薄收入创办诗刊及与报纸副刊合作开辟「蓝星诗周刊」(覃氏为蓝星诗社创社元老之一),让初习者因有刊物发表创作而得到鼓励。此为覃氏对台湾诗坛播种奠基的一重大贡献。

        自从文学革命废旧诗改写新诗以后,新诗即不断受到挑战攻击,覃氏总以护卫的身份接受挑战,予以理智的辩解与还击,从不畏惧。一九四一年八月曾与当时的大公报作者曹聚仁就一篇「诗、新诗与叙事诗」发生激辩,对曹氏劝青年人放弃用诗来表现胸中悲欢,试用别的体裁来试试,同时认为而今新诗己无音韵,致使新诗的形式失了依据。对此覃氏认为如青年人不用诗的体裁来发泄胸中的丘壑,诗的继者将绝迹,诗本青年人的最爱,不可剥夺。他说诗的革命,就是不要诗去凭藉于音乐的死格律,要从中解放出来,创造出新的形式,风格和节奏。

        覃氏来台后新诗的发展曾遭到更多挑衅,先有一九五七年梁文星、周弃子、夏济安三位学者就新旧诗形式及语言提出看法,认为新诗己无旧诗读者多,且旧诗作者与读者间関系密切相互了解。而新诗没有固定形式,读者无所适从。他们忧「白话诗」写得太「白」,「自由诗」又太「自由」。对此覃氏答覆一首诗成功不在形式是否固定,而在于其诗质是否纯净与丰盈,且形式是随内容之存在而存在,亦随内容之变化而变化。

        最令人动容之举是,老友纪弦创立现代派并发布现代派六大信条,主张现代诗应包容自西方自波特莱尔以降一切新兴诗派之精神与要素,并认「新诗乃横的移植而非纵的继承」及「知性之强调」,均在诗坛造成极大争议。覃氏乃撰文「新诗向何处去?」作出严肃批评,他怀疑西洋的新兴诗派是否能和中国特殊的社会生活所契合,并问「若全部为横的移植,自己的根将置于何处?」并提出「六原则」以对抗纪弦之「六大信条」,作诗之再认识,要考虑读作者都能望见的焦点,及重视实质表现之完美、从准确中求新的发现,创造自我之风格。此六原则引来纪弦的长文辩驳,覃氏则再撰く关于新现代主义>予以讨论。两位老友就现代主义的认知你来我往,真理愈辩愈明,终至纪弦认为台湾的现代派己违其初衷,公开声明解散现代派。

        而后台湾发生第一场新诗论战(一九五九年六月),文坛宿耆苏雪林教授于<自由青年>撰文「新诗坛象征派创始者李金发」,认为当年象征派诗幽灵又渡海飞来台湾,传了无数徒子徒孙,仍然大行其道。发表的作品,己晦涩暧昧到一团漆黑。纪弦知道所说的幽灵就是指他所创立的现代派,乃首先提出侧面抗议,接着原和纪弦论战的覃氏站出来正面接战,指出新诗的进步、未可抹杀,苏氏评语有失公平,并力辩台湾新诗绝非象征派的残余或移植,而系无数新影响兼容并蓄的综合性创造。苏覃二人数月对垒,终至苏教授挂出免战牌而停止交锋。

        接着第二场新诗论战于一九五九年十一月廿日再起,中央日报副刊方块作家言曦的「新诗闲话」而引发,该文泛指台湾新诗为「象征派的家族」。提出所谓「比较客观的尺度」,认为诗的构成的条件不外「造境、琢句、协律」。诗的「最低层次是可读、再是可诵、最上一层是可歌」,据此尺度,而忧三五十年以后,将沦为没有诗的国家。论战由蓝星诗社精英覃子豪、余光中等各以不同角度为新诗辩护,认为「不可歌」的价值远高于可歌的诗、指出现代新诗中的许多思想性,神秘性,及维精维妙的意象是必也不能「谱之以曲,彼以管弦」的。覃氏面对台湾新诗之随时代并进与创新,以其高瞻的眼光与不屈的毅力,随时接受各方保守势力的挑战,台湾诗的发展能有今天这种健康的局面,覃氏厥功甚伟。

        作为一个台湾先行代诗人,覃氏对自己的诗创作,始终谨小慎微的努力求新求精求变,务使每一时期的诗作有不同于前的面貌。来台后第一部诗集《海洋诗抄》收他一九四六至一九五二年间精选作品四十七首,诗集中く追求>一诗突显出他对人生光明面的追求,和为永恒壮烈舍身的精神,为覃氏一生写诗的代表作,入选国内外各大诗选,并镌刻于墓地铜像下方,供人瞻仰。

        覃氏的第二部诗集《向日葵》系一九五三至一九五五年间精选诗二十三首,他自这是他从纯抒情走向现代技巧,追求超越的一次成功的发轫。序言中称「向日葵」是我苦闷的投影,也是我寻觅的方向。此集中在诗的形式上有放宽幅度和重建秩序的打算。(诗的播种者)为此集中之代表作,亦收集在各大诗选传颂。

        覃氏的第三部诗集、公认为覃氏创作颠峯的一部诗集为《画廊》,其中く瓶之存在>一诗己有多篇专题研究论述,入选国内外各大诗选及文学大系。这是继《向日葵》出版后覃氏创作精华的结集。在此书的序言中,有如下坦白的自述,他说「自从《向日葵》出书后的这六七年,我对于诗,思索多于创作,创作多于发表,恒作探求或实验。是以常因发现而有所否定,或因否定而去发现。」同时他也说,对诗的追求有一崭新的发现,即「诗,是游离于情感和字句以外的东西,是一个未知,是一个假设正待我们去求证。」这是一个认真的诗人,从诗的歴练中所获得的最珍贵,最持久不变,具真理性的真知卓见。覃氏便是从未知的探求中去发现诗,去作创意的实践,《画廊》便是他探求的丰硕成果。这一段「自未知求证诗」的真言,值得所有追求诗的人去认真体会。

        有台湾「诗的播种者」之称覃子豪先生,只活了五十二岁便因胆囊癌不治于一九六三年十月十日零时廿分过世。每年的十月十日他的忌日,历年都有大批他的老友学生到他墓园铜像前向他致敬。他的躯体虽己化灰升天,他的诗魂却依旧随民国的成立同样光辉久远。
       
        (由青年学者刘正伟与向明合编之《新诗播种者一一覃子豪诗文选》已由尔雅出版社出版,诚品及博客来网路书店均有出售)
        2011/2/18于台北姆指山下
       

        阳光世界,水果之乡   
        一一落蒂诗写卓兰     

       
        二O一一年诞生的一大早,大批大批的台湾人跑到台湾几处高山滨海的地方,去迎接今年的第一道曙光。这些人真正认识到,宇宙大地至高无尚之美之善不在一瞬即逝的人为烟火,而是上天赐予的永远温暖我们的阳光。尤其是我们百年才盼到的第一道曙光,更是珍贵。据报导今年第一道曙光于元旦晨六时三十三分出现在兰屿,六时三十八分出现在宜兰太平山麓。我在电视报导上看到,镜头对面的山稜线上,开始露出一抹淡淡的霞光,随着红红的霞光愈来愈亮,不旋踵一轮初生的红日缓缓的跃升上来,大地开始像镀上一层金般的壮丽,只听到大批守望者一阵雀跃惊呼,我虽远在台北的红尘,无缘一亲那天赐的光灿,由得也会喊出「天佑吾土,恩赐温馨」。

        世上所有的人无时无地都对阳光的照临百般歌颂赞美,新年门楣上的对联便有很多写阳光的诗,譬如「向阳门第春常满」,又譬如「门迎旭日满堂吉庆」。我曾以く向阳门弟>写过一首新诗,诗友认为卓有新意,我说﹔「每天,家门内外的重重阻隔/都开放成无障碍的自由空间/让阳光的血色队伍/长驱直入的完全占领」,可见我对阳光的欢迎程度。

        就在民国百年诞生的第二天,我看到诗人落蒂写了く阳光世界一一卓兰所见>一诗,令我非常感动,这也算是他为这片蒙福的土地衷心祝福吧。虽然他所见的卓兰只是台湾中部苗粟山城的一小镇,他的诗却将小镇的地方特色,在阳光的照拂下,反衬得多麽幸福、富足、安宁,也足以代表整个台湾欣欣向荣的景象:
       

                   阳光世界   落蒂
        一一卓兰所见
       

        一只绿绣眼
        从马拉邦飞过来
        另一只翠鸟
        从东势飞过来
        牠们飞在高接梨
        橘柑和
        其他众多水果之间
        叫声清脆而悦耳
        游客从台三线走来
        他们互相嘻闹着
        果子长在树上
        不吃也美丽
        小孩直嚷着要去摘
        女孩头上的发带
        在果园间
        此起
        彼落
        整个世界
        都是祥和喜乐
        群架
        飊车
        仇杀
        都被阳光隔得好远好远
       
        诗中所写「卓兰」位于台湾西北部的山麓丘陵地带,日照虽多却气候温和,雨量不多也不少,极为适合农作物的生长,尤其水果,为台湾有名的「水果之乡」,好吃的橘柑、高接棃和巨峰葡萄都产在此地。由于风景优美(当地另有一因地震而形成的峡谷,可以激流泛舟,非常壮观刺激),物产丰饶,因此不但是观光胜地,尤其每到采果期更是游人如织。落蒂诗人到此一游,便写下这别有天地,阳光将一切都市乱相隔得好远好远的卓兰,将其山水文物活泼的显影出来,让大家知道台湾乡土是多麽丰饶美丽,真是一首了不得的乡土好诗。
       
        20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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