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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写惶然录(随笔三则)

发布: 2010-11-11 21:43 | 作者: 烟水迷茫



       1,惶然,或者出逃
      
       黑夜,请你合上每一只眼睛。
       阖上每一座笑声。
       有些死亡不想你看见。
       ——《眼睛会灭》
      
       想学语言了。突然想及此点,所有飞扬跋扈的头发一下子搁浅在某处陌生的滩涂上,像无数张开翅膀的草。
      
       现在头很疼,常常犯头疼病,因为思维长期受困于同一种颜色。很多时候,我多想抓住一根水草偷渡到另一种语境中喘息。不说话时,人只能面对自己;一旦开口,便是主动逃离。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我很喜欢这种惊艳式的陌生化语体,太熟悉本身便是隔阂。生活很近,也很远,无法追述的平静像一条尴尬的河,因死亡而不朽。
      
       每一种生存都是死亡,每一分钟都在死去。我听到生命从躯体中一次次出逃,像一个振臂疾呼、强行突围的孤胆英雄。有时,我不得不抓住最后一绺头发,学苏武杖汉节牧羊,在身份被稀释和颠仆之前固守价值元素的最后纯洁,固守每一寸已抵达的深度和信赖。只是,固守是徒劳的,这种丢失是必然,无法阻止。我没问过苏武是否幸福,但我绝对不是上帝最虔诚的牧羊者,在放牧的过程中就已不再相信放牧本身是种幸福的信仰。每一种身份都是一种溶液,所有溶液都会被生活慢慢离析、分解、从完整走向破碎,直至模糊,甚或虚无。可恨啊,最终连自己的名字都守不住,甚至一个手势都会给肢解成无数譬喻,与呼吁的初衷大相径庭。在真性情面前,所有解释都是枷锁。
      
       写了很久的新浪博客突然不想再写,太熟悉了,失去了最初开拓的鲜活,不再是花未开时月未圆,完全变成了画船落月、细雨扶杨。娴静之余都涂上了无言的倦怠,或许是真的累了。走过很长的路、看过太多的生死沉浮之后,疲倦顺理成章地成了一个不争的事实。累了,累了,像键盘磨秃敲字的指甲,多了岁月的圆润,少了青涩的刮痕。在俗世所谓的年轻和成熟之间,我实在无法从容选择。
      
       我很健忘,会忘掉很多过去,但是这些过去并非因为遗忘而远去。历史是群体性大手笔,不会太在意一人一事,也不在乎时间的流逝,以一种非革命亦非暴力的手法演绎身份的轮回。不管是个人还是时代,最终都会摘下面具,使之淡化成更广阔的意识存在,身份终于被模糊化。不再是你,也不再是我。到头来都是那些空空的试管,在试验中被染成不同颜色然后又被刷洗干净。一个人的一生大概是一个有趣的轮回,刀光剑影之后是生的平静,遥远而孤独。
      
       黑夜的真实,不外乎两个——黑暗和梦境。梦诞生于黑暗,但黑并非是其色彩,充其量不过是其神秘性的代名词。像梦境本身,生活的真实往往脱离颜色独自存在。色即是空的扑朔迷离直到拈花一笑方才彻底消解。
      
       去年英文写作教席归国前曾说过,我和他一样是“night person”,喜欢黑夜和安静。一直记得他的临别演讲,关于网络自由言论的申斥,处处都闪耀着矍铄的自我锋芒。还有凌晨3点回复我的邮件,想必一个作家的生活方式多与夜相关,因为需要直面自我。生活虽然亘古恒久,而无可逃避之时却很少。黑暗极具穿透力,你只要笑一声,就能知道它可以无限抵达,在每一处沦陷的自我中强力扫射,给每一种无法突破的欲望涂上黑色。
      
       黑暗可藏拙,但无法藏奸。任何不想暴露的死角,都会在黑暗深处熠熠。因为自我是无法回避的,回避只能增加罪孽。而任何黑色的爆发都是壮美的、无与伦比的。我喜欢夜,但不喜欢它的严厉和透彻。当我也逐渐成为一个夜行侠的时候,我多想它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对某些部位视而不见。像某些荒诞剧里的走过场的,在观众眼皮子底下偷偷溜走。这固然有掩耳盗铃之嫌,但也能在黑色的荒野中建立一座自己的城堡,至少可以暂时武装起来,靠自欺获得勇气。
      
       毕竟,有很多时候,自欺欺人是反面意义上的自我安慰。
      
       我打开电脑,敲了两个小时了,我想这些已经消失的两个小时正在纸上呈现出来。我常常用这种方式从躯体中偷走生命,惶然出逃,不知所归。也许今天敲这几行字,算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寻找生的出口吧。
      
       2,火中取栗
      
       坐在学院楼五楼的露天读书台上.头顶阴云,有风吹过,干冷,僵硬
       .
       云层极为沉着,像灰白沉睡的豹子.天空张开一角威严,冷静地俯视人群,大地和城市.人类时空的存在因温度骤降而迅速缩减,但也因删繁就简骤然寥廓敞亮.这么冷,看不到任何一种生长欲望蠢动,现在也确非生长扩张的好时节.
      
       听不到任何鸟鸣,只有铁树绷紧的嘴唇偶尔被撬开.
      
       太安静了,只有轻微风声.空空的天板着脸,默默审视人的内心意念和思考表象.

       露台边缘有浅浅的栏杆,我身量不足,只能仰视,体会不了凭栏俯瞰的高度和快意.十月桂花正开,不过不生在离天空近的地方,低处的喧闹美好因此惊扰不了高处的慈广.儿时打架输了,看看父亲,马上就缄默下来,但在母亲怀里仍旧嚎啕,因为母亲这里宽容往往大于逻辑.同样一件事在父亲看来常常顾念其威严理智多于善意人情.母性的慈域因此比父性的庄严获得更为广泛的价值归属.小事触怒不了天威,而一经触怒便不是一言半语可以打发的.这种内在的暴力威胁和暴力恐惧互相影响,某种程度上形成了精神哲学的天地观.这种仰望的艰辛并非人人皆可忍受,高度和虔诚也会加剧痛苦.
      
       我属于很固执的一类人,不懂迷途知返.想得太多,因此常常忙碌,天生一理想主义自虐性工作狂.迷途的人喜欢看天,因为看天的时候不用思考,你所有想象加起来怕是还不抵一片白云.而那白云本身也是时空际会时短暂的过客或者幻象,比刮过耳畔的秋风更轻更淡.这种时候思考反而显得滑稽狭隘,也没甚来由.只是,低头俯瞰大地时就很难撇开物质繁琐了.厚重迭沓的真实纵横铺开,像梦的黑色羽翼包围脚下每一寸土地,一旦落脚就无法拔出.这层幕布也把想象的自由层层围裹,思考的权利被迫剥夺.戏已开演,没有彩排.理想的白色天使只能用于演习,一旦转入实战,白天使必须变信鸽或者雷达,不然就只能帮倒忙了.儿时知道一则童话,说的是一个人去捉鸽子,捉来的鸽子都是过去,怎么也捉不住明天.因为那只金色的鸽子翅膀一沾地就成了今天了.天使永远或活在明天,活在当下的是信使,在过去是影子,已形成的无所谓相信,未形成的只能想象.抓不住,因为一切都形成在未然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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