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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诗人肖像:梦亦非

发布: 2010-9-09 18:55 | 作者: 马莉



       岭南多才子,梦亦非是才子中的才子。
      
       真正认识梦亦非,是在2007年秋天广东作协主办的珠江诗歌节上,经由东荡子介绍,彼此伸手一握,点头微笑,算是认识了。后来想想,很有点儿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味。子庆早就认识梦亦非,而我,或许和梦亦非在一些诗会上已撞见过多次,只因广东的诗人太多,交流却少,只闻其声不识其人,完全在情理之中。多年前子庆在一篇评论中这样描述广东诗坛:“广东是诗歌大省!”大省其实就像大海,在千帆竞发的海面上航行,若不是邻近的旧朋老友,诗人的视野是只注视自己的正前方……记得那天晚上在珠海某酒家吃宵夜的时候,东荡子拿着我送给他的《金色十四行》诗集,手指身边一位帅哥说:“马莉,你一定要送这本诗集给梦亦非,这位老兄是广东的真才子,对诗歌的感受极好不说,不仅写诗,还写评论,你送给他一本诗集吧,叫他给你写一篇诗评,他的评论很棒!真的很棒!” 我打量着身旁这位被东荡子推崇的“帅哥”,一身朴素休闲的穿着,目光闪现温柔的穿透力,思维敏锐但不咄咄逼人,清朗洁净,好一副剑胆琴心。我以为这才是真正的时尚。
      
       和梦亦非认识以后,由于在诗歌美学层面上的相互认同,我们很快成了好朋友,我经常在网上敲击他博客的门,跑进去读他的文章,我惊讶地发现,他的写作视野绝不仅仅是诗歌,也绝不仅仅是评论,几乎囊括了宗教、哲学、人类学,动物学、植物学,甚至时装,他居然还写过一本题为《吸血鬼》的儿童小说呢!后来我才知道,梦亦非是个布依族后生,出生在贵州黔南一带地区,那里巫风甚盛,梦亦非说他的母亲至今仍常请鬼师来家中行使巫术。有朋友说,他多年前在邮电学校毕业后,已经被委任为某邮电支局的局长,可他却选择了辞职,不是因为在工作中受到挫折,只因心怀一份“少年书剑江湖”的梦想。今天想在政府部门谋份差事不容易,倘若不是遇到重大挫折,没有人愿选择辞职,朝不保夕的生活惟能力过人者方敢为。我佩服他的理想与浪漫,很有点“少年布尔什维克”的味道。
      
       有着这样特殊地域文化背景和经历的梦亦非,我毫不怀疑他是一个通才。首先,他诗学修养极深,这十多年来,他构建了自己的诗学体系,完成了对“口语写作”、“知识分子写作”、“女性写作”、“神性写作”、“幻象写作”等的批判和“地域写作”的理论构建。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几年前我曾经读到过两本贵州的民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刊物的名字叫作《零点》,外表比较粗糙,但内里却看得出用了很大的心思,其中作品多隐匿着粗犷的原始力量。主编署名就是梦亦非,我想,彼梦亦非肯定就是此梦亦非了。
      
       有一天,我在梦亦非博客读到他新写的《柏拉图的煎饼果子》,只读开头我就喜欢了:“它白天叫煎饼,晚上叫果子,只有黄昏与黎明的时候,它又才恢复‘煎饼果子’的身体。我碰到它的时候,它正在小巷里散步,像墙头放着的空桶投下的影子,或者涂鸦画家搞怪地涂在墙角的作品,马马虎虎,却一眼抓住了我。五十年之后,我还记得当时是如何轻轻地蹲下去,但却毫不迟疑地抓住了它。事实上,是它抓住了我。现在想来是这样。我将它带回浦东的家,因为它的沉默寡言,我一度称它为默默……”多么有意思的叙述,玄秘而灵动,也不知为什么竟然唤起了我曾经喜欢的法国作家普鲁斯特的阅读感受,我这样说并不是想说梦亦非模仿了100多年前的大作家普鲁斯特,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我只是想说,一个好作家的文本就像一座八面来风的高尚建筑,你一进去就感觉被明媚的光芒包围,这些美妙事物让你产生幻觉,你以为是100年前的风,你以为是1000年前的雨,你甚至以为是普鲁斯特、是爱伦?坡、是保罗?策兰、是玛格丽特?阿特伍德、是肖邦……那天晚上我一口气读完,意犹未尽,马上推荐给子庆,子庆读完也充满喜悦,我立刻拨电话给梦亦非,我把我们的喜悦告诉了他,我说我要发表你的这篇散文,不仅如此,我还邀请他在我的版面上开辟了“明月清风”的随笔专栏。
      
       梦亦非是一时说不完的,他总让你收获惊奇。有一次我读到他为女作家、诗人西篱的长篇小说《雪袍子》写的阅读笔记,看见他把触角探到了我们很容易忽略的底层儿童——中国留守儿童问题的层面。他这样写:“在贵州农村,成年人基本都去广东打工了,上到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下到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留在农村的留守儿童,都是小学生与中学生。学生们并不热爱学习,最大的愿望是赶快读完初中,拿到毕业证之后去广东打工。‘初中不毕业,打工不挣钱’,类似的标语在贵州农村比比皆是,农村教育的维系目标仅仅是让孩子们在学校呆到初中毕业罢了。因为没有父母在身边监护,农村儿童的教育基本都荒废掉了,可以说中国城市的发展是以牺牲几代农村人为代价的,打工毁掉了中国农村的未来与幸福,中国农民打工所收获的微薄的收入,大多数是用来修建贫民窟一样的砖房(这些砖房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善农村的居住问题,反而侵占了不少耕地),不是用来让子女接受良好的教育;因为打工,农村的土地大面积丢荒;因为打工,农村少年的犯罪率一直居高不下,抢劫、杀人、进入黑社会的现象很普遍……” 在今天,公众总是对诗人不满,认为诗人不关心现实,而诗人呢,觉得现实对他们关心不够,这就是诗人与现实的纠结。在这样的现实面前,难能可贵的是,关注时代、关注心灵,关注我们今天特定时代中的普遍的成长问题,这在其他诗人那里几乎是空白,在梦亦非这里却是一片蓬勃生长的绿地。
      
       感谢东荡子让我走近了梦亦非。那天我在送给梦亦非诗集之后,并没真的指望他为我的诗集写些什么,现在大家都忙得很,口头的慢应理当是社交之辞。半年后,梦亦非把他的评论传来给我,我读了很吃惊,他对我的诗歌理解得很到位,他是用心读了、写了。我知道我的诗歌不好评,我追求想象的诡异与词藻的高华,这与当下诗歌的口语和日常完全相左,评我的诗歌有时候会吃力不讨好。但是梦亦非却紧紧抓住了我诗歌中三个关键点:“丧失感”、挽歌似的“悲悯”与“爱”;如子庆所言,仿佛一下子探触到了我诗歌的中枢神经。有时候诗人在创作时并不知道自己所写何为,创作就像一个人的生命历程一样,当其展开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呈现的是何种面目,好诗人总是当局者迷——因为他是一种迷狂写作,而不是理性清醒的写作。当诗人回身转望的时候,仍有赖于评论家深入细致的挖掘和梳理,他才能看清自己所走过的路。从这个意义上说,梦亦非是一个出色的评论家。
      
       梦亦非是放弃国家公职而崇尚个人奋斗的诗人,他给时尚杂志写专栏,在广州东山租房子住,还自掏腰包办低调而奢华的诗歌沙龙。去年他去了上海一年,今年年初突然回来了,我问他为什么不在上海多呆几年?他说,呆不下去了,因为上海人身体里有某种小气,太自私太精明,骨子里很排外,上海人我一点不喜欢。他叹口气道:还是广州好呵……他的话把我逗乐了。说到他办沙龙——媒体的评说是:“这是广东文人发起的高端文学沙龙。”沙龙每月办一次,每次总要荟萃本地精英,还一定邀请一位外省诗人来,活动举办地点则回回不同,不但所费不菲,且劳师动众,这是很见组织力和号召力的。早几年,广东还有自己掏钱为诗歌办事的人,现在似乎已很少了,因为当年的青年诗人大多心态迹近中年,很多事情都看淡了。梦亦非此举实在难得。
      
       上个月,他邀请子庆做沙龙的学术主持,子庆回来给我描述,说那是一次真正的沙龙活动,有主题发言,有严肃的讨论,大家不是吃吃喝喝乐乐而已……在广州能有这样的高谈阔论实属不易,因为被“食在广州”熏陶下的广州人,很容易走失灵魂,很容易津津乐道于感官享受和叹世界。
      
       梦亦非的阅读速度相当惊人,而且多为学术著作。除了阅读,他每天都要写作——评论,随笔,诗歌,时尚文章。他不叱咤风云,也不腼腆羞涩,平静,独处,在众声喧哗中从不出头露脸,哪怕在少数朋友中也不会滔滔不绝。作为一名职业的自由撰稿人,他还到处旅行、拍摄,边走边读边写,其自由和闲放,令人嫉羡。他仿佛活得比谁都有钱,快乐而有尊严。这些在他不是什么招摇,就是他的日常生活。
      
       2010年8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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