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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故事

发布: 2010-3-04 21:10 | 作者: 徐淳刚



       我经常给孩子讲故事。我现在已记不清,孩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需要故事这种东西的。(他有时需要随便什么故事,有时需要一个能叫得上名字的故事。)
       
       当我讲故事的时候,我当然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但是,我发现,故事和讲故事都是大有问题的。
      
       我们把什么称作故事?“所谓故事,就是真实的或虚构的用来讲述对象的事情。”但是,什么是真实?对象又是什么意思?
      
       一个几万前的野人给孩子讲故事:“有一天,几个人出去打老虎……”一个现代人给孩子讲故事:“有一天,几个人出去打老虎……”在这里,背景和语言、真实和对象都是不同的。
      
       但是,让我们看看:“有一天,几个x出去打y……”在此我们发现,依然有故事性这种相同的东西。
      
       “一个故事不可能没有故事性!”但这无非是说:一个故事必然像一个故事。
      
       在汉语中,“故”这个字既做原因又做结果讲。故事似乎是一连串起伏变化的因果事件。但是在故事中,一个孩子可能变成一只老虎,老虎可能飞起来,它飞起来就变成了一只会做算术的鸟,这又似乎毫无逻辑。
      
       “一个孩子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老虎……”“一个孩子摇身一变变成了1.5只老虎……”通过比较你会看到,故事往往遵循着正当的逻辑。
      
       任何一个故事,都带有一种必然的背景。无论我读故事、听故事或者讲故事,我都受制于这种必然的故事形式。
      
       “有一天晚上,一个男人来到我的床边……”“有一天晚上,一把螺丝刀来到我的床边……”“有一天晚上,上帝来到我的床边……”在这里,对故事起作用的既不是上帝,也不是我们身边的东西,而是我们无法解除的背景。
      
       “一个故事的背景和另一个故事的背景或许是不同的,但是作为背景的背景却是相同的,而且是绝对的。”
      
       不,这有点像柏拉图在讲故事,事实是,我们无法全部说到或把握这种背景。
      
       在讲故事时,我可以把我自己编进故事里,我也可以把孩子、面前的桌子、椅子什么的编进故事里,但是我不可能把讲故事的背景全部编进故事去!
      
       (“从前,有一个孩子叫徐一帆,他在房间里听爸爸讲故事……”结果怎样呢?有很多可能,但事实是只有一种把故事讲下去或不讲下去的可能。)
      
       我们并不需要为故事下定义。它必定是我们常见的某种东西。听故事,讲故事,编故事,还可以从讲故事和听故事的人身边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那么,能不能说我们就知道什么是故事?我们显然知道一点,比如:我们知道《卖火柴的小女孩》是故事,知道《木偶奇遇记》是故事,知道一个故事要有起因,一定的长度,情感,人物,色彩,声音……但是难道这就是故事?
      
       我不知道什么是故事。但是我会听故事,讲故事,编故事。事实就是这样。
      
       说“我不知道什么是故事”是正确的,但是说“我真不知道什么是故事”却是错误的。
      
       一个故事是怎样开头的?“有一天,动物园里出现了一只怪兽……”一个故事打开一个世界。有可能像万花筒那样打开,也有可能冒冒失失地打开。
      
       太阳,花朵,椅子,仙女,煤油灯,奥特曼……什么东西都可以编进故事,这证明故事的道具、节奏、因果、机理,它的丰富性远远超乎我们的想像。
      
       故事的基本形式:凡是讲到的事情都不在这里,但这却应该被当作是真的。我们坐在织布机上织布,但是织布机上却没有线!
      
       故事的类型。故事的类型必定和故事的数目一样多。故事是一种异常茁壮的东西。一个孩子多少是靠着故事的营养才生活得有意思的,还有那些故事家。
      
       一些老故事逐渐死掉,一些新故事生长出来,这多少是自然的。但是这种自然往往譬如石头的形成,让你无法辨认出风、沙、水、土、动物的骨头和鸟雀的羽毛。
      
       所有的故事都是生存的体现。在此生存和打老虎、卖火柴、点油灯具有同样的语言规则,是一件朴素的外衣,但也可以变成花花绿绿的糖衣。
      
       人们是如何将一个神话故事和一个日常故事区分的?又是如何将一个逻辑故事和伦理故事区分的?生存的河床有深有浅,生存的河床即是意义的河床。
      
       我从小听大人讲故事。我知道许多故事是有教育意义的,有的仅仅是玩笑。但所有广泛流传的故事都是有意思的。(有意思不一定有意义。)
      
       当然,我们也会讲些陈芝麻烂杏之类非常乏味的故事。但是是讲给谁了呢?谁愿意听一个乏味的故事呢?吃一颗糖却没有甜味,这是真的。
      
       故事不是一种放在手边的东西。真不可思议:一个人在非常想讲故事的时候却找不到故事可讲!(一个人只是想玩一下老虎钳子,不是为了截铁丝,起钉子。)
      
       故事的起源很成问题。故事的起源如同树木的起源,水的起源,却不是电脑的起源,椅子的起源。
      
       能不能说故事源于生活?这属于最为浅显的胡说。在没有油灯之前,一定不会有《阿拉丁神灯》的故事;但是在将灯擦亮之前,灯神却是有的!
      
       “故事源于故事……”“一个故事源于另一个故事或者其它随便什么……”这样说往往是正确的。
      
       所有的故事都源于人和世界的图几。在这里图几意味着各种各样的背景,有日常的近景,所以也就会有不可思议的远景。
      
       (日常近景是生活近几的种种显现,神秘远景是生活远几的种种显现。)
      
       “这个故事真不可思议!……”不可思议的只是无法解除、贯穿史册的背景。
      
       为什么会有谷神的故事?雨神的故事?太阳神的故事?人们往往以为这是远古人的错误认识,但这其实是表达了不同的背景。(《谷神法则》,《餐饮规范》。)
      
       编故事。编故事是怎么回事?和打毛衣一样么?和编花篮、打草鞋一样么?你会发现,它们都是一种朴素且神秘的手艺。
      
       一个故事会有怎样的机理?可以有框形的,环形的,塔形的,山形的……在这里,机理比形式、结构更像故事的骨肉,但却是任意的。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在讲故事。讲的什么故事呢?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在讲故事。讲的什么故事呢?从前有座山……”你认为这个故事是在一个○上?你也可以说它是在一条直线上。
      
       你可以讲一个有关蜘蛛网的故事,但你不能讲像蜘蛛网那样的故事。(“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过去的人经常这样说。)
      
       知道一个故事——想到这个故事——讲这个故事,这属于一个故事的三段式。
      
       我们如何知道一个故事和如何想到讲这个故事在逻辑上是相似的,这有点像抓阄,抽奖,掷骰子,它的现实性隐藏在各种各样的机遇中。
      
       (在抓阄、抽奖、掷骰子之前,我们首先在自己的大脑里抓阄、抽奖、掷骰子。)
      
       故事本身。我们能够将一个故事设想成一个房间。当我们讲故事的时候我们就在房间里面,要是不讲就在房间外面。但是内和外是由什么得到区分的?
      
       故事的内外也许只是语言问题。我可能正讲着故事,需要到房子外面去洗一下手,然后回来接着讲。
      
       在讲故事的时候,你可能会抽烟,喝水,剥桔子,吃苹果……空口讲一个故事和吃着苹果讲同样一个故事一样么?往往是,孩子会不让你边讲边吃!
      
       “你讲!”“我不讲!”“你讲!”“我不讲!”“你讲!”“好好好!我讲!”故事本身也可能是这样得到区分的。
      
       (“这个故事只是一些字!”“这个故事我从来没给别人讲过!”“嘿!这是不是一个听着奇怪其实并不奇怪的故事!?”)
      
       能不能认为人自己的生活就是故事?它似乎是故事,但这个故事缺少确定的长度、色彩、趣味和主题,而且如同蜘蛛网一样凌乱地交织在一起。
      
       一个人所拥有的故事和什么有关?他的过往,记忆,趣味,情操,情感,理智……你还可以想到各种各样的逻辑图画,生活图景。
      
       我可以讲亚当夏娃的故事,二十四孝的故事,红军长征的故事,我还可以讲关于讲故事的故事……这都是和我的生活图景有关。
      
       生活图景源自世界图集,而世界图集无非是世界图几通过逻辑显示显示出的那些东西!
      
       (简单来说:我有很多图片,这些图片是图片库的一部分,而图片库仅仅是能够成像的那一部东西的总集……)
      
       我认为孩子比大人更懂得故事。孩子说:“给我讲个故事!”但他以为的故事既不是真的,也不是假的,而是真和假的土壤。
      
       孩子和大人对故事的理解是很不同的。在《公鸡和狐狸的故事》里,小公鸡悲切地唱:“狗哥哥,快救我,狐狸抓住我,跑过小山坡,钻进树林子,就要把我拉进他的窝!”孩子会认为,他自己就是小公鸡或狗哥哥,而大人只是讲故事的人。
      
       (博尔赫斯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他的《叛徒和英雄的故事》、《小径分岔的花园》、《死亡与指南针》非常奇妙。但这只是大人的故事,故事的一种。)
      
       故事的拟人化。拟人化并不是故事特有的东西。如果一只小鸟能开口说话,那一定会有一根供它站立的不说话的树枝。(“曾经有一个时代,小鸟会说话……”)
      
       故事的假相。故事是语言的一种表现。如果你不懂得德语,人家用德语给孩子讲老虎的故事,你会作出怎样的判断?你可能认为那是大人在吓唬小孩子!
      
       一个人在写入党申请或年终总结时会不会写一个故事进去?他必然懂得体裁规范的各种形式,他写得小心翼翼。
      
       一个故事和一个真实事件的区别是什么?这样的问题是不清楚的。我小时候玩过这样的游戏:一个人手里拿着一长一短两根树枝,他用手攥住树枝的下半部分,露出来的那部分一样长,然后说:“猜猜!哪个长哪个短?”
      
       “下雨了!”“雨神来了!”同样的一个事件,可以根据世界的景深,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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