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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摘录

发布: 2010-3-04 21:06 | 作者: 冷盈袖



闲情录


【十八】现在布店几近绝迹。人们再也不必像以前一样,得从一卷一卷的布里淘出自己喜欢的一匹,剪下那么一小块来,然后找裁缝量身,定做,完了还需要再等待一段时间,至少也是一两天吧,才可能看见那块布成形。因为花了很多心思在上面的缘故,有时即使穿着不甚合身,有这里或那里的缺憾之处,也能委婉地叹着气地接受它,仿佛一个人迁就着另一个的坏脾气和缺点,因为有着爱在里面,一切都可以原谅,说起来这更像妈妈对孩子的态度。
  
可是如今,我们的衣服都是时装店里买的,这就少了过程,只有最终的结果。又比如快餐,还有其他的许多食物,我们只要拿到手就可以吃了,因为太容易得到,中间没有过寻寻觅觅以及等了又等的经历,就会少了很多兴味。这样的生活方式,或多或少也影响着我们的情感态度。尤其是现今的爱情,常常一拍即合,所以也就较易一拍即散,不会牵牵恋恋,因为舍不得放手的东西往往是花费了很多心力才得到的。

其实说了这么多只是因为我去看窗帘布了。是无意中走进去的,很久没看见这么大匹的布了,就忍不住看完一家再看另一家,直至把一排的店全看过来了才甘心。

最喜欢一块白色底子上面印着稀稀疏疏的淡黄色叶片的。想着一拉上这样的窗帘,屋里就该是秋天的空气了,清爽的明朗的,坐在里面,人都是安静的干净的。风一吹,帘子飞起来,那些叶子就悉悉簌簌地要飘下来,可以堆满地板,真好。还有一种棉质料子的,有四块,白色的布上分别是粉色的,淡蓝色的,浅绿色的,娇黄色的小碎花,应该是同一个系列的,我看着满心欢喜,琢磨着如果是春天,挂着这样的窗帘,盖着同料子的被子,人在这些花里睡着,就可以“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了”。

其它的,我就比较偏爱纯色的,比如白色的,不管是纱的,绸的,棉的,上面再来点蕾丝花边的都行,因为是白色,即便图案复杂繁琐一些,也还是清静无尘的,不会嘈杂。还看到一块蓝色的,是纱质的。那是怎么样的蓝呢?淡淡的,浅浅的,风一吹也会水一样浮漾,所谓的一帘幽梦应该就是如此的吧。不过最好的还是拿天做窗帘,醒来一睁开眼就是满窗的蓝,就像张爱玲说的,这亮堂堂的开始也是很可爱的。

又想起家里的窗帘,我拿不准它是绸的还是锦的,银色、铅灰色、淡红色的丝线细细密密地织出花的叶的图案。一墙的花叶拥拥挤挤,怂怂恿恿,然而却有着奇异的沉寂。隔着距离,看得并不分明,只知道那是花,满墙的。然而看不分明也有看不分明的好处,让我特别安心。那些色彩特别鲜艳,或者很暗沉的,又或是几种颜色间相互倾轧冲突得特别厉害的,我看了往往会有点心神不宁。为着自己这么容易的被挑唆,觉得很有警惕的必要。

【十九】用了一天的时间整理衣物,有些真是旧了,灰蒙蒙的,积着日子的尘埃,美人迟暮大概就是这样子罢,特别的凄凉些。还有的,没怎么穿过,崭新的,拿出来左看右看,却也无法再喜欢了。可以肯定的是,当初的确是兴轰轰的买来的啊。然而这些热情是世上最拿不得准的东西,说没就没了。也有穿了好多年依然爱不释手的,即便放在那儿想到时看看也是好的。

说到底,衣服该是女人贴身穿着的爱,是自己完全可以作得了主的爱。所以女人对衣服格外注重些,毕竟这是她们能够抓到的扎扎实实的乐趣。我想人生的可爱估计差不多也全在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乐趣里了。

只是这样的乐趣也是不牢靠的,女人的思想背景里有一种本能的凄惶,急急慌慌地,叫叫嚷嚷地,要抓住现世里的一点安慰。可即便是这样也来不及了,“一切都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正隆隆驶来”。然而就这样子妥协到底是不甘心的,需要适当地平衡一下,不然是没法子活下去的。所以跟朋友一起出去淘衣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喜欢就买啊!”是相互劝诱和怂恿的语气。便是在这样的当儿,女人也是惴惴不安的,清醒地意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么一丁点乐趣也将会失去。因此一切都要加倍,在失去之前。也就难怪女人心情好时要花钱,心情不好时自然更加要花钱。对物质生活单纯的爱,可以焕发女人最原始的生命力,使她们暂时忘却那些潜藏着的眈眈的威胁。

我把裙子和衣裳一件件挂在晾衣架上,那条连衣裙,是纯美的蓝,让我想起“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的诗句,那两条米色和黑色同款的吊带裙,肩带上,胸前,还有下摆上,都是繁繁复复的花的,每次看到我都会在心里把“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这句诗念一遍,还有水调歌头牌子的叫“吴越人家”的那件,还有那件藕色底子上开着大朵大朵淡蓝色花的,还有,我一件件地数将过来,即便不穿,看看它们也是愉悦的。  

还有些因为衣架子不够,就把它们放衣橱里,每放一件总觉得是把一个个自己折胳膊弯腿的。又记起前一晚在看一部电影,放到女主人公病重侧身卧在床上咳嗽,播放很卡,咳一下就停在那里,过会儿又接着前面的咳,看得我仿佛一下子断了气,半晌又缓过来,看完,胸口还是堵得慌。

理衣物时我一直在反反复复地听一首老歌,许多属于自己的旧日空气,就一点一点地回来了。不由想到那首《甜蜜蜜》,我想每一个人,都一定有过那么纯美安静的爱,有那么一个人在记忆里“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罢。

拉下衣帽间的竹帘子,四周是晾挂着的衣服,坐在里面,那些幽暗落在身上,无数个旧我从那些衣服里出来,疼惜地围着我,那一瞬间世界是圆满的,平安和喜乐的,知道自己是确切地爱着的和被爱着的。然而有过这样的瞬间,一生就已经足够了。(2009.2.1.)

【二十】已经是春天了,走路上脚步不由得轻快起来了,如同浮在一层云上般。暖气似乎突突地从地底往上冒,仿佛有一锅水,微温,淡淡的热气蒸腾上来,熏出一身细汗,人浑身就暖洋洋的,糖一样可以化掉。

对季节的变化一向比较糊涂,非得等到树叶变黄往下落了,才迟疑地问身旁的人:“秋天了么?”她们就忍不住要笑:“都快冬天了呢。”我恍然而又羞恼地笑,为自己的迟钝觉得很不好意思。

已经下了将近一个月的雨。虽说喜欢雨天,可是这么没日没夜地阴着,滴沥着,到底不是回事。衣服洗了,一件一件挂那儿,垂头丧气,哆哆嗦嗦的,风吹来,就左一晃,右一晃。到处都是湿搭搭的,而且不洁,随时可以长出青苔和蘑菇来的样子。人便恹恹的,旧日亭台旧日天气那般沉闷,压抑,心里便渐渐烦躁起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好像把自己放哪儿都不妥贴。想来再美好的人和物,终日面对着,或者自恃娇宠,无休无止地夹缠不清,也不免叫人心生厌倦,甚至厌恶罢。

这段时间很有打破东西的倾向,清点了一下,包括一只玻璃杯,一只白瓷杯,还有一个热水瓶。今天上楼时拿着碗,结果脚一滑,摔了一跤,只听“当啷”一声,碗也随之落地成两半,真是叫人气沮。膝盖上更是青了一块,像是新长出的胎记。可是也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哭着叫着找人哄了,只好自己将就着哄了。想着,人生也许不过就是哄好自己的同时,也顺道哄下身边的人罢了。

现在很怕听见爆竹声。半夜十一二点,凌晨四五点,它都可以毫无预兆地炸响。我只能气鼓鼓地听着,而且它是响得那么理直气壮,似乎还挑衅般地嚷嚷着“我就响,我偏响,你能把我怎么样!”,越发地要响得旁若无人。因为还真的无法拿它怎么样,更觉气结。唯一能做的就是延捱着,伸长了脖子等着,然而这样被动的等待是特别考较人的耐心的。

想起去年,我一天天看着窗外的那株丝瓜藤枯下去,最后终于有气无力地趴在架子上。那些皎黄皎黄的花,青青翠翠的叶子,绿蛇一样蜿蜒的瓜儿,多像曾经做过的梦,想要说,无从说,想要提,无从提。我只是在一边徒劳地看着它们开始,逐渐繁闹,到慢慢稀落,直至结束。然而又有谁会像我看丝瓜一样,用宿命的眼光怜惜地看着我花开花谢呢?这样忖度着的时候,不由得又有点自怜自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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