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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亚非

发布: 2010-2-25 22:04 | 作者: 马兰



       我还是不相信你就没了,我不接受这个事实。怎么可能呢?你过世了,就是说我们不能再相见,我去罗德岛看不见你了,你也不可能来我家了。我们再不能嘻嘻哈哈的说笑,聊天。怎么会这样呢?
       
       我们认识十六年了。
      
       第一次听你的声音是九五年夏天我在纽约表维医院住院,你打电话鼓励我与疾病作斗争。你的声音很脆,大家叫你哑姐儿。
      
       二零零九年十一月五号,我接到花椒转来你走了的妹儿。那天,我刚回纽黑纹,距你二小时车程,奔波在医院作着一系列检查,好象我也到了生死关头。
      
       祸不单行,我的电脑坏了,没法打中文。我上网查看你的朋友对你的怀念,你学生留下的悼文,真的,悲痛不已。虽然有生就有死,我们都将面临死亡,或早或死,但对亲友的过世还是心酸,怅惘。
      
       亚非,你现在天国还好吗?我要听见你明朗的笑声。
      
       今天电脑修好了,我借住在朋友家,等着星期四的检查,我希望不是最坏的结果。但我静下来,我要写字给你。
      
       去年的十月,我给你电话,问要不要去波士顿,我们见面?你问是不是还开诗会?我说是。你说你争取去。我想着我们又可以去唐人街大吃一顿了,吃三年前我们吃过的龙虾。
      
       我到了波士顿。你说身体不舒服了,不能去了。我没放在心上,你那么健康,风风火火。等我转到纽约小住,在SKPYE聊天。你才告诉我,你得癌了,你说你得癌的声音很亮。你让我多拍几张照片。我就用电脑上的摄象头照你。我说好看。你说是好看。
      
       我相信现代医学,我说,没事的,亚非,吉人自有天相。
      
       我们又聊起某位熟悉的网人,她还自称诗人吗?我说这次没看见她。你说,才不管了,爱谁谁吧。物以内聚,人以群分。亚非待人宽厚,但我们也有讨厌之人,虽然谈不上嫉恶如仇。
      
       不久,我回北京。北京似乎是个忘事的地方。我胡乱地混着日子。我竟淡忘在太洋对面还有一个患着凶险恶病的你,我的朋友亚非你。大半年转眼而过。今年六月,我又返美国,去纽约上州参加女儿高中毕业典礼。我联系你,你说好呀,LEI考上布朗了,叫她多来玩。如果我早一天到或晚一天到布朗,我们这次不会错过了,我们就可以见一面了。你告诉我,你要外出参加公公的葬礼。我放下心,你还能东跑西跑,情况看来无大碍了。
      
       又匆匆蜇回京城。FACEBOOK被政府关掉,彼此联系的一个线掐掉了。我真是个粗心的人,粗心到我不好自称是你的朋友了,对不起,亚非。啸尘转了一信,淹没在歪脖镇海量的信件里,直到刀客发信,我才惊呆了。你已病重,大概只有二三月存世时间。
      
       我完全傻眼了。情急之下,打电话到你家,无人接听。想你可能住院了。找花椒,刀客皆说你家电话很难打进了。我急忙通知祥子,鲁明,梦冉这些橄榄树的旧友,告之你病重。祥子也说电话找不到你,全是留言机。你是橄榄树的元老级编辑,橄榄树的英文目录绝大部份由你编写。感谢网络,否则我们不可能相识,更不可能共事于橄榄树这个最早的网络文学刊物。
      
       我要跟你说话,亚非。我只好给你发伊妹儿。相隔数日,接到你先生JIM转写的信,你病到不能回妹儿了。你还是那么坚强,你镇静地等待死亡。亚非,原谅我,没有在你病中尽一个朋友的本份,忘了给你电话,象你当年鼓励我那样,你一定对我很失望。可我已经无法补救了,我与你阴阳相隔了。
      
       去年汶川地震,你说马兰,无论你在哪,给我一个信。你要知道我家是否安全。五月十二号,我正在意大利那美艳的锡尼那城,坐在扇形的露天广场,不知是否中断我的旅行。
      
       想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是我从纽约搬家到纽黑纹之后了。那年祥子开车,我,啸尘一行三人奔你家而去。聊什么忘了,只是开心。你给我们看你将要收养的女儿,她坐在一个洗脸盆里,双眼大睁。
      
       看来女人是要做母亲的。我日后知道,你是多么好的一位妈妈。你说,除了没怀胎十月,所有母亲的感情,经验你全有了。我说,露丽莎越长越象你,眼晴,嘴唇。你就很高兴,感叹,真是幸运呀,露丽莎这么好,漂亮,聪明。
      
       有次我向你数落我家女儿的种种不是,你却说,没有不好的孩子,孩子都是好的。你要我注意方式方法。我说,我不是天生的妈,我没有受过当妈的教育,培训。我想为人父母要经过专业培训,现代社会,讲究分工,专业,我想当个幼儿园老师还要有执照。而社会并没开设父母学。我要强烈呼吁,大学应该设置父母学,这样我们也许有做好父母的基础,知道怎么对付孩子,了解孩子,这是一门学问。虽然我们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也是跟着父母在家里长大,但我们,至少我做长辈真是头痛,胆战,感觉很失败。
      
       亚非,我不记得总共我们见过多少次?反正,我去你家,你到我家。我们还一起视察纽吉希,同游波士顿。亚非,我想你绘声绘色用四川话表演不知从哪儿听来的黄色笑话,金正日什么的,我笑得不可救药。你真有表演天赋,模仿能力巨强。
      
       我想起你说中国男人基本都坏呀。这个文化是有病的了。我想起我们争论张纯如的书,有关南京死难者的真相以及对贵族的不同看法。
      
       有段时间我到你主持的“我们”论坛,我们聊时政,电影。在论坛,总不免与人起纷争,心一懒就退了。后来,你也说少上论坛了,你喜欢在家,舒舒服服的,就守着孩子,老公。
      
       我也不知为何知你不久于人世,真的很紧张,伤感。我回北京居住之后,我们的联系确实较少,但我没深刻到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了,生命是很脆弱的了,我们随时可能重病,不治而亡,与亲友生离死别。亚非,我终于打通你家的电话,是JIM接的,说你正在洗澡,洗了澡你和你母亲一块出门买东西。我又一次被你能走动迷惑了,而判断你身体状态尚可。我后悔那天没有坚持告诉JIM我一定要和你说说话。
      
       现在我从纽黑纹又回到京城。打开电脑继续写这篇回忆文字,可你看不见了,我写给谁看?古往今来的悼文是生者写给生者看的。你已经不在了。我想朋友亲友间现在就写回忆纪念文章,让彼此读到,相互印证记忆。等过世后再写,又有何用?所以我给朋友Q说,现在就写一篇悼文给我吧。我得看看你眼中的我,写坏了朋友就做不成了。
      
       西人常有早写遗书的习惯,也可写好怀念文章于生前,一切早做打算,生死无常。
      
       亚非,你积极参加了海外网络文学刊物的创办,比如“橄榄树”,“枫华园”,“我们”。你翻译。你编辑,你写散文。你的本职工作是教美国孩子学中文。
      
       亚非,我相信有天堂,而你在天上快乐。天堂里放着好看的电影,你唱歌,讲笑话,高兴了你就写写。
      
       人的一生很快,我感觉老,非常老,亚非,北京的冬天冷,风大,我坐在屋内,听着友人播放莫扎特的“安慰曲”,艺术恒久弥新,温暖人心。
      
       我会去看你的,会去看露丽莎,我保留你家的电话号码。
      
       好人,亚非。天堂见啦。
      
       201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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