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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藏在三维二维之间

发布: 2010-2-24 10:08 | 作者: 翟永明VS朱成



 

二十年多前,我在南郊的一个雕塑工作室里,认识了朱成,他是成都艺术家里最早建立个人工作室的人。朱成当时是非常有名的雕塑家,他的作品《千钧一箭》得了《中国首届体育美展》特等奖,以及国际奥委会颁发的特等奖。又被送往瑞士洛桑的国际奥委会总部,作为永久陈列。

 

那段时间,朱成正在创作一组将要成为德阳艺术墙主体的大型石刻《智慧之光》。他试图对传统的城市雕塑作一种突破,在当时,意味着他的一种多年的野心:将雕塑、石刻扩展成为建筑,将绘画因素扩展到雕塑中,将现代雕塑语言运用到对中国传统主题的整合中。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他追求被他称为“二维半”的特性,就是在“之间……”的结合。

 

他后来解释:我所追求的是对传统“空间造型”的突破,它将不再仅仅是空间造型,而是“造型中的空间”,或者说它是三维体积与二维绘画之间的二维半艺术。他希望这成为他个人的最大特性。

朱成很早就开始绘画生涯,而且,据说画得非常好,甚至影响了与他同时代的许多画家,偶然的机会让他从事了雕塑事业。所以,绘画一直是他的一个情结,将他绘画中的经验和心得,运用和综合到雕塑中,是他所渴望的表达。

 

后来,朱成开始创作了一系列的架上雕塑,木雕,铜雕。从造型和语言上,都积极地想要把传统文化与现代意识在某个比例上秩序化。事实上,朱成是一个更倾向于本土、民俗的艺术家。从这一资源中,他发掘了与内心相符合的语言。铜雕作品《椅子》系列,是他把握造型、质材与合理的尺度,同时也充满自由奔放特质的成熟之作。

 

几年又过去了,朱成在成都西郊有了一个更大的工作室。旁边搭了一座窝棚式的建筑,里面横七竖八地堆满了他从各地搜罗来的各种民间工艺品。陶瓷,青花瓷盘,雕花窗棂,各种民间绣品,纸品,各个面族的面具,多得让人怀疑其真实性的汉砖,还有他认为是全国最多最重要的墓碑石刻造像。最后是整个拆掉的房柱,斗拱,屋檐,足够开一家民俗博物馆。

 

再后来,他真的注册了一家私人博物馆。

 

对朱成的作品、收藏和故事,我真的太熟了,以致于我根本没作任何准备就开始了“走过场”一样的访谈。

 

翟永明:今天的采访主要是三个方面:关于你的雕塑、你的公共空间设计,还有你的收藏。先谈一下你的雕塑作品的特点,我比较了解的就是你的早期作品,小型的还有架上的雕塑。请你谈一下你创作雕塑的过程,怎样开始艺术创作的?

 

朱成:我童年时就开始画画,最早是我大哥给我的启蒙,1952年六岁的时候我第一次到扬州见到我大哥,当时他在南京师范学院艺术系学习,我由此学到很正宗的学院派艺术创作理念。在我完全不懂艺术的时候,他就给我命题作画,名字叫做“打过长江去”。

 

我大哥是进步学生,一开始时代的东西就接触到我,画的是“打过长江去”,而不是儿童画,这对我来说意义很深刻。在大哥的辅助下,我完成了人生的第一件艺术作品。后来每年寒暑假我跟着大哥学习写生。1965年高中毕业时,因为我父亲在黄埔军校当过教官,我就成了内定批判的对象。我当时还画了一个得奖的刊头,用晕染的方法画的一个白的太阳,很耀眼,很神,很有创意,淡柠檬黄烘托白色的太阳。我那时就脱手画三面红旗的直线,很直,那个时候觉得自己很“神”。

 

高三的时候就被批判,这个事情对我的压力很大,心里很恐惧,我的班主任说:“你只要下乡就不追究了”。那时我本来就是想逃离,往山里去,我就觉得是一个藏身的良机。所以,我这一辈子都在“藏”,所以后来开始收藏。“藏”在收藏品里。

 

翟永明:你那个时候已经开始画油画了吗?

 

朱成:还没开始画油画,一直画素描、水彩。后来到农村我只带了红、黄、蓝三种颜色,画蓝天、太阳,这三种颜色就可以配了,白色我是买的干的戏剧油彩,因为红黄蓝必须要带点白色,但没买到白色,就买到了戏剧油彩的白色,“下乡”的时候,我去的是一个军耕农场,非常艰苦,基本上是一天吃两顿出三次工,那应该是最劳累的时期了。1966年的2月份,文革前的十个月,劳动以外的三天休息,我就开始写生画油彩画。1965年就正式开始画油画,躲藏在那里,有一种“藏”的情节,那时都画的是小幅油画,因为当时油彩很珍贵。

 

翟永明:后来你是怎么开始雕塑的呢?是什么原因让你开始做雕塑的呢?而且你之前一直在画画,我听何多说你当时油画画的很好,在成都很有名气,为什么又开始做雕塑呢?

 

朱成:油画当然是画得很有名,我记得当知青时,有一次展示我的小油画,全部装裱得很好,摆在河滩上,这是户外展的第一次。知青结束后,我到了汽车运营公司当一个修理工。文革结束了,197778年开始恢复高考,我又是高六五级的,不能考大学,所以我就报了一个四川美术学院一年的雕塑进修班。

 

翟永明:你为什么没报油画呢?

 

朱成:我觉得雕塑可能更适合我,油画我画了很多年,自己觉得可以改变一下。我其实是一个很爱动的人,雕塑比较动态一点,他有空间的概念,所以我选择报了一个雕塑进修班。1978年,我读了一年雕塑进修班。

 

当时一边在学拖车,一边在学做雕塑。1983年中国建立了城市雕塑艺术委员会,城市雕塑,我们现在叫公共艺术。我们进修班的几个人就创建了最早的雕塑工作室,也是最早的艺术工作室。最早将艺术企业化。

 

翟永明:主要是创作城市雕塑?

 

朱成:城市雕塑!第一件工程就是攀枝花工业城市的五大班子的命题作品,叫《旭日》。旭日东升的旭日,要求一个女工面向东方,右手工具搭在左肩上,右脚在前,左脚在后。相当于是命题造型作业,动作都被甲方想好了。是工程投资的概念,这个对我来说是一个挑战。

 

从来没接触过汉白玉,先不管这个动作,玉这个材料当时对我来说还是重要的,有我对材料的理解。要做一个女工人,把这个年轻女工做得充满了当时的那种青春的气息,风、阳光、面容,这动作都很难,尤其是我们还没有接触过两米高的大理石,尽管对这个题材很犹豫,但还是很认真地把它完成了。在广场上,接受政府及社会各界的评判,做得好不好就牵涉到尾款能不能付给你。

 

翟永明:那当时在社会上有没有影响?

 

朱成:当然有影响,都觉得美。

 

翟永明:那个时候这种公共雕塑很少,这个作品可能还有点前卫。

 

朱成:材料就很前卫,当时很多人没接触过汉白玉,而且我们把作品打磨得很光滑,完全按学院派的方法来完成这件作品。我们只有通过这种机会,通过这种理解,才会对材料有理解,通过工艺才能真正做到。

 

翟永明:那关于你个人的作品呢?

 

朱成:我也从事一些架上的创作,因为雕塑成本很高,所以必须要通过这种城市雕塑的运转,才能汇集到一些创作的资金。油画只一块布就可以进行创作,雕塑需要很大成本。

 

翟永明:而且在那个时候,你不可能有多大的资金以及额外的收入,来做自己的作品,因为连材料费都不够?

 

朱成:基本上不可能,只有通过工程做一些个人的作品。我在做知青的时候通过画毛主席像,得到了生活需要的东西,然后画我自己的写生小作品。后来通过自己的作品进入雕塑,得到些资金,也得到些自由和时间,然后做些个人的作品。我第一件成名作就是体育“买单”的。

 

翟永明:就是得奖的《千钧一箭》,它相当于是你的成名作品了。

 

朱成:这件作品,当时是为了节约材料,我当时不可能拿出特别多的钱做一个青铜雕塑,或者做一个汉白玉的雕塑。我的资金只有几十块钱,所以我绞尽脑汁用最少的材料来做。“一横一竖一点”这就是一个最简捷、最节约的办法。

 

翟永明:我觉得你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的作品,“一横一竖一点”这个概念,都有这种刻意,都是比较重要的。

 

朱成:其实《千钧一箭》之前有件是83年的《月亮女儿》,那是凉山西昌市政府给的一个命题,要求我展现彝族奔向四个现代化,“一男一女,手托着原子能符号”。

 

我对西昌市委书记说“西昌是月亮城,就没有必要做类型化的东西”。好在书记还有些文化,用了我这个主题。当时采用的形式是单边支撑,像空中的绘画一样,后来成了西昌市的城标。一件雕塑作品实际上离不开时代的背景,所以《月亮女儿》算是那个时代的一个跳跃。

 

翟永明:你后面的作品基本是延续《千钧一箭》这样:一个支点,然后发展出几个线的理念吗?

 

朱成1988年,中国开始城市雕塑上岗证,但是这个资格证并没发给我。全国城标艺术委员会,认为我的学历不够。他们认为我的《千钧一箭》可能是碰巧得的奖,那是架上的作品,不具备城市雕塑的概念。当时我觉得这个说法简直是在开玩笑,不发上岗证基本就不能做城市雕塑?没有证就不能上岗?

 

后来我就去做德阳“艺术墙”去了,我必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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