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巴生前曾说过一句很有名的傻话：“等我娶上媳妇以后就不用再骑枕头了……”这句傻话作为傻巴人生的全部意义在他死后被人们当作笑谈，人们觉得这个可怜的人的死至少对他来说是个解脱，他以后再也不用骑枕头了，在人们看来，傻巴骑枕头是一种悲哀，只有像傻巴这样的傻瓜才会用骑枕头的方式渲泄本能。傻巴死后，关于傻巴骑枕头的那些畸形轶事，已经很少有人提及，人们在笑过之后，深知这并不是一件可以到处宣扬的事情，这其中蕴蓄着傻巴，这个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的人应有的作为人的尊严。
凡见过傻巴的人，都说他是个扫帚星，他的脑门只有一指宽，眉毛又黑又粗连在一起，鼻孔到嘴唇间总悬挂着两桶鼻涕，永远都擦不干净，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吸溜那鼻涕，嘴一撅吸进去，嘴一收又流下来，他歪着脑袋看人，一说话口水就流得满嘴都是。他还有个更讨嫌的毛病：喜欢拍女人的屁股，他爷爷经常为这事打他，可他就是改不过来。傻巴和他爷爷生活在一起，据说他奶奶投井自杀了，他父亲私挖小煤窑被雷管炸死了，他母亲被人拐卖到了南方。他爷爷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年轻的时候跟人打架被弄瞎了。
傻巴家住在矿上一个很大的平房区里，这里的平房都是自建房，住户大都是外省来的，男人们在矿上做矿工，女人们在家做家务。傻巴家平日总是静悄悄的，但一有动静就会惊动平房区所有的人家，那是傻巴的哭喊声，夹杂着他爷爷的咒骂声，以及皮带抽打在身上的噼啪声。没有人去劝，大家都知道傻巴的爷爷巴十三又喝醉了。
据说巴十三名义上是傻巴的爷爷，实际上是傻巴的父亲，傻巴的父亲非法开采小煤窑被炸死之后，他老婆打掉怀孕的孩子跟人私奔了，巴十三费尽周折才把她从内蒙找回来，囚禁在家里，为了给自己留个后，巴十三与儿媳达成协议，儿媳给他生个孩子之后就可以远走高飞，傻巴出生后，为了纪念他儿子，巴十三给傻巴起了与他父亲一样的名字：巴十四。傻巴是个早产儿，生下来后，巴十三把傻巴的母亲卖给了几个从云南远道而来的人贩子。
傻巴的奶奶从老家赶过来照顾傻巴，傻巴就是嚼着奶奶干瘪的奶头长大的，见了丰满些的女人就喜欢，拍人家的屁股，嘴里喊着：“吃奶喽，吃奶喽……”巴十三狠揍了他几次后，他这毛病愈发严重了，竟发展到拍所有女人屁股的地步，他奶奶后来得知傻巴的身世后跳井自尽，遗书中称她无法面对她的儿子巴十四以及她的孙子巴十四。事实上她的孙子巴十四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傻巴已经满二十岁了，可长相还像七、八岁的孩子，平房区的少年都不喜欢和傻巴玩，想想这家人干过的勾当就让人害怕，爷爷打架被弄瞎了眼，奶奶投了井，父亲被雷管炸死，母亲被拐卖，傻巴喜欢拍女人的屁股……所以大人们都说，傻巴这孩子不吉利，从他的面相上就能看得出来。没人和傻巴玩，傻巴就看别人玩或者自己玩，他经常倒立着走路，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可还是没人理他，他把巴十三下酒的花生米偷出来给人吃，可没人敢吃，有人吓唬他说：“让你爷爷知道又要打你了。”他流着口水说：“不怕，不怕，反正打不死，他已经没儿子了，打死我他就没孙子了……”
巴十三在洗煤厂看门，三班倒，傻巴有充足的时间游荡，晚上他时常骑车出去，很晚才回来，脖子上挂着个捡来的望远镜，有人看见他站在附近的山头，拿着望远镜对周围的几栋楼房进行了窥视。有人问他看见了什么，他就流着口水笑，什么也不说，有一回被问的紧了，他瓮声瓮气地说：“我看见一个女人光着身子用牛奶洗澡。”就因为这件事，平房区的少年都很沮丧，觉得傻巴占了很大的便宜，凭什么是傻巴看到女人用牛奶洗澡，而不是他们呢，于是很快的，平房区的少年都去骗傻巴，把他的望远镜弄来玩，也学着傻巴的样子站在山头向周围的楼房了望。可是他们并没有傻巴那么好的运气，除了有几个少年看见过穿背心的女人之外，谁也没有看见过用牛奶洗澡的女人。
傻巴也不上学，整天吸溜着鼻涕、流着口水在平房区游荡，见了女人的屁股就拍，小时候是不管不顾地乱拍，如今长大了，也知道羞耻了，怕人家骂，只是轻轻拍一下就飞快地跑掉，平房区几乎所有女人的屁股都被他拍过了，经常有人告状告到巴十三那里，巴十三就把傻巴吊起来痛打一顿，过后傻巴老实一阵，可忍不了多久，他就又乐颠颠地拍女人屁股去了，弄得平房区的女人见了傻巴就尖叫地跑开。
平房区唯一没有被傻巴拍过屁股的女人是小齿的妹妹小牙，她从来没有站起来过，成天到晚坐着，屁股的位置上套着半个皮球，她的两腿萎缩了，用双手支撑着身体移动，她时常在院子里晒太阳，无所事事地仰望天空，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人见她哭过，也没人见她笑过，即便傻巴骂她是没有屁股的女人，她也无动于衷。没有人和小牙说话，小牙就自己和自己说话，傻巴偶尔也和小牙说说话。
傻巴问：“你为什么没有屁股？”小牙说：“我有，如果没有早死了……”傻巴问：“为什么你屁股上老是套着个皮球？，能摘下来让我瞧瞧吗？”小牙脸红了，说：“不能，皮球支撑着我的整个身体，已经和我的身体连在一起，如果摘下来我就死了。”
傻巴不信，用手去掰小牙套在屁股上的皮球，小牙痛苦地一龇牙，拽住傻巴，一用力就把他的胳膊拽脱了臼，傻巴看见胳膊耷拉下来快碰到了地，吓得腿都软了，小牙又拽住他胳膊，再一用力他的胳膊就复了位，傻巴看着小牙说不出来话，口水不知不觉流了一身。小牙问：“你为什么要看我的屁股？你不知道那里是不能随便让人看的吗？”傻巴不说话，小牙又问：“你为什么老爱拍女人的屁股？你不觉得这样很下流吗？”
傻巴说：“就是觉得那里肉多，拍几下挺舒服的，就像吃奶那么舒服，可爷爷老打我，他越是打我不让我拍，我就越想拍，反正就是上了瘾，隔几天不拍浑身就难受。”小牙说：“以后别拍了，不然长大了没人敢嫁给你。”傻巴说：“我也不想拍，可一想到吃奶时的舒服劲就忍不住想拍，拍了我就不想吃奶的事了。”小牙说：“你都多大了还想吃奶的事？” 傻巴说：“我从小一看到胖女人就想吃奶，因为我奶奶没有奶。”小牙的哥哥小齿不知从哪里蹦出来，冲傻巴脸上吐了口吐沫，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傻瓜，就会拍女人的屁股，我警告你别打我妹妹的主意，她可是个残疾人!”
小齿是平房区唯一老和傻巴对着干的少年，他把傻巴拿望远镜偷窥的事告诉了巴十三，这回巴十三没吊起来打傻巴，而是把他的望远镜抢了去。以后巴十三上班随身都带着这个望远镜，傻巴没了望远镜觉得少了什么，整天闷闷不乐，等巴十三上夜班走了之后，他就早早锁上门睡了。白天大家看到傻巴的眼睛红肿着，没睡醒的样子，这种反常似乎掩藏着什么秘密，果然没过多久就得到了印证。
附近的联防队员在抓捕一名逃跑到平房区的窃贼时，撞见了形迹可疑的傻巴，当时他正在一对新婚夫妇新房的窗户下蹲着，就把他带回了派出所，下午傻巴被巴十三接回了家，从派出所传出的消息是傻巴并不是贼，他蹲在别人窗户下就是想偷窥人家的隐私，据傻巴交代，那对新婚夫妇家的窗帘经常拉不严实，露着个小角，透过小角可以看见床沿，警察问他都看见了什么，他说就看见了两条叠加在一起的腿。平房区的大人们听到这个消息后，觉得傻巴这个孩子已经无可救药了，迟早有一天出事，纷纷号召自家的孩子远离傻巴。
巴十三对傻巴失去了信心，干脆把他锁在家里。傻巴憋得难受，天天和巴十三闹，闹一次就被巴十三打一次，半年以后傻巴不闹了，也变得不爱说话了，巴十三以为傻巴终于被自己“修理”老实了，就把他放了出来，傻巴果然老实了，也不拍女人屁股了，见了谁都傻笑着给人敬礼。大家放松了警惕，小牙又和傻巴凑到了一起，小牙说：“你不是流氓，我能看得出来。”傻巴傻笑着说：“有些事情我也不想干，可不知道为什么越不想干的事情就越想干。”小牙想了想说：“我和你正相反，有些事我也想干，可越想干的事情就越不能干。”
小牙把许多心爱的电影画报借给了傻巴，她明白傻巴越不想干就越想干的事情是什么，但傻巴不知道小牙越想干就越不能干的事情是什么，这就是小牙和傻巴的区别。傻巴看见画报上有漂亮女人的画像就扯下来，压在枕头底下，晚上睡不着了就看看，小牙见画报被傻巴扯得面目全非，心里很难受，但也没说什么，倒是小齿知道后找傻巴打了一架，傻巴白长那么高的个子，根本不会打架，被小齿揪住头发往墙上猛撞，撞得鼻青脸肿。
巴十三从傻巴枕头底下搜出来那些女人画像，一股脑扔进火炉里，傻巴哭着给巴十三跪下求他别烧，但被巴十三一脚踹在身上，傻巴流着口水瘫倒在地。巴十三还不罢休，把傻巴里屋的门拆了，这样傻巴无论做什么都暴露在了他眼皮底下。傻巴没有被巴十三打败，他总是按照身体的指引去行动，欣赏矿工影院门前的电影海报成了他最新消耗过剩精力的方式。
傻巴没钱看电影，因此只能看海报，看多了就想把海报偷回家去，这么一想他马上就去做了，海报上的女人比画报上的真实多了，都是按现实中人的比例画的，傻巴很得意，等巴十三走了，他把海报贴在墙上，将枕头夹在两腿间，两眼紧盯着海报，骑着枕头在屋里转圈，嘴里发出“嗬嗬嗬嗬”的声音，直到转的大汗淋漓的，就躺倒在床上呼呼睡去。
矿工影院接二连三地丢海报引起了保卫人员的注意，遂精心做了埋伏，不知深浅的傻巴被捉了个正着，众人押着他去见巴十三，傻巴把衣服脱了又吐白沫，又学羊叫，赖在地上死活不走，保卫人员有些怕，就放他走了。巴十三听到了风声，从床底下搜出海报，准备丢进火炉里，火苗窜起的同时，映红了海报上一个旗袍女人绷紧的腰身，巴十三赶紧用手扑灭了火，把灰烬清除干净后，将海报折叠起来塞进了自己的裤兜里，傻巴扑过去抢，被巴十三一脚踹倒。
傻巴梦见自己骑在枕头上飞进了电影院，醒来后就往矿工影院跑，跟在检票的人流中企图混进去，但被检票老头揪了出来，他跪下磕头哀求也不管用，只好坐在门口，听影院里传出来的声音。终于有一天傻巴靠捡啤酒瓶挣了四毛钱，买了张电影票很体面地走进了电影院。
电影里的女人都很漂亮，她们来自现实，但似乎又远离现实，每当有漂亮女人的镜头，傻巴的口水就没完没了的流，眼睛张得大大的，换了男人的镜头，傻巴就闭上眼睛，无聊地数数，等着漂亮女人的出现。散场后傻巴久久地坐在座位上不愿离开，检票老头往出赶他，到了大厅，他趁老头不注意溜进了厕所，蹲在拐角的一个坑位上，直到转场的电影开始检票以后，傻巴才拖着麻木的双腿走出厕所，还是那一场电影，还是那个漂亮女人，还是漂亮女人跳河自杀，傻巴没等漂亮女人就冲向了屏幕，嘴里叽哩咕噜地喊着什么，当时现场的观众看到两个场景，屏幕上漂亮女人跳进河里，现实中傻巴爬到舞台上，双手在幕布上乱抓，由于用力过猛，幕布被他扯了下来，同时他也一个跟头摔下了舞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