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淅淅。
我看着手中的一点烛火,在夜风中摇曳。几次都似乎要熄灭了,一拔腰,又燃旺了。手背染上点点烛泪。
北美的民众是热爱自由的,驶过的车子,为我们鸣着喇叭。
心中一片茫然。
五年前,心中有一片希望。
连一位远避政治的朋友,也是从未有过的激动。问他为什么。
“我的妹妹在广场绝食!”
突然眼睛一阵酸痛。我握着他的手,“我的妹妹也在广场绝食!”
不知他是否听懂了我的意思,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从此以后,电视上见到那些带着稚气的面孔,总觉得,其中有我的妹妹。
虽然,并没有具体的眉目。直到那一夜。
枪声响了。
一个身量高高、面目姣好的女孩,突然出现在屏幕中央。奔跑,但不惊慌。惊慌的是我。“把它拉掉!”我叫着,指着她头上的一朵又白又大的蝴蝶结。
这就是我妹妹!她穿着黑色的外套,这我放心。可是,黑夜中那朵又白又大的蝴蝶结!
中国的孩子,太老实了,没有一点应付恶性事变的起码知识。
她的手,不是曲臂握拳前后摆动,而是像鸭掌划水,典型的不好好上体育课的大陆女孩子的跑步姿势。你能跑过横飞的子弹吗?
摄像机转向别处,她跑出了我的视线。
愿你安全,愿你安全!
或许你能平安到家,或许。但是,枪声在响,子弹在飞,倒在长安街上的,一定有我的妹妹。
当人用血肉在百分之几秒的时间内截停一颗子弹的时候,方寸之间,忍受着20公斤的冲力。
妹妹借着这股冲力,最后一次地扭转她那细巧的颈子,扬起一头瀑布似的黑发。
纯洁的水,瀑布般地流过黑色的大理石碑面。美国民权运动纪念碑,阿拉巴马,蒙哥马利市。
“我们决不满足,直到公正和正义如瀑布泻下。”碑面上,是马丁·路德·金的誓言。
这是一个华裔女子的设计。
“我们决不满足,直到公正和正义如瀑布泻下。”我轻轻地念着,把手中的蜡烛竖在领馆前的地上,献给我的尚未相识就已天人永隔的妹妹。
(1994年6月4日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