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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在】

无数山楼 发表于: 2017-2-02 18:40 来源: 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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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因事碰巧有时间去登山,大概是因为天气阴冷的缘故,游人很少。一个人顺着石梯往上爬,将天气的灰暗一层层往上托举,与我的初衷形成明暗的对照。此刻的我仿佛坠入一个不可分析的文本中,向上重复来时的路。
      每一步脚印都问向为什么,问向我之为我的孤独。盒子里,语言变得规整,变成构建人生的建材,复杂的相的构材如此简单,一路上我就这般捧着我的盒子。一口气登上行人喧声剔除的千佛寺现场,环境清幽,甚至有几分荒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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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绕寺转了圈,每次来我都会转一圈,再回大雄宝殿前稍息。大殿前的坝子上,一位六、七十岁无名大师(不知其法号,也不想问,我不想其法号将我带至他处)正与一香客谈论着。好奇!不由走近听听。他们正在谈着《西游记》,议着女儿国的名色、论着盘丝洞蜘蛛的七情六欲,也不知怎么着搭上话。所谈范围也越加广泛,围绕佛经说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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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从《心经》说起,大师认为:“当前,许多人谈佛论经,其实并未吃透,该经并不是那些论师所解读的那样复杂。而且,每个人的解读中都带有自己的体会、认识、看法,弄得太复杂,不宜多看,因为这些各种各样的解读读得愈多,未必就靠近佛说的本意,有可能还会远离佛的本意。更宜多读原典佛经。”
      我告之,可能很多人文言文功底不够,对佛经中名词、概念接触不多、了解不深者恐难明白,且经论文辞奥古、义理幽深,譬如《楞伽经》、《瑜伽师地论》等,的确需要一些辅助方法、手段去帮助才能正确理解。解读行为本身也是对佛学的阐释、演绎、发扬,在此过程中也起到一定的选择性传承作用。
      大师:“这就是为什么需要有人讲经的原因,但讲经只是把佛说的道理用通俗的话告诉信众,而不是讲经者过多将自己的思想代入,造成对佛说的歧义、曲解等,成为引路人的同时也成为信众认识的障。比如《心经》,语意本就明白,结果越解读越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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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大师像在启示我似的,因为一直以来,我总想用现代西方哲理、心理学、物理、数理逻辑等方式来认识、理解、诠释佛学经典及思想,想使之还原出其深奥义理所指,并面向现代。尤其大乘佛法,其所包含甚深道理应当在现代语境下有超越于其形式的对应存在价值。且,我相信在思想的最高层次上一切是相通的,在本质上有着一致性的属性,绝不是简单的所谓对立统一。我不希望它被世俗的方式蒙蔽,成为极端主义攻击的迷信范畴之内的东西,我看不出大乘经典在仰望的高处跟世俗的迷信有何关联。其实,反过来说任何领域都有迷信的存在,那些貌似理性的带排斥效应的狭隘方法论不也是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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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而,又谈到《楞严经》、《金刚经》及寺院僧人、住寺信徒的早晚课等。大师好似漫不经心地说开去了:
     “《楞严经》为佛所说,宜多读。而且语意明晓、自然。”大师这话像是对流传的楞严真伪之辩的判定,又像是在延续一个隐在暗处的主题,他有意无意地说着:“阿难如此,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宜多读。”每每读《楞严经》,一遍遍感受我之于红尘的苦恼。
     “《金刚经》四相之句,出现了多少次,破立相辅、边破边立、随立随破。我们要守住的不是佛这个名、这个相,在名相之上观佛,才能意识到尘世中这个我的本来面目。”
      大师的话,时而偏有、时而偏空,空有之间,觉得自己曾经的所执并不如我想得那样真实,或许“真实”也不是一种实在之物,一切在此有中渐渐空去,一切在此空里渐渐浮现,而我长久以来在般若里苦苦寻觅之妄隐现于钟声。虽然,在一些观念上,我早已熟知,可由他者说出时,那些困扰我的经历才慢慢退出生命的场景,或者成为一种我走出“我”的背景。
     “修行者更多的要靠自己去悟,早晚课就那几本经,有的人念了一辈子都念不透、想不明。得靠自己的悟性和因缘,别人说的再多,还要看自己去消化、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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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师,为什么现在网络上,很多人貌似很懂的样子,开口即以禅、大乘佛法之名尖酸刻薄地说大话、粗话,如果别人给指出,他们则为自己的言行冠以禅、大乘佛法之名,仿佛在禅、大乘佛法之名下就可肆意妄为,这契合于佛理吗?”
      大师言:“网络带来了方便,但各种虚幻充斥其中,人们容易把这些虚幻当作真实的拥有,当成属于自己的本来存在。从而,以为自己已经穿过虚幻之门,可以自如挥洒幻景。素不知那些佯狂似颠的高僧大德经过几多勤修,方勘破世间种种假相,而得大自在。”
     “如果一个人长时间尖酸刻薄地说话,这样的行为实乃修为不到的体现,先解决好自己的问题再去帮助别人吧!一个人内心的洒脱、领悟不是为了显示给别人看的一件东西,那种刻意拿出来给人看的不是洒脱,而是一种束缚。在幻觉中凸显自我本就是妄,而将禅、大乘佛法作偏离平常的理由,更是对佛理的误解和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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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交谈内容较多、也比较顺利吧!好像是从拜佛、虔诚、敬畏之类的谈得远了。大意是拜佛时,跪下去的不是别的,而是让拜者放低身段、放下自己,在生命的低处、在对佛的礼拜中才能看见一个真正的自己。一个人要诚心实意地跪下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在为世间痴妄缠缚着,尤其对为文字、言说遮蔽的人们来说是不容易的。想想,我们对高处信仰的礼拜即是对低处生命的回应,更像是对生命的礼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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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师谈起亲历的一桩往事,去参加礼佛的大会时,在一尊佛前见到“不公平佛”名号,感到诧异。佛前怎么会有不公平呢?当大师讲述这个故事时,我想起自己的遭遇,觉得这故事为我设置的一样。这时,我们就“不公平佛”展开讨论。
      关于“不公平佛”:一方面,娑婆世界,不公平是客观存在的,是世界的本来属性,即有,与我同在。不必烦恼,亦无甚么可烦恼的。在这“不公平”下领悟人生不公平的意义,由此触及世界的本来,当一切上升到佛的层面,事物表面所有的凹凸都变得平坦。另一方面,佛怎么会不公平呢?这尊佛真的存在吗?或许只是提醒我们去认识不公平,我们认识、克服不公平,完成对自我的超越。当我们完成对“不公平”的超越,我在的这个世界本身哪还有什么不公平可言呢?即无,我所不在的虚无。
      此处的不公平不仅是社会意义上的,而是面向事物本身、世界本源的相,越过这个“不公平”的相,越过诸有的相,唯有如此,方可见佛,见于事相之外的存在。
      我疑心“不公平佛”的存在,犹豫再三,后来还是回家在《大藏经》、《佛学词典》中查了一下“不公平佛”,未查到。其实,我早该明白会有这样的结果,可还是忍不住检索了一下,自然没查到。想:大师真高人,或者说“我”所呈之相里由此佛,我之中有此相吧!这种通于现实的实践考验着我。好吧!也许我离佛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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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我们在大殿前的袅袅香烟中,说起了寺庙的一些情况。一旁为佛菩萨、文字、题词上色的老和尚一笔笔刷新着话题里的旧,天气蜷缩在文字、名词中,鲜艳的色彩勾勒出一条下山的路。考虑到大师年事已高,遂告辞下山。大师转身,没入大殿的宏大结构中,仿佛从我遥远的回忆里替出寺庙的一根大柱,化为我下山的拐杖支撑起我肉身的孤独。

      注:2017.1.17登山,与千佛寺大师的一席谈话,2017.2.1整理

[ 本帖最后由 无数山楼 于 2017-2-2 19:0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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