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痒(下)

草屋 发表于: 2016-9-07 09:34 来源: 今天

    我预感到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是在这之后的事。袁娟不在我的身边,确切些说是不在老榆树的身边转悠了。她进到院子,就将门拴上,然后就从门洞往外看。一看就是十几分钟,有时达到半个小时以上。她一直就这样看下去,我就一直不能够出来。在这段时间里,我再也没有产生过那种痒的幻觉,而是感到害怕。可是越感到害怕,我就越想在那里呆下去。甚至希望她就这样一直看下去,我就躲在里面,一直不出来。如果时间就此停止,我们就会一直这样四目相对。或许她根本看不到我的眼睛,即使知道我在盯着她。她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有一天一直呆到夜晚,月亮已经升起老高,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大门。后来我又发现,她在大门里边专门放了一把椅子,不知道她出于什么目的。这时夏天越来越深,天也越来越来长了。

    有些时候我感到四肢无力,腿也不时地发麻;在回去的路上,甚至不想再来了。可到了第二天,我还是如期地赶来,在向这来的路上,心里依然是那样激动,甚至还有一丝痒痒的感觉,不时地折磨着我。

    直到有一天事情终于发生了。那又是一个傍晚,我正在树洞里瞅着袁娟的眼睛,她的眼睛从门洞里消逝了。我以为她进屋去了,却听到了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接着是拉动门拴的声音,接着是门“吱呀”被推开的声音。她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盘绳子,向我呆的这棵老榆树走来。我已经猜到她要干什么了,我就是站着不动。我的腿有些不好使了,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想过要从她的眼下跑掉。我觉得既然她已经决定那么做了,就让她做好了。也许我等待的就是这一天,这正是我的目的,我的耐心终于得到了回应。如果我跑掉了,她的心思就会白费。或许是她故意地吓我,看我是不是个胆小鬼。可她确实那么做了,她把绳子的一端拴在树上,就绕着老榆树一圈一圈地转。她故意地不看我,但我知道她在偷偷地看着我。她的面目越来越狰狞、可怕。而我就是喜欢她的这种样子。我的身体又开始发痒,首先是手然后是脖颈、后背,然后是前胸,然后是下身。下身在发痒的过程中勃起,颤动。我很激动,脸一定憋得通红,在那一瞬间依然产生了晕玄。我的大脑开始有意识地转动。为了使幸福和快乐达到顶点,我想象着自己的幸福和快乐。可当我想到这一点时,那种晕玄的感觉一下子就消逝了。我非常懊悔。我的精液只冲了一下,就像潮水一样地退回去了;可下身依然那么倔犟,一时不肯耷拉回去。袁娟还在不停地转,而且越来越快。我有点迷糊,心想这一切也许都不是真的,是我做的一个梦。我咬了一下舌头,感觉到些许的疼痛,和一种咸腥的味道。我知道这不是做梦时心里就很害怕。可我依然不动。我知道这时我想动也出不去了,她已经把树洞用绳子封死了。但是我可以喊,可以求饶;可是我就是什么也不说,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一样;我甚至闭上眼睛,尽情地享受她给予我的一切。

    我睁开眼睛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我感到非常疲倦,可能睡着了。我向袁娟家那两扇黑色的木板门看,木板门有些模糊,什么也看不清。天上出现了无数颗星星,一忽又被云朵挡住了。云层越来越厚,可能要下雨了。雨真的下来了,和我想象要下雨时还不到一分种。开初是小雨,一般都是这样,然后雨就越下越大,谁在说故事时都喜欢这样描述;我虽然不是在说故事,可雨真的是越下越大了。雨水顺着树干往下淌,又顺着绳子渗入到里面,我感觉裤腿被弄湿了。在雨大的时候,我什么也看不见。可我一点也不害怕,也不再感到孤独,我生活在老榆树的体内,守护着袁娟的家。我甚至想着雨千万不要停下,就这样一直下一直下吧。我一直听着这雨声,在老榆树的体内慢慢地变成老榆树的一部分。雨声催促我变成那一部分,过程就不再单调;就像唱歌的人,需要有乐队伴奏,才能唱出兴致,而送丧的队伍,一般也吹着喇叭,可能是怕死者寂寞吧。可事情总是和愿望有出入,当我正沉浸在美妙的雨声里,被那哗哗的声音陶醉时,雨突然就停了,云彩也都逃逸,露出了星星和月亮。我一看到月亮,就生出无限的惆怅。我故意地闭上眼睛,月亮却出现在眼前。只有睁开眼睛,月亮才离开我跑回到天上。我不喜欢月亮在眼前晃,就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我发现月亮离我越来越远,我的心情也就平静了许多。我又有点困了,可还是不敢闭上眼睛。我怕月亮出现在眼前,怕闭上眼睛后再也睁不开。我不想在最后的时刻、什么也不知道就死去了。我要尽情享受:孤独、害怕,和死亡一点点靠近的滋味。
    我感觉天就要亮了,星们越来越淡,就要躲到白天的背面。我的眼睛实在睁不动,马上就要闭上了。我突然听到了拨动门拴的声音,我睁大眼睛,袁娟就站到了门外。她向这棵老榆树走来,手里握着一把尖刀。我感到后背一阵发凉,腿好像有点发软。我想她要从哪开始呢,如果从腿开始的话我就会遭许多的罪,我不能保证自己不喊出声来。如果给我毒药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看来她只能从腿开始,别的地方都被老榆树保护着。我听到割绳子的嚓嚓声,我还是装做什么也不曾发生,等待着一切该发生的事情。可我听到了一个声音说:出来吧。出来?我的腿习惯性地往出一伸,就真的出来了。我出来后,腿还有些哆嗦,我知道那不是吓的。是站的时间太长了,被雨水浸湿后一直感觉到冷。她拽着我的手走进了她家的小屋。屋里的灯光很暗,几乎是什么家具也没有;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地桌,还有两个摞在一起的箱子。我站在那腿还是有些哆嗦,她看了我一会,就一把将我搂进怀里。她在我的脸上胡乱地亲着,眼泪弄湿了我的面颊。我心里一阵发痒,腿就不哆嗦了。她开始脱自己的衣服。我死死地盯着她看。她脱得一丝不挂,就来脱我的衣服。我像孩子一样地任凭她的摆布,在脱到我的内裤时我愣了一下,就伸手把灯闭了。可一束光线从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原来天已经亮了。我急忙拿起衣服,就跑了出来。我边跑边将衣服穿上,混进早起晨练的队伍的大军,从郊外一直奔向小城的中心公园。


    我再也不敢往袁娟家去了,也许是怕再也找不到那种痒的感觉了。我整天呆在宾馆里,我在那租了一个房间。我很少到包装厂去,做为董事长只是每个月去听一次汇报。有时候也到那去看一看,了解一些我认为有必要知道的情况。我在那有一间办公室,可从来不去办公。我喜欢宾馆,这些年来一直住着宾馆;从这一个宾馆走到那一个宾馆,一直没有安定下来。我这人不喜欢安定,在一个地方住得久了,都会感到腻烦。我现在就有些腻烦了,甚至有些后悔把资金投到了包装厂;如果我不投资,就可以到处游逛。可话说回来,到处游逛也有腻烦的时候,我当初就是腻烦到处游逛,才想找一个固定住所的。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办好,就想找点事干。我听说这地方的高丽街不错,那些朝鲜族女孩子都很温柔漂亮,又会跳又会唱的,服侍起人来叫你很受用,我就向高丽街走。从宾馆到高丽街要经过食品街那条窄窄的巷子。那是一条步行街,里边是不允许通车的。白天都是人挨人人挤人的,叫人感觉进入了同类的海洋。现在人已经很少了,甚至有些凄凉,地面飘动着的一些废纸屑还没有被打扫。从这条巷子走出来再向左拐,然后经过那爿小吃店什么的就到了高丽街。就在我向左拐一转身的瞬间,突然就发现了袁娟,她一下子就躲到一个简易棚的后面。我很吃惊,她到这里做什么呢,难道她在跟踪我?我就躲到一家小吃店里。我坐在靠窗的地方,要了一瓶啤酒和一小盘花生米。我把酒倒进杯子,只抿了一小口就放下了。袁娟跟了过来,她没有看到我就向高丽街的方向走。她走了一段就站住了,眼睛往四处搜寻,果然在跟踪我。她为什么要跟踪我,想干什么呢?如果她想得到什么,只要她开口,只要我能办到,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她。可我就是怕她不开口,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我赶紧从屋里出来,怕她等得不耐烦。我故意在店门前站了一会,发现她又躲了起来。我假装什么也没发现,就转身往回走。我放慢脚步,边走边欣赏夜景。我走了另一条街,这条街有些绕远,但路面宽敞、干静,走起来心情舒畅。更主要的是街道的两侧都栽着树木,她可以走在树的外侧,就不用躲来躲去,也能随时看到我的背影了。

    我感到左后肩有点发痒,就伸手挠了一下。挠一下就不痒了,我想可能是被蚊虫咬了,反正和那种痒不一样。那种痒能叫人产生一种力量和悸动,使你全身都进入一种亢奋状态,叫你产生欲望之火,烤焦你的身心。这种痒只是皮肤或者粘膜受到刺激,需要搔擦的一种感觉,这是我在词典里查到的。如果你需要这种痒,只要坐在夏夜的草地上,把上衣脱了就成。而那种痒是和环境、心情,以及你的主观意识相联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就像现在,我边往前走边想找到那种痒的感觉,可它却跑得无影无踪。但我依然喜欢她就这样跟着我,永不停歇地走下去。可宾馆的大门到了,再往前走的话就有些不合乎情理了,就会被她看出来。我在宾馆的大门后等着她。她站在很远的一棵树下。我知道她永远也不会过来,就走进宾馆的大楼,进入了自己的房间。我打开电视看了一会,突然就产生了一种预感。我从窗帘的后面向外看,她果然站在宾馆的大门后,正往四楼的一侧看,而我正住在这个方向。在灯光的暗影里,她显得羸弱不堪,我想她这几天又瘦去了二、三公斤。我的心里一阵难过,就向楼下冲去,我要问问她是不是需要什么。可我走到外面,袁娟就没影了。我又在街上找了一会,依然没有她的踪影。我想她可能回家了,就悻悻地回到了宾馆。我在房间里躺了一会,还是睡不着,就从窗口向外看。我看着袁娟刚才站过的地方,那地方空空的,由于光线被墙垛挡住了,显得非常凄凉和暗淡。我又走出了宾馆,打车去了袁娟的家。从门洞里我看到她在灯光下缝补什么,或者又在钉一只什么衣扣。我甚至怀疑她故意把扣子弄掉,然后再钉上,因为我看见她总是在钉着什么衣扣。我走到老榆树的跟前,再也不想钻进老榆树的树洞了,就开始往回走。往回走的时候我没有打车,我想再重温一下老榆树跟在后面的感觉。我还是走在那条不很光滑的路面上,可我就是找不回那种感觉。我就试着回头看看。我一下子惊呆了,袁娟又跟在了我的身后。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和先前她跟在我的背后不一样。先前是她主动,或许出于什么目的。这次她是被动,就是说她看到我又在观察她她才跟着我的。我开始后悔刚才到她那去了,甚至产生了一种罪恶感,感到自己是一个魔鬼。我就开始向前跑,跑了一段就不跑了。我甚至希望她还是能够跟上来,可实际上她被我甩掉了,或许是她早就回去了。我又开始慢慢地走,刚走几步,就又感觉有谁跟着我。我知道那不是袁娟,可能是那棵老榆树。我再回头看时,老榆树就没了。

    我躺在宾馆里,怎么也睡不着。我打开电视,电视也看不下去。我站了起来,感觉头嗡嗡响。我就又躺下,开始数数,当数到九千九百九十九时就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可在梦里并不知道是在做梦,只是怀疑那是梦。我就没见过一个人的脑袋长着树的身子的,那不是妖魔也是鬼怪。可我看着袁娟就是那个样子,而且她的个子极高,我需要仰视才能看见她的下巴,只有倒退到很远才能看清她的嘴脸。奇怪的是我对这个人头树身的妖怪并不厌恶,甚至有一种亲切的感觉。我跑到她的跟前,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身子。我的手就长满了那种黄色的针毛,痒得我什么似的,任我怎么也不能把那种程度减轻。我就想这可能是个梦,醒了就不痒了。我果然就醒了,手一点也不痒。可我的头还是有点疼,就进盥洗室洗了把脸,感觉好多了。

    我来到外面,阳光刺激着我的前额,这又是一个好天气,这样的天气总是让人心情舒畅。我顺着宾馆的这条街道往南大桥的方向走,走到桥头再向右一拐就进了中心公园。我以前从来不进公园,我觉得公园是为那些小孩子、或者是那些老头老太太准备的。像我这样年轻的男士走进公园,总会有一种不协调的感觉。可自从我那天无意中混进晨练的队伍,被他们带进这个场所之后,就喜欢上了这个场所。这地方可真不错,有树有花还有假山真水什么的;一进到这里面,就给人一种世外桃园的感觉。我虽然不怎么喜欢世外桃园,可我也不讨厌世外桃园。就像我不喜欢那些假山什么的,但也不反对它呆在那。关健是我不讨厌,只要不讨厌就是好地方,我一直这样认为。我总是喜欢走到最里面的沙滩上。我喜欢在沙滩上走,看着小河的水一直向前流着,阳光一直晒着我的前额,晒得我痒酥酥的,多美啊,我这样想。可我突然又感觉不是很美,或者说不是很完美。我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如果她和我一起在这沙滩上走;她的身体紧挨着我的,不时地用手或者胳膊触碰一下我的身体,或者冲我微微一笑,那种痒酥酥的感觉就会从额头迅速传递到全身。我们可以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相互爱抚,还可以做爱。我喜欢在沙滩上做爱,那些沙粒弄到身上一定会产生另一种感觉。可我确实没有在沙滩上做过爱,我就四处睃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替代品,就是供我意淫一下也很不错。我突然又发现了袁娟,她就躲在离沙滩不远的一棵树后。那棵树太小了,她躲得匆忙,怎么也不能遮住她全身。她显然知道我发现她了,就向河岸的方向走,过了那个游戏厅后我就看不见她了。

    我在沙滩上继续向前走了一段,阳光依然晒着我的前额。可那种痒酥酥的感觉没有了,我就返身走进树林,也向那个游戏厅走去。我走到游戏厅的后面,那里正有一对孩子在亲嘴。我猜他们可能是一对初中生,年龄也就十五、六岁样子。可他们在这个行当里显然是老手了,我的到来一点也没有打搅他们。我就继续向公园的大门走,公园里的人太多了,如果她成心躲着我,我是怎么也找不到她的。我索性就不找她了,遛达一会就回宾馆了。可是在我拉开房间的窗帘时,又发现袁娟从宾馆的大门前走过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她一直跟踪我,不论走到哪里,她都在哪里出现。但她又总是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只要我一靠近她,她就躲得远远的。我真希望,她能像我当初一样,不时地蹦到我的面前,我就可以和她聊上几句。问问她是不是需要什么,还是她的跟踪,使她产生了兴趣,或许像我当初一样,产生一种痒或者别的什么感觉,而这种感觉又很刺激,使她产生一种幻觉或者晕玄。也许她跟踪我纯粹是为了好玩,为了腻烦我、挑逗我。可她哪里来的这么多时间呢,我又对她进行了调查,原来造纸厂已经停产,工人都放假回家了。她跟踪我,也许是为了找到一个工作。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很乐意为她安排。可我始终接触不到她,尽管我们天天都能看见对方。但她就像雾气一样,叫你感觉她无处不在而又抓不住。她好像非常有耐心,每天都如期地出现在各个地方。我怀疑她是我肚里的蛔虫,知道我要做些什么,会到哪里去。她总是提前到那个地方,在那里等着我。如果我是一只鸟的话,只要她下一个套子,就能把我套住。我又有些害怕她了,就像那天她把我封在树洞里。可这种感觉并不强烈。就是我在树洞里,被逼上绝境时,也不是十分害怕。我甚至会产生一种兴奋,乐意接受事态的发展。那时我就觉得,死亡做为一种游戏的话,才是最好玩的。

    我终于想出一种办法时,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月。其实这种办法我早就想得出来,只是我觉得时机还没有成熟,或许是说那种游戏还没有玩够。一方面我不忍心看着她始终跟着我,另一方面我又特别希望她跟着我。其实办法非常简单,任何人都想得出来。只是我得早起床一个钟头,我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袁娟的家,我从门洞里看她起床了就钻进树洞里。我是这样想的,只要她一出来,我就蹦到她的面前,然后就单刀直入,问问她到底要干什么。事情和我想的差不多,我蹦到她的面前时,她的双肩和头依然向上动了一下。我问她为什么总是跟着我。她说,“跟着你?没有啊!”我说我知道你跟着我,就像你当初知道我跟着你一样。我跟着你只是想找到一种感觉,那种感觉我已经失去了很多年,我不知道你跟着我为了什么。她说她跟着我也是为了找到一种感觉,那种感觉她同样失去了很多年,可她觉得再也找不回来了。我说,你需要一份工作,如果你直接要钱的话就不用工作。她说她要工作,不然她就没有什么事干。她希望到我的厂子谋一个差事,我答应了她。


    我知道她很聪明,让她干什么都会干得很好。包装厂的厂长姓董,我很信任他。我把袁娟交给他是想把她培养成一个人才。董厂长知道我的意思,说先安排她到车间工作一段时间。这个包装厂生产的也就是两种产品:一个是纸箱,一个是铁桶。平时就生产一个规格的产品,主要是做松籽仁包装。要达到出口标准,质量要求也是挺严格的。有时也收揽别的生意,但一般生产量都不是很大。这地方是亚洲最大的松籽仁集散地,除了国内,俄罗斯、内蒙、朝鲜的松籽大部分也都流入这个小城,然后加工、包装,再出口到世界各地。但这个行业竟争也很激烈,既要讲究质量、价格,也要讲究服务态度。好在董厂长是内行,厂子的一切都已经步入了正轨。

    袁娟到厂子上班以后,我到包装厂的次数也多了,还不时地到车间去看她。她工作非常认真,干起活来也很干练,很快就成了一名成手。我就和厂长商量给她调换一个工作,厂长就把她安排到销售部。这时秋天已经到了,各个松籽加工厂也都忙了起来。我们总是跟着他们忙,如果他们停产了,我们的包装铁桶和纸箱也就卖不出去了。而这个小城已有几家生产同类产品的厂子,销售环节就显得很关健。在同等价格质量的前题下,他们进谁的产品都一样,这就要看销售人员怎么去做工作了。如果工作做得细致,了解那些厂子需要多少货,以及什么时候需要,再及时地与之联系,送货上门,和只会坐在办公室里打电话,肯定是不一样的。袁娟就很能干,她总是起早贪晚地跑加工厂,把各个加工厂的厂长都搞得热乎乎的,产品销售也就直线上升。董厂长很欣赏她,不时地在我面前夸奖,我也很高兴。

    转眼就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厂子逐渐地进入淡季。从生产车间到销售部都开始松懈了,我到厂子去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虽说袁娟在那,我很想去看她,可见到她后又不知说些什么。她还总是故意地躲着我,和当初跟踪我的时候判若两人。她不再那么忧郁,整天地板着面孔;她开始有说有笑,体重好像也增加了二、三公斤;和原先我见她时一样,甚至比那时更年轻、也更漂亮了。可奇怪的是,我见到她时,再也没有那种痒的感觉了,甚至和其他女孩子一样。如果我真的和她发生关系,不知道还会不会产生那种悸动、那种叫人难以表达的晕玄,这不能不叫我产生一丝忧虑。就是说我依然在等待,或许哪一天,在不知不觉中,事情就有了转机。但真到了那一天,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和她在一起生活。她好像把一切都看淡了,除了工作,就不知道干些什么。一闲起来,她就有些手足无措。有一次竟在公开的场合,把自己衣服上的扣子弄了下来。当她感觉到这一点时,脸就一下子红了,她低下头,那种自信在一瞬间一扫而光。可到了第二天,她又红光满面地来了。她依然那么自信,还带有一丝傲慢。只是那傲慢掩藏在自信的后面,没有被发现罢了。我就是喜欢她的那一丝傲慢,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就是在她求你的时候,脸上依然洋溢着那种表情。那已经是深夏,离她把我封在树洞里整整过了一年,我正在公园里散步,她突然就蹦了出来。我不知道我的双肩和头是不是也向上动了一下,我只知道我被吓了一跳。她从那棵树后蹦出来时,还冲我笑了一下。我一下子就找回了那种感觉。我感觉全身发痒,想起了和妻子刚结婚的时候,她总是那样地冲我微笑,使我整日地生活在那种甜美和痒痒的感觉中。我无意中就向她伸出双臂,她扑进我的怀里时身体抖动了一下。我们一起走向沙滩,太阳晒在我的前额上,有些发烫;我的前额痒酥酥的。多美啊!她说。我说,什么?她却和我说了另一件事情。

    我说过无论她求我做什么事,我都会答应她,何况她只是想再调换一下工作。她说干销售她已经差不多了,有些腻烦了。她想到材料部去工作,也有机会到外面去闯闯,见见世面。其实我正有这个打算,现在马口铁越来越紧张,厂子的业务员和郑州那个老板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现在马上就得开始进货,为秋天的生产做好材料储备。如果让袁娟去,说不上就会有个意外的收获。我和厂长一商量,厂长马上就同意了,并很快派她到郑州去公关。一旦谈妥,这边就把钱存进袁娟的储蓄卡,她就可以付款发货。厂长再三咛嘱袁娟,一定要等货物装上车,然后再付款结算,并派业务员小王协助她工作。

    袁娟一走,我就感到非常失落,就像自己丢了什么东西似的,到处乱找、乱翻。我把房间搞得乱七八糟,可是什么也没有找到。到了单位,我还是乱翻一气,把抽屉里的东西都折腾了出来,就瞅着那些合同、文件、书本,以及各种证件等发呆。董厂长见我这个样子,就问我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我说好像有什么东西找不到了,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总觉得丢了什么东西。董厂长吃惊地看了我一会,摇摇头后就转身走了。到了中午,董厂长见我还坐在办公桌前发呆,就说他知道我的心思,用不了多长时间她就回来了,“你们为什么不结婚呢,难道她会不同意吗!”我说谁知道呢,我要是知道就好了,也许是我不同意吧。董厂长感到不可理解,他说,“那你还对她这样!”我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或许是我说不明白,或许是我不能说明白。董厂长没听懂我的意思,他说这种事情是叫人说不明白,没想到我那么见多识广的人,却被一个普通的女人搞迷糊了,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从办公室出来,心里还在想着那句话,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呀,我是个英雄吗,也许连狗熊都不是。连狗熊都不是的人,怎么过得了美人关呢。可我到底爱不爱她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什么是爱,就是到现在我还是没有弄清楚。我不知道爱情和发痒是什么关系,如果让我选择伴侣,我只会选择那些叫我发痒的女人,即使我不爱她。但她一定值得我去爱,关健是我不会爱,不知道怎样去爱,或者说不知道怎么样才是真正的爱。但我知道发痒,知道发痒后就要做爱,所以我选择了我的妻子,后来我又离开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不会爱的一种表现。我在跟踪袁娟的过程中,又产生了那种痒的感觉,但我不敢把那种感觉变成现实,使之达到顶峰。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但我就是喜欢那样去做,以及喜欢她所给予我的一切。她在的时候,我可以几天不见她的面。她刚一离开,我又感觉她走了很久。我甚至怀疑再也见不到她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又走到袁娟的家。我从门洞往屋里看,屋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我就从一棵树的后边走到另一棵树的后边,一直走到造纸厂,然后又往回走。我沿着那条高低不平的道走回宾馆,然后又向高丽街的方向走,中间经过食品街那条窄窄的小巷。到了早晨,我依然到公园去,在沙滩上闲闲地走。阳光晒着我的前额,有些痒酥酥的,“多美啊!”我自言自语,心里生出无限的眷恋与向往。

    我每天都这样走着,毫无目的。我知道这样走来走去没有意义,可我就是喜欢这样走。有的时候我会感到袁娟依然在我的身边,不是在身前,就是在身后,可我就是见不到她,我的心里就开始发痒。而这种痒并不能叫人产生性的欲望,而徒生一种对于性的欲望的回忆;这种回忆又总是伴着一丝丝的疼痛,也许正是受到这种疼痛的诱惑,我才在走过无数遍的道路上继续走着。我不知道又走了多少天,袁娟终于来信了。她在电话里说,货物已经搞定,款一到即可提货。我在付款单上签字时很高兴。我规定动用资金三十万元以上,必须由我签字,而这次动用的资金是七十万元。签完字后,我突然就想起了方军。当初方军携款潜逃,带走的资金正好是七十万元。现在又把七十万元交给了方军的媳妇,这确实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在这里我起到了关健的作用。

    到了宾馆,我还在想着方军的事。我突然想起我那天乱找乱翻、把房间弄得乱七八糟,找的是件什么东西了。我在手提箱的夹缝里把那张陈旧的晚报拿了出来,那上面刊登了方军携款潜逃的过程、以及袁娟给他写的一封信。这张报纸我不知读了多少遍,在我又重温一遍的时候就睡着了。我在房间里呆了三天,第四天接到董厂长给我打来的电话。她说不好了,可能出事了。我说出什么事了?他说小王刚打了电话,说已经两、三天没见到袁娟了。我放下电话,知道是出事了。其实我早已经预感到这件事情的发生,只是我不想阻止罢了,我甚至希望事情真的发生。

    我没有看错,她确实那么做了。也许我喜欢她的,正是这一点。只是我不知道她做得是不是那样的好,会不会产生什么漏洞,这叫我十分担心。如果她能事先就准备好一个备有的身份证,再按身份证的样子做一次整容手术的话,也许就会很幸运。我知道由于这个案子的稀奇古怪,一定会刊登在哪家报纸上。如果她那时正躺在医院里,不知道会不会看到它。

[ 本帖最后由 草屋 于 2016-9-7 09:3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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