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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雨飘香 第四章 苍龙出岫

大唐薄幸人 发表于: 2016-6-15 14:53 来源: 今天

两人站在船头目送溟月宫一众人等乘坐的楼船渐渐消失在迷离夜色之下,心中虽万分焦急却是无计可施,此刻忽闻“乾坤图”三字,两人脸上不禁同时微微作色,映着天上斑驳的月光,脸色一时阴晴难定,显是心中各有所思,良久方才听叶晓川说道:“徐兄,咱们今日虽是初次相见,你的风骨与见识我却是佩服得紧。”
     “不敢,若论见识我却是万万不及你的,天下共传百鬼书生之名,今晚一见却是不虚。”说着抱拳一揖,丝毫不失名家弟子风范。
      叶晓川眼神一凛,如何听不出他话外之音,忽然仰天大笑三声,笑声之中充斥无尽嘲讽之意,只听得他缓缓说道:“徐兄,你却是疑我与魔教之人暗相勾结,今晚刻意设局来陷害你们,是也不是?”
      徐梓言闻言脸色一正,倒也毫不回避,针锋相对的答道:“ 不错,我心中却是有些疑惑,只因我这位小师弟乃掌门师叔亲传弟子,从来不曾在世间行走过,按理应无人识得他才对,然观今晚那些妖女行径似是专门为他而来,似乎我这位小师弟与她们有莫大干系,再听那妖女临走之言这其中诸般情由却是暗暗隐现,由不得我不去怀疑。”
            叶晓川面露苦笑,心中暗道:“好厉害的妖女,临走之时都不忘蛊惑人心,当真是难缠。”他微微一顿,便紧接着说道:“徐兄,世间皆传我与魔教之人有所往来,我虽爱结交一些异人奇士,广纳各门各派的秘闻消息,然而可曾有人真正见过我与十恶不赦之徒结伴而行,”言及此处话锋突然一转,语气也愈发强烈。“又可曾有哪位自诩狭义之士见过我犯下过奸恶淫邪之事,万死不足以全其名之事?”
        “ 这......”徐梓言喉头一怔,细思过往传闻与今日所见之感,倒是无可辩驳。
       叶晓川见他怔立半晌答不出来,不觉微微一笑,出言开解道:“徐兄自是聪明之人,应知闻名不如见面之理,世间种种冗杂芜秽,哪是一条舌头能捋得直的,若是如此天下间便不会再有这许多纷争了。”
       徐梓言闻言不觉长叹一声,似是认同他话中所说之理,只是几十年来师门长辈灌输的正邪之理压在他的心头,使他一时不愿承认。
       叶晓川见他脸色似有缓和,便继续说道:“徐兄,你可曾注意那妖女临行之语?”
      徐梓言心头一跳,心中暗想道:“莫不是说那传说中的乾坤图,我曾听师父偶然提起过,长门栖霞峰藏有一卷自上古流传下来的乾坤图,万剑门诸般功法皆是从那上面参悟演化而来,只是这桩秘密乃万剑门内不传之密,若不是我偶然听到便是我也不知,这叶晓川虽负百鬼书生之名,却又从何而知,是了,他连我门中的乾坤无极也知之甚祥,便是知道乾坤图也不足为怪,然而观他表情又似是不在这桩事上,难道......"
        想到紧要之处,便如拨云见月一般,脱口而出:“叶兄难道是说那妖女临行前一句‘然我溟月宫做事向来不问因由,若你想知道其中的内情便在下月八月十五,亲来我雨花山观瞻祭神大礼’之句,只是她前后两句自相矛盾,如今细想颇多可疑之处,不吝是那妖女故布疑阵,趁机捉弄我们,然而却不知下月的月圆之夜,邀我们前去观瞻祭神大礼又是何意。”说完不解的望着叶晓川,似是等他揭破这其中的隐秘。
        叶晓川神情一肃,往日戏虐之情顿敛,沉声说道:“天下皆传溟月宫之人个个妍丽无双,媚术与琴艺皆达出神入化之境,尤其那历代溟月宫宫主容貌与修为皆是上上之选,心性也较常人胜出百倍,兼之溟月宫所在的雨花山地处云梦大泽西端,方圆千里一马平川,唯独此山最高,每逢月圆之夜远远望去便如蟾宫一般,是以溟月宫便拜月为神,外人多有不解者便唤溟月宫宫主为月神,然而据我考证此宫似与八百年前盛及一时的幽月王朝有关,当年的幽月王朝徐兄定然曾听师门长辈提起过,那是正邪自上古以来首次联手绞杀一个门派,正邪精锐尽出与幽月王朝在东方的半月天窟大战月余,最终月帝青冥率一班大臣战死在洗月池,幽月王朝的女眷却自此下落不明,而恰巧就在幽月王朝灭亡的第二年,溟月宫便突然从这世上冒了出来,二者虽然相隔甚远,但祭月一俗却是并无二致,幽月王朝之所以逼得正邪联手便是因祭月之时以大批活人献祭,比之魔教更为残酷暴烈,正邪之中多有被其虐杀者,只是不知这溟月宫如今是否仍以活人献祭,若是如此令师弟便有危险了。”
        闻听此语叶梓言眉头暗锁,此次奉命下山除了搜寻那即将在云梦大泽深处出世的乾坤图外,另一桩紧要的事便是护送这名被掳走的小师弟往药王谷去,请药王诊治他身上的寒热交替之症,临行前掌教真人特意交代过不可出现差池,如今人却在自己眼皮底下被劫走,剩下的一双师弟师妹也受创非轻,若不把人找回自己实在无言回山面见各位师尊,想到此处不禁悲从中来,抬头仰望着天上的群星,良久不发一语。
        叶晓川知他心中难过,缓步走到他身侧,却也不见劝慰,只是自顾自的说道:“徐兄,今晚之事你便不觉得蹊跷,溟月宫的人似是早已守候在此,专为等你们而来,并且观她们言行举止,似是对你们的行踪知之甚祥,与你们门内倒颇有些瓜葛......"
        徐梓言心中早有所虑,如今听别人说出却又是另一番滋味,寥寥数语如同尖刀扎在心口上, 字字沾血,一种莫名的不安忽然从内心深处慢慢升腾起来,与朦胧的视线混杂在一处飘向黑夜中的元清山。
        “罢了,叶兄,我们门内之事自有各位师尊料理,相信不至让奸佞混淆是非,以你之见她们掳走我师弟该当如何?”
       叶晓川不以为意,依旧波澜不惊的说道 :“她们似乎与你们万剑门的人有什么深仇大恨,捉你师弟只为向那人寻仇,至于乾坤图虽然天下人人欲得,但依我看来或许只不过是她们的由头,她们在暗中隐藏某事不想让我们知道。"
      徐梓言剑眉微蹙,一双星眸之内沉晦如海,方才的一幕幕不停的在他脑海中轮转,一道紫色的光芒乍然透过浓雾一闪慢慢又远去了,天地间只剩下浪花拍击船舶的簌簌声在回响,也不知两人之间沉默了多久,许久才听叶梓言重新开口说道:“溟月宫此来既有所图,一时半会便不会伤害风凌性命,师门那里便等两位师弟师妹伤势痊愈再行禀报也不迟,叶兄,眼下我们便暂往齐阳城去吧,那鬼医浑不救名声在外,奇门杂学比之药王更甚一重,我们虽失了风凌下落,倒尚能打探一二,日后等找到他再行医治也不迟,只是鬼医那里麻烦的紧,尚需你多费些心思。”
      叶晓川却是不答,立身船头袖袍轻轻一带船身便骤然向前跃出,一川清月转瞬化作无数光影消融在船尾的波浪里,渐渐地没入洛水上的浓雾中,蓦地不知谁低叹了一声,微风混杂着水声呢喃声忽远忽近的飘荡,最终都隐没在沉沉黑夜中。
        话分两头却说溟月宫宫主秦雪薇率众在洛水之上阻拦,先是以幻术骗过徐叶二人的耳目,尔后派遣手下贴身婢女劫走沈风凌,继而又以乾坤图要挟其性命,待万剑门诸人身中迷烟便领众人登船而去,期间种种不过盏茶功夫,须臾之间一艘楼船已行至下游十里之外的寒烟渡。
   此刻天空乌云渐布,一轮明月在云中若隐若现,江面上漆黑一片,偶尔有一两点渔舟的灯火在远处闪烁,风浪愈来愈大,浪花拍击着船身发出刺耳的吱吱声,船头上挂着的两盏八角宫灯随着船身剧烈摇摆,随时都有坠落的危险,而在船舱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穿过二层的一道珠帘,迎面放置着一扇翠绿屏风,上面画着山水明月楼阁之物,笔势清奇、色彩圆润,令人观之忘俗,转过屏风一道丽影默然而立,双眼怔怔的望着烛火深处,似是回忆、似是踟蹰,隔着面纱看不出分明来,在她身边两侧的空地上,铺着牛毛地毯,地毯中央色泽浅淡,外围则黝黯深俊,明暗映衬之下好似一轮圆月一般,但见上面架着一尊三脚玉质香炉,形制古朴,花纹简洁,里面投掷着细辛、冰片、白芷等物,炉火融融,满室清芬,日间弹奏的一张古琴便安静地躺在屋内一角的紫檀木几之上,琴弦寒冽,似有万千之音寄蕴其内,隐隐向世间张吐着混世之调,少女微有所觉,白纱之下的嘴唇动了几动,未见她如何动作,身影一晃便出现在木几之旁,玉手轻抚琴身,眼神中流露出无尽爱怜之意,“天玑,你也知道我们今晚捉住了那人的徒弟吗?他背信弃义,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抛弃了师傅,害得师傅为他郁郁而终,他实在是该死,你说对不对?”少女对着古琴絮絮而语,竟好似古琴有灵一般,只听琴弦倥偬一响,原来却是白衣宫装少女激动之下右手搭上了琴弦,五指勾抹复挑,一曲怨歌随弦而发:“君不见洛水汤汤济沧海,七月飞花渡卢月,君不见青钗凤眉击节碎,梦里愁吟泣幽血。古来女儿多言情,从来男子枉薄幸。三生石,啼痕湿,同心镜,不复知。白雪落红需有日,罗帷映月难暇时。”
        歌罢,双手撤琴,眼中已是潮红一片,臻首低垂,双眼怔怔的望着琴身,酥胸在衣襟之下微微起伏,烛火的暗影透过纱窗斜映在裙摆上,整个人显得分外寥落,良久才听她悲声诉道:“师傅,是雪儿无能,不能上元清山亲自为您报仇,眼下捉了他的爱徒,定要逼得那老道就范,在天下人面前身败名裂,以告师傅在天之灵,若师傅泉下有知,还请护佑雪儿达成所愿,下月的月圆之夜若那老道敢来,定要让他含恨而终,若他不来,便拿他的徒弟亲祭师傅,毁了他的一生清誉。”说着说着腔调渐浊,泪眼朦胧之中一位同样身穿白裙脸蒙轻纱的绝代丽人缓缓步出,只是容貌体态较她成熟几分,边走边一脸慈爱的望着她,两人无声对视刹那便是永恒,虽默然无语却犹自胜过世间万语千言,仅隔一瞬白衣丽人便透体而过,徒留几声唏嘘与不舍还在空气中飘荡,再回首时光影已定,一盏八角宫灯兀自在墙角熠熠燃烧,原来一切都是一场梦。认清眼前事物的少女心知往事不可追,脸上哀容顿敛,浑身上下渐渐散发出一股清冷决绝之气,如同高山冰莲不可攀折,就在这时帘外忽然响起侍女的回话声。
“启禀宫主,那名少年已经醒转,宫主要见他吗?”说完便跪伏在地上静候吩咐。
    白衣少女眉角一寒,朝外面冷冷说道:“紫玉,带他上来吧,我有些话要问他。”

“是,宫主”名唤紫玉的少女年方二八,也是一身白裙一方白纱覆面,只是体态略微娇小,容貌也甚是清丽雅致,平日里与抚琴的少女关系融洽,两人之间更情同姐妹,她虽隐隐知道其中内情,却从未见过宫主如此冷峻,心下不由打了个冷战,赶紧起身领命去了。

“唉……”待侍女走远白衣少女又是一声悲叹,只是心中虽有万般苦楚与酸涩却只有自己闻得。

在船舱下面的房间之内,沈风凌躺在一片污水之中,身边是一堆废弃的马桶与草席,不知从哪里渗下来的雨水还在慢慢流着,阴过草席在他身下汇成一滩,房间里没有掌灯,只透过门缝投下一线昏黄的光影,里面低矮而又阴暗,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霉味,由于风暴的缘故船身在剧烈摇摆,他便是在这种环境下被晃醒了。
    “咳、咳……”他猛地从地板上坐了起来,脑中还是昏眩一片,眼前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渐渐的他感到一阵寒意透体而来,浑身不由打了个哆嗦,双手屈膝紧紧抱成一团,就在此时置于他怀中的青石发出阵阵玄光,一股暖流由胸口位置迅速向周身百骸蔓延,寒意瞬间便被压了下去,若是有人在他身后便会发现一条龙影在青光中面目狰狞的注视着他,可惜过了许久也无人出现,青光渐渐消弭,最终隐入了青石之内,经此一变沈风凌心中虽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找不到缘由,反正自他在栖霞峰下的寒冰潭中拾到这块青石,在他身上便发生了一连串的怪事,他早已见怪不怪,只知道每次在他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怀中的这块怪石便会发出光芒,数次已经让他死里逃生,他摇了摇昏沉的脑袋,眼睛已经慢慢适应房中的环境,这才看到自己被囚禁在一间杂室内,周围都是横流的污水,他赶紧把青石重新掖入了怀中,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
   沈风凌绕着房间转了一周,心下不由疑窦丛生:“我不是跟杜璇师姐他们在一块吗?怎么会来到这里?这又是什么地方?两位师兄又去哪里了?”太多的疑问压在他的心头,却无人替他解答,他觉得自己就像坠入了深渊一样,四周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在他的脑海深处昏厥前的一幕幕不断闪现,可是任凭他如何用力却也想不出怎么会来到这里的,他脸色一暗不觉叹了口气,就在此时外面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隔着房门他隐隐听到两名女子的对话声。
  “他可还在里面,宫主姐姐要见他?”
   “是的,紫玉姐姐,自从他醒来之后就一直在房间里踱步,我守在这里一刻也没有离开过。”
   “嗯,妹妹辛苦了,你这便下去休息吧。”
    随后通往上方的木梯上便传来一阵远去的脚步声,待声音停息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门口的烛光顺着打开的房门照了进来,沈风凌只觉得眼前视线一阵模糊,朦胧中看到一位白衣蒙面女子走了进来,同时一股幽香亦自其身飘散而来,待来人在他身前站定,他这才睁开眼睛细细打量来人。
    只见来人身着一袭白色罗裙,脸上白纱覆面,一头乌发被一只紫色玉簪绾在头顶,周身气质冰冷,显得颇为神秘。沈风凌原本积蓄在舌头上的话,可见了来人怔怔的一句也说不出来,瞪大眼睛直直的盯着对方,模样甚是古怪。
   紫玉不过二八年纪,对前代宫主的旧事知之不详,此次追随溟月宫主秦雪薇在洛水之上劫夺万剑门的一位少年本就觉得蹊跷,加之本就是少女心性,见沈风凌如此情状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一笑便如春风化雨,缱绻人心,沈风凌不由得看呆了。
  “真是个呆子,难怪姐姐说正道之中大都是轻薄浮浪之辈,叫我们行走江湖多加小心,以免生出事端来。”
  “我...我...不是......”沈风凌听了这话又羞又怒,急于为自己分辨,他心想任凭自己这条性命不要了,也不能让人辱及师门,无奈苏醒之后只觉浑身酸软无力,说话也是磕磕巴巴的不成语调。
  紫玉见他如此模样更觉有趣,继而出言调笑道:“不是什么,小淫贼,我看你倒是胆大的很,常人进了我们溟月宫早已吓得浑身哆嗦,你倒还有心情与姐姐打趣,当真是色胆包天,嘻嘻,你师门里的那些师兄弟也与你一样吗?”说完绕着他走了三圈,一双凤眉之内笑意盈盈。
  沈风凌骤然听闻溟月宫三字,记忆深处不禁涌现出过往师门长辈所说,只道她们是方今魔教一大派阀,宫内虽俱是女儿之身,行事乖张狠厉之处并不下于魔教其他门派,他心中不由联想到两位师兄与师姐的安危来,全然不觉眼下自己已身陷囹圄,他越想心中越乱,心中越乱便越想越急,两相交替之下心神惊怒,面颊上潮红一片,忽然趁紫玉不备伸手推了她一把,嘴里大声呵斥道:“妖女,你把我师兄、师姐他们弄到哪里去了,你快说,不然...不然......"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眼中一热淌下泪珠来。
  少女紫玉本来尚自心存戏弄他一番的想法,却突遭变故脚下一阵踉跄直直向后跌去,关键之时她以足跟顿地身体一旋便立时化解了倾覆之势,重新立好身体的她反手便挥出一掌,罡风带着沈风凌的身体撞在墙壁之上,扑通一声滑落在地,嘴角之处立时血花飞溅,闷哼了几声便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哼,真是不知好歹,也不知姐姐捉了你这样一个废物有什么用,也罢,姐姐此刻便要见你,见到她自会有人料理你。”说着便走过去像拎死猪一样将他从地上抓了起来,单手提着他便出门而去了,只是在黑暗中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却在默默燃烧。
“废物,废物......"他反复念叨着,喉咙里一阵干涩。
  未走几步白衣少女便拎着他出现在厅门之外,还未等她通禀屋内便响起秦雪薇熟悉的话语声。
“紫玉,你带他进来吧。”
“是,姐姐。”少女说着转过屏风,将沈风凌丢在弹琴的案几之前,便回转身体侍立在秦雪薇身侧,此刻她正端坐在琴台前低眉抚琴,对眼前的少年始终未曾抬头看上一眼。
  琴意萧萧屋内气氛显得甚为冷肃,一曲《西江月》夹杂着窗外噼驳的风雨声侃侃而奏,乐声哀绵,如同万千雨点敲打在心门上,淅淅沥沥道不出的愁怨与痴缠,一阙未完曲调忽然拔升,连跳几个音阶直往高处而去,弹琴的人亦勾指纳弦,双手挑动琴弦急速而舞,杂沓声中如同珠玉坠地,亦似万马奔腾,闻者皆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天地间只剩下一名白衣女子在诉说心中无限思绪,那一刻风好像骤然停歇了,雨也偃息了,只有无边琴声在排闼往复间幽幽回荡,就在琴曲将尽未尽、琴思将收未收之际,一声詈骂却冲散了奏琴者的心境,“铿”的一声琴弦应声而断,一条血痕随着崩落的丝弦立时出现在秦雪薇的中指之上,几颗血珠亦顺着指尖悄悄滑落。
  “妖女,我今日落在你们手上,你要杀便杀,休要再折辱人,你们魔教个个嗜血如命,有什么事是你们做不得的,我只求你待会刀快一点,好让我的鬼魂早些回去见到我的师姐跟师父”说着说着不禁悲从中来,双眼一红便要落下泪来,索性闭上了眼睛起身坐在地上闭目等死,从前熟悉的一幕幕掠上心头,更平添了几分难舍与悲凉。
  紫玉刚有动作便被秦雪薇伸手拦止了,她的目光深处闪过一丝讶异之色,倏尔便又回复古井不波之态,面纱之下容颜依旧清冷,不带一丝感情,只是话语中却不觉多了一丝暖意。
  “你叫什么名字?奉何人为师?”面纱之下朱唇轻启,如兰似麝的问道。
  沈风凌本自闭目一心求死,不肯辱没了万剑门的威名,此刻听到一名女子出言相问,看衣着、地位尤似在方才折辱自己的女子之上,心中不由联想到师门训斥,便兀自闭目不答,心下继而想到:“她跟那名白衣女子是一伙的,只怕还要厉害的紧,先前百花谷的柳梦蝶趁人不备,便做出种种媚浪淫邪之态,只怕她们也是不怀好意,常听师兄们说魔教妖女吸人元阳,毁人清誉,若是就此被她们杀了便也一了百了,若是被她们逼着做下什么丑事倒真是万劫不复,我且不理她们,惹急了自会给我一个了断。”心下打定主意,便更是紧守牙关,对外界诸般事物置之不理了。
  秦雪薇见状黛眉微蹙,强抑心中不快凝声问道:“你师父便是万剑门掌教逸尘老道,是也不是?”
  被人揭破来历沈风凌心中悚然一惊,只因天宗门规所限收取徒弟资质要求甚严,这一代的掌教亲传弟子加上他不过四人而已,本来以他条件是万难拜入掌教座下,不过因缘际会之下掌教真人见他身世可怜,这才特许他拜入自己门下,加之他自身身体羸弱,常年居于栖霞峰后山调养,是以在万剑门内甚少有人知晓他的存在,不想今天在这里却被眼前的白衣女子一言道破身份,他心中便如同掀起惊涛骇浪一般,越发觉得眼前女子神秘诡谲了。
   秦雪薇将他反映一一瞧在眼里,虽未听他亲口回答,心里已有论处,便又接着问道:“你们此次一行四人下山可是为了云梦大泽深处即将现世的乾坤图而来,你大师兄廖寒清此刻又在何处,为什么没有随你们一起下山?”
   听到这里沈风凌愈发惊疑不定,心想她怎会对万剑门内的事物如此熟悉,竟然知晓自己一行人的目的,虽然此次下山尚有护送他前往药王谷的任务,不过都是些微枝末节,而对于自己那位大师兄廖寒清,半月之前已经奉师命下山,对于他的行踪他自然不知,便是知晓他也决计不会对眼前女子吐露分毫的。
   沈风凌想到此处睁开了双眼,口里轻啐一声,傲然道:“妖女,你别白费心机了,大师兄的下落我是决计不会告诉你的,我虽年幼却也不做背师叛教的恶事,你们无端掳了我来,害得我与同门失散,本就是我雌仇,且你身属魔教,魔教妖人荼毒世间,我更不能说了,倒是你们把我师姐她们弄到哪里去了?"
   秦雪薇冷眉上挑目光中森冷一片,侍立在一旁的紫玉会意向前踏出一步,身形飘动朝着沈风凌的面颊反手便挥出一掌,他吃痛之下身体受力不住跌倒在地,许久才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嘴角一股血泉随之流了下来,他抬手用衣袖拭去嘴边血丝,喉中哽了几哽,凄然道:“妖女,你便趁早杀了我,反正人人都说我是废物,我出生不久我爹娘便在我眼前被人杀了,师父将我带上山去为了救治我也是心力憔悴,几位师兄因为我先后受伤,我是一个不祥的人,本不该存活在这世界上的,你便趁早杀了我,于人于己倒也干净。”说着昂首闭目,坐在地上甘心受死。
  一番话说得闻者动心、听者落泪,秦雪薇望着他眼神中一阵迷离,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旁的紫玉见状急声道:“宫主姐姐千万不可心慈手软,正道之人狡诈奸猾,不可深信。”末了冲地上的沈风凌笑道:"小子,既然你一心求死,姐姐我便成全你,到了黄泉地府你可不能怪我。"话未尽人已飘然而出,右手中毫光涌现,一朵兰花状的法宝顺势被祭了出来,显是要成全他心中所愿。
  “妹妹不可”清醒过来的秦雪薇待要阻止却是为时已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少年命丧兰花之下。
  不知在何时沈风凌怀中的那块青石陡然又亮了起来,从他衣襟上流下的血丝滴落在石头上,原本青色的石身竟涌现出一抹妖异的赤红光芒,随着血液的不断涌注红光越来越盛,黑暗中一头蛰伏了千年的巨兽仿佛就要苏醒过来,不过众人注意力皆在沈风凌身上对此间不察,而沈风凌虽觉自身精元在快速被青石吸食,本就一心求死的他也顾不得了,就在他感到头顶劲风直扬,一股威压扑面而来时,一声龙吟震破天地,赤红血芒中一条龙魂自青石中飞出,迎头撞向空中飞舞的巨大兰花,双方甫一接触,兰花花瓣便开始寸寸碎裂,受此气机牵引操控法宝的紫玉身形摇摇欲坠,只听下方有人叫了一声危险,慌乱中赫见秦雪薇飘身而上,一手抱着重伤跌落的紫玉,一手结出兰花法印,花色毓亮幽深,功力显是高了几重,不过与龙形光晕碰撞之下,额心也是冷汗涔涔,此刻听闻响动的溟月宫众也赶了进来,眼见一条血色巨龙与宫主在空中僵持,胆小者早有人叫了出来,场面愈发的混乱不堪。
    秦雪薇在与龙魂对持的当下察觉众人来到厅中,心中焦虑异常,分神之下一丝血气透印而过,无尽血煞之力顺着经络在她体内脏腑间横冲直撞,“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她脸上的白纱立时殷红一片,她强忍伤势朝下方人群喊道:"兰香,你快率领众位姐妹退出大厅,这凶魂霸道异常,我快撑持不住了,待会我将它引开,你们快走。”说着右手一带,将怀中重伤的紫玉抛给离她最近的少女,便是这一瞬的迟疑龙首又逼近了三分,红光炽盛之际隐隐可见巨龙张着血盆大口,无数妖异血丝像游虫一般游离在法印之上。
    那名叫兰香的少女接过紫玉之后微一沉吟便扭头领着宫人退出了大厅,房间内此刻只剩下沈风凌与秦雪薇两人,不知何时原本瘫坐在地上的沈风凌竟慢慢抬起头来,目光中赤红一片,怨毒地盯着与龙魂对抗的秦雪薇,而这一切秦雪薇却是看不到了,眼见众人离去她凤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双手不断交叠往复,刹那间青光大作,她的法宝碧玉花急速飞涨,花瓣将龙首紧紧包裹在内,只见她眉头紧皱,双手高举过头顶,随之奋力一引,花瓣裹挟着龙首向屋顶撞去,巨龙不甘受困摆动着身体拼命反抗,秦雪薇哪里又能让它如意,加紧催持咒印之力,青红两色光芒交织着向上飞去,“轰隆”一声巨响,屋顶被撞开一个大洞,船身亦随之剧烈摇摆,碎屑四散溅落之际众人只闻夜空中一声哀嚎,之后便陷入一片死寂当中,秦雪薇此刻心头顿时一松,身体摇摇晃晃从空中坠落下来,就在离地面三尺的距离上从黑夜中飞回一朵青色小花,幽幽旋荡着托住了她的身体,不过经此一闹她再也无力站稳,膝头一软跪坐在地上,她的法宝随之落在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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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薄幸人 at 2016-6-15 14:53:22
“小花,让你受苦了。”秦雪薇轻抚花身,青色的花瓣上一条红斑赫然在目,碧玉花似是感到主人心意,一阵流光轻盈划落,她会意似的点点头,不想身体刚一动便牵引伤口皲裂,胸前的白衣上慢慢浮现出一圈血晕,吃痛之下她冷哼了几声,臻首低垂显得分外痛苦。

就在她坐在废墟里痛苦不已的时候,手边的碧玉花却忽然光芒大作,旋荡着飞到了她的头顶上方,方才屋内的烛火都被打斗的气流扫灭,大厅内此时昏黑一片,一阵阴风顺着屋顶的破洞灌了进来,阴侧侧的直教人不寒而栗,秦雪薇心头不由一紧,如同受到惊吓的小女孩一样蜷起了双腿,就在离她三丈开外的地方一双妖异的血瞳慢慢飘了过来,惊恐之下她手上半分力气也提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血瞳在一点点的靠近,时间好像突然凝固了下来,伴随着越来越近的血瞳房间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每一声都像踩在她的心坎上,她不由屏住了呼吸,无助地等候着危险的逼近,终于血瞳在离她身前一丈的地方停了下来,借着法宝的淡淡青光,她终于看清那是一双人的眼睛,并且是先前触发这场祸端的主人。

“你、你赶快走开,小心我杀了你!”秦雪薇慌乱之中不安地说道,结果越到后来越发有气无力,她心里不觉凉了半截。

沈风凌此刻神识已被龙魂怨念所侵,脑海中只有无尽的杀意在涌动,他绕过一段坠落的残木,对秦雪薇的威胁之语置之不理,双眼冰冷地盯着她一步步后退的躯体,就像野兽在打量自己的猎物一样,两人之间的距离就在这种情况下一步步缩近,秦雪薇极度紧张之下“噗嗤”一声又呕出一口鲜血,早已污秽不堪的面纱被冷风一带落了下来,苍白的面颊上布满了心悸之态,一双凤目之内因痛苦满是楚楚可怜之色,几十年来未曾在人前展露的容颜此际彻底呈现在沈风凌面前,只是他却无半分怜香惜玉之意,左脚向前跨出半步,俯身掐着她的喉咙从地上提了起来,碧玉花受此影响光华一滞从空中跌落下来,滚了几滚落在他们二人脚前。

四周再度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冰冷的雨丝透过屋顶的窟窿滴落在二人脸上,秦雪薇双脚悬空无处借力,喉咙中发出一阵痛苦的呜咽声,突然一阵雷电划过天际,只见她凤目中噙满了泪水,绝望而无助地望着制住他的男子,沈风凌似是有所感知,妖异的瞳孔中红光渐滞,黑白二色缓缓从深处浮现出来,一丝温情重新占据了他的眼睛,最终他手上一松,秦雪薇顺势跌落在身后的雨水中。

“对不起!”苏醒过来的沈风凌望着四周的一片残垣断壁,心中已然明白方才发生了何事,他摸着怀中散发着淡淡血晕的青石,心头一阵苦笑,喉头哽咽了几下,勉强对坐在雨中的秦雪薇挤出一丝微笑。

“你......”秦雪薇抬头望着他的双眼,神情中略显迟疑,显然对刚才发生的事还心有余悸,雨越下越大,她的鬓发披散在脸颊上,罗裙湿透粘连着娇躯,隐隐可见内里的春光,察觉异样她缩了缩腿,双手环抱在胸前,朝沈风凌娇羞地说道:“你…你快转过头去,不许偷看。”

“啊”沈风凌木讷地点点头,这才注意到眼前的情状,他匆匆瞥了一眼,两人眼神交替的一瞬一种异样的情愫在心底蔓延,他只觉得心跳骤然加快,耳根处通红一片,他赶紧别过了头去。

“姑娘,好了。”他背对着秦雪薇紧张地说道。

“恩,你不许回头。”秦雪薇说着从裙摆处撕下一块布料,用嘴巴叼着一头开始包扎胸前的伤口,亵衣内布帛早已被血水染透,紧紧贴合在肌肤之上,她左手稍一用力,亵衣扯动伤口她忍不住冷哼一声,额头立刻冒出一排细密的汗珠。

沈风凌听到响动下意识的回过头来,方才告诫之语他也全然顾不得了,只见秦雪薇背靠木板瘫坐在地,一手抓着一方布条斜搭在胸口上,白皙的肩头裸露在空气中,罗裙领口悄无声息地滑落在手肘边,一半酥胸在夜色中隐隐可见,脸颊上不时有雨水顺着头发滴下,神情甚是萎靡,一阵断断续续的呻吟在两人身边回荡。

“你走开,小心我挖了你的眼睛。”秦雪薇强忍疼痛试图从地上站立起来,右手刚刚撑起身体一股钻心的疼痛便从胸前袭来,她闷哼一声重又跌回原处。

沈风凌又羞又急,本想与她分辨,眼看她气息越来越弱,心下思忖道:“我若此时弃她而去,她只怕血会流的更多,师父常说善行天下,厚德载物,她虽掳我来此,屡次羞辱于我,更害得我与同门失散,与我有莫大冤仇,然而她的伤却也是因我而起,我们之间可以说扯平了,若我置她于不顾,便是同魔教妖人无异了,师父他老人家日后知道了想必也会怪罪于我,罢了。”想到此处他长叹一声,大步朝秦雪薇走来。

“别动,你身上有伤。”沈风凌左手按在她的肩头之上,示意她安静下来,秦雪薇转身与他对望片刻,目光深处似乎有一处从来不曾触及过的地方慢慢消融了,她神情一黯闭上了眼睛任他施为,沈风凌叫了一声“冒犯”手上动作再无迟疑,他从秦雪薇手中接过布帛,小心在她胸前展开,期间因为紧张两人不免肌肤相亲,秦雪薇心知他是好意,至始至终咬紧牙关默不作声,须臾便在她胸前打好了布结,暂时将伤口包覆在内,做完这一切沈风凌又将她滑落的领口拉起,秦雪薇这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你走吧”她冷冷地说道,丝毫不念方才的救治之情。

“你......”沈风凌指着她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心想女人果然不可理喻,自己才替她包好了伤口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有便要撵自己走,他抬头望了望幽暗的夜空,乌云黑沉沉地压了过来,远处的天际上偶尔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就是呼噜噜的闷雷声,空气压抑而又沉闷,逼得人透不过气来。

他心里不由一紧,继而想到自己的那位师姐,她此刻在哪里避雨呢?天际一丝雨珠落在他的额头上,他浑身一个激灵,直叹自己愚蠢,他心下打定主意,头也不回地说道:“姑娘,你的伤势虽重,不过都是皮肉之伤,在下已经替你包好了伤口,你的手下应该很快就会进来,你自己安心静养几日便无大碍,我希望你日后行事莫要无端伤人性命,此间事了,我这边去了,你自己多加珍重。”说着大步流星地朝外面走去,可是行至门口久久都未听到身后的回音,心下蓦地一跳,几乎是本能地转过身来。

屋顶一道电光划过天际,霎时便照亮了整个屋内的环境,只见秦雪薇手持一把利刃,一脸哀戚地朝着自己的心口抵去,眼看立时便要香消玉殒,沈风凌大叫一声,将自己从寒冰潭底学到的心法提到极致,一道白虹闪过瞬间便出现在她身侧,在离她心口前的位置一把将利刃架住。

“你这又是何苦呢?”他强抑胸口翻腾不止的血气冲秦雪薇苦笑道。

“放开我,不要你管。”秦雪薇手上被制,挣扎了几下也难以撼动分毫,心下一阵委屈,想起今日种种,索性丢了匕首自己伏在膝头上,默默哭了起来。

  沈风凌面露难色,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此时少女兰香率人走了进来,方才争夺匕首的那一幕刚好被她瞧见,二话不说上来便是凝聚全力的一掌,她的术法在溟月宫中仅在宫主之下,与紫玉齐名,催动全部真元的一击又岂是等闲,等沈风凌察觉背后恶风来袭他已经来不及闪避,生死一线之时脑海中又浮现出在寒冰潭底所见的一段艰深晦涩的文字,匆忙之下依样施展,在他的后背之上快速凝结出一层冰凌,然而终究是相差甚远,一声爆裂之后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巨力透体而来,随即被一阵罡风带着抛向船身一侧的木板,木板应声而断,他的身体直直朝江心跌去,只是在落水的一瞬他分明看到一名女子噙满泪水凝望着他,她的肩头尚自扎着一方布巾,她的面颊上有不舍、心痛,还有许多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愫,只是这一切他却难以证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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