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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笔记(7)

林立 发表于: 2016-1-06 08:46 来源: 今天

工作笔记(7



一九七七年六月




      我从邻水县调运磷肥回来之后,供销社的经理认为我还有两下子,就决定由我暂时代搞生产门市。作为一名集体合作店的职工被供销社长期借用,应该是一种荣幸,我时时鞭策着自己,对工作尽心尽力,成了领导上最得心应手的工具。原来搞生产门市的职工是位善良的长者,他对自己的门市是很留恋的,因为他家住农村,他的亲朋好友是可以开后门儿买点儿农用物资的。不知什么原因,每次盘点他都差款,所以经理和会计决定换掉他。他得知消息后心情很沉重,脸上消失了谦和的笑容。为了同我搞好关系,他将我喊到他的屋里去,拿出两根装尿素的尼龙口袋,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小林,这两根口袋是我过去卖日本尿素时保存下来的。当时这口袋卖一块五角钱一根,两根口袋就能做一条裤子,夏天穿起很凉爽,比纤维布经穿得多,不是有头有脸的人还买不到。那时候农村流传着一首顺口溜:

    公社的干部,

    三块钱穿条裤;

    前头打日本,

    后头背尿素。

    这是因为农民开不到后门儿,买不到口袋,就编出这首顺口溜来嘲讽公社的干部。现在天气热起来了,你把这两根口袋拿去,用青膏子染一染,缝条裤子穿,只补给我两块钱。”

    对于他的好意,我是感激不尽的,我没有一条夏天穿的裤子,看着别人穿抖抖儿裤,我是很羡慕的。况且,日本尿素早已不进口了,再要找这种口袋已是不可能了,他让价卖给我,我感觉到了他的深重的情意。我夺人所爱,接替他的门市,也是身不由己。

    自从接手门市之后,我就像牛犊被穿了鼻眼儿,套上了绳索,感到很不自由,感觉很苦闷。我的老家在县城,在这里没有亲戚朋友,对我掌握的农用物资是一无所求的。虽然在人们的眼中我的地位有所上升,我自己的感觉却不是很好。

    我有两个热闹的邻居。一个是隔壁的棉絮加工房,里面有两个弹匠在当当地弹棉花,为供销社加工棉絮。他们的生产方式是很落后的:一块弯弯的楠竹片系在腰杆上,另一头拗在肩上,上面垂吊着一把巨弓,操作时左手握弓,右手拿着手榴弹一样的木锤去敲击弓弦,再用震动着的弓弦去弹松棉花。据说这种手工弹的棉絮质量很好,我担心这种手艺有朝一日会失传。棉絮加工房的另一半用来做屠宰场,那里经常有一个年轻妇人在刮肠衣,两个弹匠常去撩拨她,恣意说着挑逗的笑话。那妇人不但不生气,还开心地笑得两肩发抖,乜斜着水汪汪的眼睛。我知道这妇人是有丈夫的,两口子看起很亲热,她为何接受两个弹匠的挑逗呢,我是有几分不解的。有一次,我看他俩说得太放肆太露骨了,背地就对他俩说:
    “人家是有男人的,两口子关系很好,你们这样挑逗她,  只差爬到身上去了,难道不怕她冒火?”
    “家花儿没有野花儿香,我们的棒棒儿上抹了蜂糖的,  她喜欢得不得了,哪儿会冒火?”两个弹匠自豪地说,全无半点儿顾忌。看来,男女搅在一起随时都可能乱套的。

    我的另一个热闹的邻居是隔得稍远的农机站,那里有一台懒惰的拖拉机,每次都要人推着跑方能启动。这台半机械化的拖拉机是如此重要,它不但是我们开竹公社的运货工具,还被人戏称为“班车”,有头有脸的人坐驾驶室,普通人坐车斗;坐车斗的人必须先推车然后才能坐车,反正搭车的人多的是,也就不必去安装自动点火器了。由于坝子小,出门就是上坡路,如果一鼓作气推出去发动不起来,就得推回来重来一次,从那里经常传来一波一波的吆吼之声。

    我的门市是集五金、日杂、生资为一体的综合门市,经营的商品比较粗笨杂乱,摆在柜台上的少,摆在地上的多。社员买箩筐啦、镰刀啦、锄头啦,就让他们自己去挑选,不用我动手。如果有人挑选了一阵不买东西,出门时他们会与我打招呼,亮一亮身子,表示没拿东西。有那么一些体力充沛的人,他们把几口铁锅排在地上,像敲编钟那样去拍,歪着脑袋去听响声,玩弄一阵之后并不购买。还有一些贪小便宜的人,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去撕水泥或农药的包装纸来包东西,也不管有毒没毒,把我气得不得了,他们却笑嘿嘿地望着你,如同开了个玩笑。也有人拿着打火机在我面前抽烟,很热情地同我讲话,陡然说打火机没油了,于是就拿到煤油桶里去浸泡,如果我干涉,他们会笑我太小家子气了,浸点煤油算什么?其实,他们自己才是小家子气呢。

    有一次,一位中年男子到我门市来打煤油,他把瓶子紧紧地接在漏斗上,由于气压的原因,有一点点泡沫从瓶口冒出来,打湿了他的两根手指。他把瓶子举在眼前,仔细估量他的损失。

   “咳!我今天倒霉!我往天打半斤油在这里,今天打半斤油才在这里!”

    他用指甲在瓶子上掐水位线,他掐的两个水位线相差许多,我知道他在夸大损失,没有理他。

  “咳!老王,你说我今天倒不倒霉?我往天打半斤油在这里,今天打半斤油才在这里!”

   他走出门之后,大概遇上了一个熟人,我听见他又在如此说,一定又在瓶子上掐水位线,夸大他的损失。

   还有一次,有个老头儿到我门市来买六六粉,他对虼蚤怀有深刻的仇恨,他说他宁可不称盐,也要称半斤六六粉去把床铺撒一遍,他家的虼蚤快成精了。我给了他一个小纸盒,叫他到农药袋里去装来过秤。不知是何原因,他不用袋里的铁勺,直接用手抓。六六粉的臭气最难消除,我看他手上沾满了药粉,为他感到难受,叫他去洗了手再来称秤。谁知此老自有他去毒的高招,他扯出裤腰,收了收肚皮,把沾满药粉的手插进去,沿着腰杆抹了一转,很快就把问题解决了。六六粉当成爽身粉来用,料来已是刀枪不入,虼蚤虱子纵然是千军万马,见了他定然会退避三舍。
    我对人是比较和善的,又由于我的许多商品摆在地上任人挑选,比其它门市显得更接近群众,所以逢着天下雨,很多人爱到我的门市里来躲雨。他们看看这样弄弄那样,时而提问时而说笑话,打发无聊的时光。我发现,贫下中农是很会说笑话的,也是很能触景生情的,看见箩筐啦、钢钎啦、乳钵啦,都会借题发挥,拉扯到性方面去,取笑耍子。倘若有两个相熟的老头儿偶然相遇,他们会互相指责对方和儿媳有勾当,如同演双簧,很能热闹一阵子。有一回,一个老大娘目睹了这样一场精彩的双簧,忍不住骂道:
    “砍脑壳的!泥巴淹齐颈项了,还说这些不要脸的话!你家的女儿不放人户?留起用?”

    总之,人们的闲情逸致,人们的苦中寻乐,内容上都是性方面的。我们开竹公社山高地僻,由于缺少娱乐活动,犯两性关系错误的人很多。社员野合倒好说,家男人打野男人出出气就收场;领导干部犯两性关系错误就降为普通干部;党员干部犯两性关系错误可以拿党员牌牌来抵挡一阵子;我们普通职工犯两性关系错误就惨了,调工资评晋级就成问题。我接手门市的时候,老职工曾谆谆告诫我说:

   “小林,你现在搞了门市,有的女人会来缠你,那些女人就像猪儿,只要将肚皮一搔,就会躺下来。要注意呀,年青人!鸡巴上犯错误划不来!”
    我深知鸡巴为患的厉害,古人的宫刑,用割去那作孽的玩意儿来抵罪,很有创意。皇帝的后宫是一个好去处,那里是一个美丽温柔的女儿国,你只要割去那三寸秽物,你也可以去居住,世人会尊称你为“公公”。据说,曹操杀了华佗,把他的医书也烧了,有人觉得可惜,抢了一点儿出来,这就是流传至今的阉割术。民间有吃阉割这碗饭的手艺人,他们走乡串村,沿途摸出羊角“赫噜赫”一吹,不但吓得鸡犬不宁,就连淘气的小男孩也有所收敛,由此可见阉割术的威力。如今,中国的人口泛滥成灾,政府对计划生育工作抓得很严,对超生男子动员扎精,对超生的妇女动员扎管儿,华佗的医术大显神通。我们公社对计划生育工作是做得很好的,不但在显眼的石包上写着标语,还派出专业人员对育龄妇女进行摸肚检查,把生育了二胎的孕妇定期带到公社做刮宫手术。上周星期六,公社广播站出了通知,要求应该刮宫引产的孕妇星期天上午到公社来,区卫生院派了许多医生下来打突击,学校里借了一间教室,在那里做刮宫手术。

    星期天的早上,我们的炊事班长,一个笑口常开的乐天派,早饭后就在外面乐呵呵地嚷叫:

   “嗬!今天好热闹呵!来了好多打铜鼓的呵!路上还源源漉漉的!”

    我坐在门市里,举目向门外望去,不时走过一个孕妇,三三两两陪同的家人,提着水瓶或拿着日用物品,确实有着赶场一样的热闹气氛。过了一段时间,炊事班长来到我的柜台前,用手爪把柜台刮得噗噗地响,他看我不解地望着他,方才说道:

   “刮毛儿就是这个声气!好多哟,课桌上摆满了,教室里都是这个声气,活像车间的工人在忙生产,我给亲戚送开水去看到的。”
   “抓生产哪个嗬!刮儿忙哪个嗬!”
   我听到热火朝天的刮宫场面,不禁戏谑地唱起了南泥湾抓生产的革命歌曲,笑开了怀。
  “你还笑得出来?你的心不是肉做的?"炊事班长批评着我:“当妇女好苦哇,刮儿刮得血糊糊的!果子长在树上才打疙瘩,从枝条上硬扭下来,不疼啊?家里条件好的,下了手术台可以喝上一碗白糖开水,有人陪着回去,在家里将息几天;条件不好的,白糖开水没得喝的,路上没人照应,第二天还要起来弄饭喂猪,铁打的身体也坚持不住。我也要去把精扎了,再不做作孽的事了。”炊事班长的一席话,让我收敛了笑容,心情沉重起来。农村妇女的苦,确实罄竹难书。从前农村流行着一首顺口溜:
    “早烧香,晚浇香,
     保佑我二世变婆娘;
     生个娃儿白胖胖
     炖鸡炖鸭蓬蓬香。”

    从前大概是不搞计划生育的,并且生活条件非常之好,于是方有这首歌子,用来歌唱当妇女的好处。如今时过境迁,情况变了许多,妇女不但要承担繁重的家务劳动,还要承担夫妻性生活的后果。 有的妇女受不住了,发着怨气,许着这样的心愿:
    “菩萨老爷保佑,下辈子我再不变妇女了!情愿变个癞子男人,求个清静!”
     从前有的男人看见妇女坐月子吃得好,于是想当妇女;现在有的妇女看见男人不刮宫引产比较利索,于是想当男人。人间不是天堂,国民不富裕,男女都不是好当的。听说有的男人体谅妻子,去镇上赶场,顺便把精扎了,回来才告诉妻子。妻子又是感动又是伤心,流着眼泪把母鸡杀了炖给他吃,像服侍产妇一样服侍他,这样感人的故事也是有的。

     这时候,有个老大娘搀扶着一个年轻妇人,偏偏倒倒地从我的门市前走过,老大娘发着这样的怨言:
    “生就是个生儿的东西呀,不许生!又没沾惹哪一个,把人弄成这副样子,啷个走得回去嘛!”
     炊事班长认得这一老一少是老家的乡亲,于是就喊她俩进来坐一会儿,我热情地为她们端板凳,炊事班长拿着我的杯子去副食门市讨白糖,为病人冲白糖开水。那少妇头上包着帕子,嘴唇紫乌紫乌的,她一进门就搭伏在柜台上,耷拉着头,问题很严重。
    “同志啊,你这是做好事呀,添福添寿!跟你说,我们农村人好苦哇,天麻麻儿亮就出门,爬了二十多里上坡,她下了手术台嘴巴都青了,脚杆打闪,我担心路上啷个走呵!”老大娘是位性情开朗的人,和我攀谈起来。
    “这是第三胎?”我问。
    “她是我的幺儿媳妇儿,生了两个了。吃没吃过好的,就像子鸡母那样肯下蛋,才刮三个月,又有了!说来计划生育也是该搞的,我年青的时候虽然生得多,死的也多,带成器的少。现在生一个养活一个,哪里照看得过来?我的大儿媳妇儿生了八个,晚上挤在一铺活像码的红苕种;割麦子的时候,有个娃儿在坡上睡了一晚上,家里没点数,第二天自己回来了。还是少生几个好,生多了没当个数,再说人多了土地也不够用,才解放的时候,几匹山才十几户人家,现在翻了几番了。”老大娘打开了话匣子,说出了心里话。
    “队上有没有补助?”我问。
    “休息十天,有工分;我们队上算好的,另外补助十斤谷子。农村人的命贱,将息几天,吃几碗干饭,身子就复原了。他两口子迟早要扎一个才能了事,像这样,一年刮两个放早工。”
    老大娘和我谈话的时候,炊事班长端来了热腾腾的白糖开水,老大娘拿出几个煮鸡蛋,那少妇吃了之后,气色好多了。她们要赶路,坐了一阵就走了。那少妇坐过的板凳上,留下一块湿湿的血迹。
    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我的一帆风顺的工作起了风波,我对前途心灰意冷了。那天,许多生产队前来购买分配的化肥,满屋里都是人,忙得只恨没有分身法。一个男子买打棉花的农药,我将货架上摆着的拿给他,谁知他不要,硬要我开箱拿新的,我没给他开箱,我们发生了争执。后来,他把公社书记拉了来,书记当着众人把我批评了一顿,看着我开箱换了一瓶,方才离去。事后才知道,那人是区委书记的舅子,公社书记见他都是点头打招呼的,他爱在众人面前抖威风,显示他的权势。我们的社会是需要几分寅缘而上的,至少你在当权派的心目中得有个好印象,假如公社书记区委书记对我没有好感,我还有什么前途?
    当天晚上,我久久地不能入睡,对这座石头砌的房子,感到阴森和沉闷。农机站发的电很微弱,电灯像朵南瓜花,屋里是阴惨惨的黄光。停电之后,月光透过玻璃瓦,将两行光柱斜照在石墙上,我这屋子就像牢房。平时,我们的经理为了安全,不让我打开后墙的窗户,让我白天夜晚处在农药的毒气里。今天,一场风波让我产生了叛离的情绪,我决定打开窗户来透一口新鲜空气,看一看墙外面的情景。当我打开尘封的窗户,月光与山风一拥而入,从鼻孔到肺部,我顿时感到一阵清新和舒服。啊,从前我是何等地谬误!为了想从集体单位转入国营单位,我甘当领导上的奴隶,放弃了呼吸新鲜空气的权利,辜负了野外的风景。此时,我为醒悟而高兴,心里充满兴奋和豪情,身心感到格外地轻松。
    窗外的山风有了凉意,睛朗的夜空斗转星移,闪亮的堰塘蒙上了雾气,一湾秧田变幻了阴晴。我彻夜难眠,心潮澎湃,夜里我挣断了势利的羁绊,充满了胜利感。过了一段时间,隔壁响起了当当的弦声,天亮之前,棉絮加工房的工人就挥起了手榴弹,弹起了独弦琴。稍后,农机站那边传来一阵吆吼之声,响起了马达,第一趟“班车”都是清早出发。我感到了疲惫,因为昨夜我在战斗,当我锁上房门去伙食团吃饭的时候,我觉得这房子不但狭窄,并且丑陋。这天上午,顾客比平时稀少,在接近十点钟的时候,进来了一位健壮的女人。她中等身材,体格丰满,五官端正,神情温顺。她不象有的顾客,一进门就扯着喉咙嚎叫,而是默默无言地站在我的柜台前,等我把其他顾客打发走了之后,才怯生生地问我:
    “同志,有不有黑油漆卖?多少钱一斤?”
     "有!一块五角五一斤!”我热情地回答着,我对文静谦让的顾客是颇有好感的。
    “还有不有硫胶和石膏卖?— —呵,都有。一五得五,五五二五,— —哎呀,同志,您帮我算一下吧,我总共只有三块钱,称一斤半油漆,剩下的钱称硫胶和石膏。”她开初念了两句乘法口诀,大概算不清楚,后来就睁着一双恳求的眼睛望着我,请我帮忙;不知是哪里的人,称呼我为“您”,虽然她比我还年轻许多。

我为她算好了帐,三块钱剩下五分钱。我一边开桶为她称油漆, 一边问她:
    “你称黑油漆做莫子?一般的人都称红油漆。”
    “我的爸爸快要死了……”她哽咽着说,闪着泪花。
    “岁数大了?”我问。
     “不是的,是害病,没得钱吃药。我的婆家远,有半年多没有回娘家了,昨天才有人给我带信,说我爸爸病重,想我回去看一眼。我上午就动身,晚上才到家。哪晓得他……哪晓得他今天早晨就说不得话了。好苦哇!一辈子没吃过好的,没穿过好的,没享一天福……”她哭诉着,渐渐地泣不成声了;那最初的两颗大泪珠一经滚落下来,就像引开了泪泉,蜿蜒地顺着腮边流个不住。她侧过身去,用手帕捂住眼睛,喉头一上一下地哽咽着,好象在不停地吞咽着东西。
    我的灵魂沐浴着她的辛酸泪,从眼睛到鼻孔,我感觉到了酸酸的滋味。我为她找来了一个旧铁皮桶,将她买下的东西放在桶中,安上一根结实的提绳。她是一位富有感觉的女人,她提着铁桶走出门去之后,一会儿又回来了,红着脸将十几个李子放在我的柜台上。
    “你路上吃吧,我要吃我自己去称。”我出于替她着想,捧起李送到她面前,想还给她。
    “你吃嘛!”她着急起来,显得很窘迫,一转身就走了。
    她走出门去之后,我不但有失落感,还有悔悟感。我为何不去双手迎接她的礼物呢?这五分钱的礼物,远远超出了实际的价值,在她是尽其所有,倾囊相授,寄托着一片诚挚的心意。我的愚蠢的举动使她受窘,或许她会认为我是轻视她的礼物,我感到很不安、很惭愧;茫茫人海,浩瀚乾坤,今生今世再难相见,我又如何去找解释误会的机会?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想起了古人著名的诗句,怀着留恋而有愧意的心情向窗外探望,不见她的踪影。我猜想,她此时可能正在炎阳下,带着治丧的物品,怀着无限的悲哀,在荒寂的山路上伶俜而行。我祝福她一路平安,祝福她交上好运;对她那可能已经逝世的父亲,致以我晚辈的深切的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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