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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仙

风吟 发表于: 2016-1-02 11:11 来源: 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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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吟 at 2016-1-02 11:11:39

四

李青山随后约过小璐两次。一次是堂哥给催的，另一次是因吴迪在微信上暗示，说小璐休年假正好有空云云才约的。与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小璐依然是人淡如菊的模样，不过毕竟话多一些了，有时李青山能感觉到她在偷偷观察自己。与吴迪在一起时，他会产生一种奇异的晕眩感，而与小璐一起，就只有想要保护她的心情。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李青山都觉得自己应该与小璐继续交往下去，甚至可以考虑和她结婚，假如一切顺利的话。或许那样一来，他的人生就真的像堂哥说的那样，可以高枕无忧了！

入冬后，局里派李青山去福建漳州出公差。连续两天冗长而沉闷的会议结束了，李青山便在傍晚时分走到大街上，打算随便逛逛透透气。到了一处农贸市场门口，见有人卖水仙球茎；李青山想起会议上发的小册子上关于漳州水仙的介绍，说漳州水仙和法国水仙并列为世界水仙名品，郑和当年即携漳州水仙远运外洋云云。想来该是不错的了；李青山正寻思要带点当地名特产之类的东西回去呢，这不好东西就摆在眼前嘛！当下便买了七八球。又买了一些茯苓糕之类的传统食品。回宾馆寻个能透气的纸盒将水仙装了。
水仙送给吴迪还是小璐呢？李青山还没想好，但只能送给其中一人，这个却是确定的。尽管它们现在还只是几颗黑不溜秋沾泥带土的糙球儿，但它们是会迟早会开花的东西，开花的意念一直藏在它们的内部。它们看上去就象一堆说不定哪天会爆炸的危险品！这个比喻冒上来，李青山的双眼忽地就睁圆了，凛然一惊的感觉；他望着吸在天花板上的顶灯，几分钟后才平复下来。然后才见山是山，见水仙是水仙！要是两个人都送啊，那就没意思了！他想。
李青山出差回来，一到局里，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他前脚刚进办公室，还没放下公文包，老鲁就后脚跟来了。王局住院了！老鲁说。也不知是由于天冷还是情绪有些激动，他的上下嘴唇在打架。
住院了？怎么回事？李青山很意外，同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脑壳里长了东西。老鲁坐下说，先只是去常规体检，医生看到他手有点抖，就建议他再查查，一查就查出问题了。
很糟吗？
是良性的，但必须开颅拿掉，……目前还在本市医院，做手术的话可能要转省城的大医院吧。
李青山将出差带回的资料交给办公室新来的秘书小汪，叫她整理整理。自己便打车去医院了。
在医院的走道里，李青山迎面碰见穿着护士服的小璐。他才想起这是小璐上班的地方。
出差回来了？小璐停步，悄声问。
李青山点点头，王局在哪儿？
90床，前面向右拐。小璐指了指走道的另一头。
李青山又点点头，径直去了。到拐角处，他回头一望，见小璐还怔怔地站在原地没动，李青山也就停了步；那边小璐发觉李青山朝她张望，便有些着慌的样子，快步走开去，一边用手梳掠着耳际的头发。
王大伟的病房里人很多，都是来看他的。各种水果补品礼盒成堆地放在床头柜和地板上，四五束鲜花随意搁于窗台，估计一时半会也来不及整理。王大伟身穿病号服半躺在病床上。才几天不见，人就瘦了一圈，不过精神看上去还不错，与一众人有说有笑呢！李青山挤到床边，跟他打声招呼，说，您这是操劳过度吧？多休息估计就能好。
众人都附和，李主任说的不错!
王大伟笑了笑，说，死不了！大家不用太担心。又问李青山，你出差几时回的？参加会议的情况怎样？有收获吗？
下午回的。等您病好了我再向您详细汇报吧，这会儿就别谈工作了！李青山说。
众人又齐声附和，说些请王局安心养病之类的话。
李青山走之前拉了拉王大伟的手，几乎吓一跳。那手抖得那样厉害，完全不能控制似的。李青山便想，王大伟强颜欢笑呢，这病怕是不轻了。肿瘤压迫运动神经，严重的话会半身不遂……李青山仿佛记得老鲁说过这样的话。
李青山忽地意识到还一直没见着吴迪呢。她怎么没在医院？她在哪？现在什么状况？有那么一刻，李青山觉得自己竟然特别想念她，想到心头都隐隐作痛了！还好，走出住院大楼时，就见到吴迪匆匆而来的身影。她手里提着一只保温桶，估计里头装了汤膳之类的东西吧。两人打过招呼，吴迪说，我回家里给他煲汤了。李青山点头道，你可别太担心了！
担心也没用，希望他没事。吴迪说，我先上去了。李青山想从吴迪脸上捕捉些表情，不过扑了空。吴迪好象不喜不悲的样子。深绿色短袄和宽松牛仔裤以及平底运动鞋的搭配使她看上去又干练又年轻。虽然李青山知道她这身穿着肯定是没有时间打扮的缘故，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呀！
两人擦着肩膀过去了。李青山却停下来，回头目送着吴迪的背影，一直到她走进电梯；然后看见吴迪转过身来，与他四目相对了一下，电梯门合上了。李青山蓦地想起这简直就是先前和小璐在医院走道那一幕的重演，只不过那时是小璐在背后看他，现在是他在背后看吴迪。
李青山闭上眼睛，觉得自己被某种从没体验过的奇怪的东西击中了；那感觉就像置身于一处极为陌生的场所，周遭的一切都与他不相干似的，连方向感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快要迷失了！他听到有个声音在喊。茫然无绪中，惟有那几球水仙花，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此刻，它们静静地躺在一只纸盒里，等待主人将它们送往某个地方。而那地方，是吴迪家，李青山想。他在心里对小璐说了声抱歉。
李青山一厢情愿地觉得吴迪现在特别需要那几只水仙！于是他掏出手机，给吴迪发了条微信，迪姐，我从漳州给你们带了几球水仙，你看什么时候送过去？
半小时后收到吴迪的回复，晚上九点吧，我在家。

五

王大伟旧历年前在省城的大医院做了开颅手术，据说手术本身算成功，但术后的情况还是很糟糕。他的运动功能受到严重损害，走路一摇三晃，一不小心就会跌倒，上楼梯更是艰难，双腿打颤，一步一顿，几乎半个身子压在扶手上，仿佛是硬扎扎的扶手将他推上去的，叫人不忍多看。至于烟酒什么的当然早戒了，交际应酬活动也都别想了，就整天在家里窝着，做康复练习。
最残酷的是，局长也不是他了。
这是第二年开年后的事。王大伟住院时，常务副局暂时替着他，年一过，正式人事安排就下来了。新局长是从别的部门调来的，原来的常务副局不动，王大伟换到了书记的位置上。在部门里，书记的职位和局长差不多，但实际权力还不如副局，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但说来说去，这种安排对王大伟已经是格外优待了。王大伟实际上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王大伟了，人人都在为他感叹，可惜了这么能干的一个人！但同时人人也都心照不宣，——王大伟玩完了！李青山就颇失落，不光因为自己失掉了这个靠山，更为王大伟本身，他日思夜想的往上爬，梦寐以求的局长宝座终于到手了，却只坐了短得可怜的两个月时间；他还有更远大的目标呢，市长？省长？可“出师未捷身先死”，王大伟没死，不过也和行尸走肉差不多了！
他几乎不怎么来局里，顶多半个月一次吧。自己也开不了车，是吴迪送他来的。每次李青山都下楼去接王大伟。就见到吴迪戴着一副深色眼镜，面无表情地坐在方向盘前。
李青山当着王大伟的面仍旧叫她嫂子，吴迪也就点点头；等王大伟一下车，她便一声不响地将车开走了。
李青山有些黯然。有几次他很想问下她水仙花的情况，不过没开口，也许吴迪并没有那么在乎吧？谁知道呢，几颗水仙而已，搞不好她根本就没心情养什么花吧？李青山想自己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直到有一天，吴迪在微信圈里发了几张图，是拍的水仙花，绿意葱茏的一大盆，已经长得那么高了，只怕就要开花了。图片上方有一行字：一个朋友送的漳州水仙。是淡淡的语气。李青山便将图片反复点开又点开，翻来覆去的看。看够了才点个赞。
王大伟搬去书记办公室后，李青山去他那坐过一回。一进去，见王大伟仰靠在高椅上，眼睛是闭着的，仿佛睡着了。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沓积了好些天等他签字的文件，一支笔躺在一旁。也不知是签了还是没签。
心比天高，命如纸薄！王大伟忽然说道。像是在对李青山说，又像自言自语。这八个字大约在他心里过了好多遍，这会儿冷不丁突口而出了！
您好好养病，还能东山再起！李青山说。
没可能了。墙倒众人推，何况新人辈出，谁不想往上跑呢？连你，王大伟顿了顿，他看了李青山一眼，那目光里除了无奈，愤懑，还满含嘲弄，你有一天也会爬到我的上面去。我到时要看你的脸色，听你的使唤……
李青山心下惶恐，连忙打断王大伟，王书记，您快别这么说！决无可能，您永远是我的领导和兄长，我一辈子听您的……也不知怎么的，此时此刻，李青山恨不能发个咒，起个誓，把自己的心剖给王大伟看。
是么？王大伟忽地就轻松下来，也许他看出李青山的言不由衷了，他心里也许在偷偷冷笑呢！那你把今天的话记住了！他笑着说。
李青山语塞。往日那个顽强，粗犷的王大伟不见了，他也象所有那些遭受重大打击的人一样，变得喜怒无常，难以琢磨起来。而且隐隐透着一点自暴自弃的味道。王大伟是真的完了！
我开玩笑的呢！王大伟说，莫往心里放啊！说着，他脸上现出一种从骨子里渗出的疲态来。他叹口气，然后换了平缓的声调问李青山，你跟小璐怎样了？
小璐？李青山颇感意外，我们有些天没联系了，应该还好吧！
她是个好姑娘，我觉得你应该把握一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父母只怕也念着抱孙子吧！
这倒是真的。李青山想，王大伟是真的关心他么？
李青山就在心里盘算要不要将小璐带回家见见他父母呢？

一转眼已是早春了。
一天，李青山翻手机时，忽地见到一条未读微信，吴迪发的，她说，水仙花开了，来看看？发送时间却是两天前。李青山一拍脑门，晕啊，怎么偏把她的信息给漏看了？当即回复道：真抱歉，刚刚看到你的信息。还欢迎我来吗？
十几分钟后才回复：来吧。这十几分钟李青山觉得有一整夜那么久。
一个人在家？
嗯，他去乡下老家养病了。
小孩呢？一直没见过你小孩。
小孩在天弘学校寄宿。
李青山知道天弘，本市最好的贵族学校。
……
放下手机，李青山忽地回想起那几只水仙球茎的样子来，还有那个比喻，——会爆炸的危险品！他心里就有些忐忑不安。可是，吴迪家是一定要去的；那种非去不可的念头如此强烈，几乎有压倒一切的力量；还伴随着一种冒险的急迫冲动，是个炸弹就让它炸了吧！一整个下午他几乎什么也干不成。捱到下班了，李青山在外吃过饭，又回家换了件外套，洗把脸，想想，将袜子也换了。打个车直奔吴迪家而去。到她家楼下时，李青山便没来由地回想着这是第几次上她们家来，不过一直等到吴迪开门了，他仍没想清楚。
吴迪将他让进屋，对他笑笑，说，在餐桌上。说的是水仙。李青山便很急切的样子，几步跨进餐厅去。
果然，一只长方形的矮青花瓷盆里，满满的全是水仙。盆口上露出一寸左右的白茎，白得耀眼；上面就全是绿了，绿得圆润苍翠，青莹饱满；一动也不动的绿茎，象是许多根纤纤玉指，齐齐地向上伸着。在手指森林的上方，参差地开着十几朵白瓣黄蕊的花，花的蒂部向一旁自然地弯折，好让花开的角度完全迎着人的视角似的。晶莹剔透的小花仿佛有人苦心雕出一般，但都出奇地透着一种绝对的纯净，表明它们非人力可为。
一盏细细高高的台灯就放在餐桌上，发出温暖的黄光，无休止地向这盆水仙输送着能量。这暖光也让花的幽香布满了整间餐厅。李青山深吸了一口气，真好闻！他闭着眼睛说。
水仙的花期短，我真担心它们明天就谢了。吴迪说着，就在餐桌边坐下来。
我没及时回你信息，你恼了吧？李青山问道，在餐桌的另一方坐了。
有点。假如花谢了你才来的话，那也只能怪你自己。吴迪说，似乎还在气他的样子。
李青山不晓得说什么，只好默不作声。然后他岔开一句，得天天换水吗？
吴迪点点头，有时候还得加点温水，太冷了不易开花。
就只要水就行了？
是的。只要水就行了！吴迪说，所以它才这么干净；才能摆在餐桌上啊！
两人就沉默着。李青山偷看吴迪一眼，见她望着水仙发怔了，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你说，人要只喝水的话，也会象水仙这么干净吗？吴迪忽然说。
李青山笑起来，那样的话，人也会这么干净，死的干干净净！
吴迪就嗔怪似的瞪了他一眼。你这家伙，我是说正经的！又叹口气，说，你是不懂的。
我记得你说过相信我是干净的呀！李青山说，带点揶揄的语气。
我是说过。吴迪说，然后站起来，侧过身子问道，你想喝点什么吗？
李青山忽然被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他想都没想，就一把捉住吴迪撑在桌角的那只手，对她说，那你说我不懂？
他觉得自己的手和声音都微微地有些颤。
吴迪望着他，没有回答，但也没有挣脱。她的脸一本正经地红着。
李青山也起身，犹豫了一下，他说，迪姐，不晓得为什么，从那次送苹果之后，我就一直想着你。我知道这很不对，但就是控制不住的要想！
你有了小璐了！吴迪低声说，并不看他。
是的。可我太喜欢你了！我……李青山嘴唇在动，不过吴迪听不清他说的什么。
吴迪就靠到他怀里来。李青山想抱她，手却举着，象是不知道放在她身体哪个部位才对。就干脆用双手捧起吴迪的脸，一低头便吻住了她。刚开始还是凉凉的，但是舌头触到一起时，就又柔软又温热了。他俩抱着吻了几分钟。李青山试着推她，吴迪清楚他的意思，她就配合着动了一下；两人就抱着移向卧室，但是嘴巴仍没有松开。他们进了一间客卧。
两人迅速脱了衣服。吴迪伏在李青山身上，仍然是一刻不停地亲吻，喘着气；最后，李青山在她的引导下终于进入了她润滑温暖的下部。吴迪的长发披散开来，她坐在他的大腿根上摇晃着。李青山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原来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吴迪到了床上却有股不顾一切的狂劲儿！再一想，他就明白了，她理所当然是饥渴的。李青山记起很久以前在哪里读过的一句话：“侍候女人的神性，歌唱她带来的感觉。”那不是他正在做的嘛！
李青山将自己释放出来时，闻到了一阵浓郁得不可思议的花香，他几乎昏了过去；挣扎着抬起头，目光从卧室投向餐厅，餐桌上的那盆水仙依然自顾自地开得好好的，台灯的黄光静静地抚摸着它们，那些洁白的花瓣仿佛许多欲言又止的嘴唇！
他将目光收回，看着吴迪的脸，仔细辩认她背光的面部和五官。她的双眼紧闭着，脸上的潮红消退了，她已平复如常。不过，当他细看时，就看到两滴泪正从她的眼角往外渗出。

六

过了几天，小璐来李青山的住处找他；这让李青山颇感意外，又因为那晚和吴迪做了那事，对着小璐时心里便生出一丝愧疚，就不怎么敢看她。小璐说，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告别？李青山很是不解，你要去哪呀？
我辞掉工作了；想去南方找工作，有同学在那里。
李青山一听，心就往下沉，他呆呆地望着小璐，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对这地方厌烦了，想换个环境。小璐说的轻松，不过能看出来这其实是个艰难的决定。
李青山忽然就有些气；虽然他俩之间还没什么，可是小璐跑来不过是为了跟他宣布她的决定而已，并无半点商量的意思，这让李青山心里很失落。羞愧之余不免又添了些恼怒。
这里就一点也不让你留恋吗？李青山想，傻子都能从自己的话里听出不甘与讽刺来吧！
小璐看李青山的眼光里就掠过一丝幽怨。也不知这是不是李青山的错觉，这让他重又回想起那次小璐在医院走道里的情形来；不仅如此，当他细看小璐脸上的表情时，觉得她快哭了。你说我应该留恋什么呢？小璐反问他。
还好，她并没有哭出来。
李青山便想，是啊，她应该留恋什么呢？我吗？家人？还是工作？对了，工作……
不等他开口，小璐接着说，不过这样也好，清白得很，我是我，你是你，互不相欠，从此我们都能有各自的生活！
小璐！李青山叫道，他想制止她往下说，但转念一想，也许她是真的要走了，何不让她说个痛快呢？于是，他就默不作声了。
当然，也可以说和你没有关系……小璐一边摇着头，眼睛望着地面，欲言又止时，她的眼泪就下来了。李青山觉得自己的心直往下跌。恍惚间，他似乎听见一个声音在问，你心里到底有小璐没有呢？为什么你的心如此难以捉摸呢？
小璐断断续续地哭诉起来。李青山不知自己是否该坐到她的身边去，伸手揽住她瘦削的肩膀，安慰安慰她；但他内心深处却有些自惭形秽，觉得自己已无资格靠近小璐了。于是，他就坐着没动，只从纸筒里抽出几张卫生纸，递到小璐手上。
……你知道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吗？哎，可怜啊，只有你一个人蒙在鼓里！小璐说，那语气里明显带上了一缕嘲讽。王大伟，你的顶头上司，他就是个人面畜牲，衣冠禽兽……
李青山愕然。他是你姐夫！怎么这样说他呢？
他玷污了我！小璐说，她用双手遮住脸，不想让李青山看见，他就只能听到一抖一抖的压抑的哭声。她的身体无力地摇晃着，看上去随时都可能因支撑不住而跌倒！
李青山忽地站起来，什么玷污？他听到自己尖声尖气地问她。
小璐止住哭，露出很诧异的表情，她没好气地说，什么玷污？你说呢？难道不懂！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两年前，我在医院实习时，住在表姐家，……有一回，王大伟趁我睡觉时强行占有了我！
在他家里？李青山不敢相信。
是的，那时表姐在和别人合伙做生意。那天她回来得晚了。
小璐一边说，一边眼泪又流下来了。李青山很茫然，有几分钟的时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既想靠近小璐，又想从这里匆匆逃走。
小璐突然嚯地站起身，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扭头朝卫生间跑去。
李青山呆呆地站在房间中央，仿佛置身于一座无名孤岛，四周的一切变得极不真实，沙发啊茶几啊电视柜啊什么的看上去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能听见卫生间传来哗哗流水声，和小璐吸鼻子的声音，不过感觉也很遥远。李青山十分空虚，但有一帧画面却越来越清晰地浮现于眼前，就是王大伟站在窗前的那个背影。——那里面一定藏着什么，李青山当时就觉得王大伟那一举动不那么寻常，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原来当时他就起意要将小璐介绍给他做女朋友！可是……这中间还是有太多说不通之处，李青山觉得太阳穴那儿开始隐隐作痛，他不由举手在脑袋上拍了两下。他竭力想从眼前的一团乱麻里理出一个线头来，可是实在太乱了。他一筹莫展！
小璐从卫生间出来了，见他不做声，便说，你是不是在想怎么不告王大伟呢？
嗯，李青山点点头，不过他心里并没有想到这上面来。经小璐一问，他才觉得这其实是个特别棘手的问题。
小璐说，我想过要告他的。但事后他求我不要声张，他说他酒后乱性，后悔得要死。他会为自己的过错负责，会补偿我。要是这事捅出去，他的前途啊事业啊名誉啊就全毁了；而且，我也得不到任何好处。我冷静下来一想，就觉得这事真没办法。但我还是跟表姐讲了。她差点疯掉，不过等她冷静下来想过了，也知道没有办法。虽然她早对王大伟死了心，但她还是想尽力维护一个完整的家呀！再说，要是这事真闹得风风雨雨的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脸能往哪搁。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王大伟一再强调的前途了。说真的，谁不愿意自己的男人有出息呢？
李青山瞧着小璐，她在他眼里真是一个被侮辱和被玷污的人了！他怜惜她，但又隐隐觉得她也特别可恶。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简单说来，他现在既想保护她，又很想揍她一顿。但李青山努力保持克制，他一语未发，双眼圆睁着听小璐继续往下说。
王大伟后来确实给了我很多补偿，包括搞定医院的工作，去年还给我买了一套小房子，……当然，还包括我的终身大事，他们知道，只有将我好好的嫁了，这事才能彻底抹平。那就是你我为什么会认识的原因！虽然你没有喜欢上我，但我估计你也考虑过和我结婚的事吧？因为王大伟知道，你是他的人，他能把你捏在手心里。把自己的表妹介绍给你，你正好能牢牢地傍上这棵大树啊！也许这话你不爱听，但这是事实。
……
不过谁也没想到，王大伟会得重病，他的前途就此完蛋了。我想这是报应，他罪有应得！就象俗话说的那样，牵一发而动全身，估计很多人都会重打自己的小算盘吧！反正我知道，连忍气吞声的表姐都会重新考虑自己的生活了，你呢，我不知道你的情况，你也一般不会跟我讲。我是这么想的，如果你喜欢我，那么我就将过去的一切忘掉，跟你结婚过日子；如果王大伟没有得病，那么你也有可能跟我结婚，那我还是会答应你，同样将过去的一切忘记。可惜的是，这两样都落空了，你说我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李青山默默地听完了，他现在倒冷静了许多。这么说，你是真的要走了？他问。
是的。我的辞职报告已经交上去了。我现在一心想着的，是在另一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小璐说，她眼睛红红的，但泪痕已干。
那你为何要将这些告诉我呢？一走了之不是更好？李青山说，他竟没发觉这话里的狠心与残忍。
小璐却昂头直视着他，那你敢说你现在后悔知道这一切吗？
李青山语塞。他站起来，轻声问，你能在这等等吗，我想出去一下！
去证实我的话？你去吧，反正我也不怕了，撕破脸就撕破脸！小璐说这几句话时，没有看他，准确地说，是没有看他的背影，那时，李青山已经快步从屋里走出去了。
十分钟后，他就到了王大伟家。吴迪正坐在餐桌边看书，桌上的水仙花似乎已开到了一种极致。一阵浓香扑鼻而来，李青山忍不住深吸了一口。吴迪见到李青山，站起身来；双颊霎时红了，略微慌乱的样子，她低声问，怎么来了？
李青山晃着脑袋，满脸嘲讽地望着她，怎么来了？来说说你们做的好事啊！
吴迪的身子明显颤了一下。她望着李青山，用半是恳求的口吻说，我不懂你说的什么！
哈哈！李青山忽然笑出声来，把吴迪吓了一跳。她扶着桌沿慢慢坐下去。
李青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觉得她就像一名等待判决的犯罪嫌疑人。想到这一点，他竟意外地感到了一丝幸灾乐祸！
小璐要走了，离开所有人！去南方。
吴迪抬起头来，问李青山，她都跟你说了？
都说了！我什么都知道了！你们再也别想把我蒙在鼓里！李青山尽量克制自己，不过他还是激动起来，声音也越来越高。我来只想跟你说，我要和你一刀两断！还有王大伟也是，从此，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说完，李青山觉得特别痛快！他似乎看到自己嘴巴里嘣出的词句还久久悬在静默的空气中。没有人能无视它们的存在！但这时，他听到另外的房间里有人咳了一声。李青山一惊，是王大伟！他在家里。是自己从头到尾将这个问题忽略掉了。
李青山看了吴迪一眼，她望着他无奈地点点头。
他便走进另外那个房间。王大伟斜靠在床头，他目光阴鸷地望着来者，好象完全不认识他似的。他嘴唇颤动着，不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搁在被子外面的双手也和双唇一样，一直抖着，他似乎想招呼李青山坐下，但又流露出嫌恶的表情。最后，他干脆将头往后一靠，合上了眼皮。惟有那双手象遭天遣似的抖个不停！
李青山就退出来，一句话也没说。他看见吴迪仍然坐在那儿，已是泪流满面。桌上的水仙花就在那一刻凋谢了！那盏台灯依然暖暖地发着黄光，但那些洁白的花瓣已经零落于桌面。
李青山真想去抱抱她；但他没有，他望了她一眼，便一言不发地走出去了。
不知小璐还在家里等我不？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