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蜗牛

叁月不插秧 发表于: 2015-11-28 03:22 来源: 今天

两位不速之客,周六一早就出现了。
走进办公室,我一眼就发现了王总和他的司机,西装革履的总经理眺望远景,一言不发,司机李城向我要前几天送来的招标书原件。
我如实以告,送到罗主任那里了。
哼!
王总用鼻腔发声,锃亮的大背头纹丝不动,
司机李城应声而起,钻进了办公室的里间,他身材高大,脑袋几乎碰到门框。和总经理的后脑勺共处一室,我手足无措,司机很快回来了,他一无所获。
王总又哼了一声。
司机明白了,问,罗大丰手机几号?
我交出号码,李城打了一通电话,口气很是傲慢,命令罗大丰赶紧来公司,然后斩钉截铁挂了电话,没有给对方说话的机会。王总没有再哼,一头钻进了罗大丰的办公室,李司机也跟了进去,我端详着一高一矮两个背影,发觉二人十分相像,连那个锃亮的发型也是如此。
罗大丰很快到了,他瞄了我一眼,就钻进了办公室,眼神有些古怪,我愉快的看着那后脑勺翘起的一撮头发(他可不是个早起的人)。里屋传出了训斥声,我用纸把豆浆和油条小心包好,塞进抽屉,展开了轻快的图纸,但李司机又钻了出来,命令我道,你进来,跟他一起找!
里面是一片图纸的海洋……
蓝色油印纸和白色复印纸间杂一处,泛滥到四只锃亮的皮鞋前就止步了,大幅铅笔绘制的弧线仿佛指引方向的海图。作为大昌乡塔沟中学二班的前文艺委员,诗歌爱好者,除了以上比喻,我还为这一场景找到了如下象征:
1:审视着我们的波塞冬,及其手下李城。
2:我(张富文)与罗大丰,两个奴隶水手的眼神从不交错,排桨翻动了白色的浪花,拉起了——
3:被窒息的斗室之风鼓满的风帆,带领着我们寻找——
4:小小的招标书,即:《允州市金彩大厦建筑安装工程招标书》,竖排黑体——蓝色大海中的一页斑斓小岛。
妨碍我为这幅美景绘上棕榈与小螃蟹的是罗大丰的喃喃自语。我很想对他说,罗主任,早干啥去了?我在心里把这句话重复了三遍,还是没有胆量讲出口,于是悄悄的站了起来,自觉的归附于另一个群体,此时阵营变化为1比3,罗主任的屁股惊慌失措,一地图纸踩满了鞋印,令人想到暴风雨蹂躏下的海面。
罗大丰!
前舵手罗大丰惊愕的抬头,堆起了满额皱纹,李城盯着他,眼睛象手电筒一样锐利。
招标书在哪?
罗主任结结巴巴,说出了每个人眼中的事实,招标书弄丢了。角落里的王总啪的一声拍案而起,罗主任被吓的一哆嗦,桌上的文具匣,墨水瓶以及一缸小金鱼也随之一跳。李城指着罗主任的鼻子大喊一声,
你混蛋!
罗主任被骂懵了,眼睁睁看着司机的指尖,他的眼睛有些斗鸡,并且随着飞花四溅的口水不停眨动。王总重新坐回窗帘的阴影中,他那么矮小,马上就消失了,所以小办公室里虽然有四个人,却有两个是看不见的。
第二个隐身人就是我,我再一次环顾了这间小办公室,这里曾是我无数次的受刑地,罗大丰的吐沫星子很酸、很臭(他是一个老胃溃疡),六年来,我已经学会怎样在瓢泼大雨的间隙中喘一口气,王总是一个河南人,所以李城口中夹杂着一个接一个的“鳖孙”“兔孙”,我惊讶于他词汇量的丰富,无意中扭头看了一眼,发现阴影中的王总嘴唇也在无声蠕动,我吃了一惊,马上移开视线,好像看到了不该看的秘密。这时,罗大丰的举动打断了我的联想。
啪!
司机的脸上着了一记耳光,
王总捂着脸“啊”的一声大叫,跌下沙发。
李司机比我反应更快,马上冲了上去,扶住了王总经理,六只眼睛注视着站在办公室中央的中年人,准确的说,应该是八只眼睛,包括罗大丰自己,也不敢置信的盯着自己的右手。
那只手停在空中,白嫩、厚实,在八只眼睛的质疑下,仍然不为所动。那八只眼睛中,有一双恐惧,一双愤怒,一双惊讶,而他的主人罗大丰,注视着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目光中的哀切令人困惑。
漫长的一瞬间。
罗大丰唉哟一声,扭头就跑,李司机一手扶着即将昏厥的王总经理,一只手指着罗大丰的背影,对一旁的小职员喊道,
抓住他!

2
宣传彩页、拖把、一条白色的粘液。
噗通,我的牙!
一个人影在走廊尽头一闪而逝。

3
在楼下,罗的身影随着一溜青烟越来越小,我依稀觉得,车流中有人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不知道那眼中何意,但这辆05年的洪都电动车恐怕不好追了。
铃铃铃,铃铃铃。
一辆自行车从我身后驶过,我一个箭步跳在车前,车上的中年人猝不及防,赶紧捏闸,我双手按住他的车把,硬是把车挡停了。
中年人惊魂未定,你要干吗?说着,就来掰我握着车把的两只手。
我也被自己的突发奇想吓了一跳。松开手,我一指远处的罗大丰,那辆电动车连影子都没了,我愣了一下,只好说:
没事。
我有点窘,只好走开,尽量躲开背后的怒目而视。
太阳升起了,我并不急于回办公室,躲在一棵榆树的后面抽烟,这样一来,那个探头探脑的中年人就看不到我了。隔着一条马路,我的眼前是允州城建集团贴满白瓷片的六层办公楼,庞大、敦实、耀眼,左边是一家即将倒闭的木材加工厂(厂后的一排平房租给了公司做员工宿舍),右边是一片菜地,一望无垠,臭气扑鼻。六年来,我一直生活在这里。
除了痛恨罗大丰,我已经适应了这栋塞满了油印纸的办公大楼。我每天的生活就是画图纸,拿去给罗,让他臭骂我一顿,然后再返工。闲暇时,我尽可能多的从总务处索取免费的三角板、圆规、铅笔,用来编造各种虚假资料;到了夜里,我躺在十点钟停电的员工宿舍,听着老鼠在室友的柜子上爬,想到那份被罗大丰一次又一次撕掉的请调报告,整个人就堕入绝望之中,我已经二十七岁了,还没找到女朋友。我希望有朝一日让罗大丰这个蠢材也尝一尝这种滋味。
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了。置身于阳光之下,我望着这栋建筑忍不住笑出了声,
估摸着磨蹭够了,我才摸出手机,电话那边一个男声喂喂喂的喊了几声,我赶紧回答:
是王总吗,罗主任跑了。
囗囗囗(此处略去二十一字),不把他找回来囗囗囗(此处略去三字)你就别干了,囗囗囗(此处略去五字)。
我仿佛听到了六楼上的一个人把电话摔在座机上,挂掉手机,我又点上一支烟,心里想着,真他妈不想干了。

4
推开罗大丰家门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我并不着急,在市里吃饭的时候我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一直没人接。我讨厌罗大丰,他也不会爱听我能讲出来的那些废话。走进楼洞时,我只好这么想,应付一下也就是了。
防盗门没有关,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窗帘很厚,我因而步入一百二十平米阴影中,闻到了一股来历不明的气味,家中好像没人,我推开卧室的门,中年独居男子的人生一览无余,一领熟悉的黑夹克叠在床角不远处,这是房间里唯一整齐的东西。好吧,我可以理解,他这些年来的刻薄与苛刻不是没有理由的,我有点为自己而感动了,真的,这是一种宝贵的品质,可惜罗大丰不具备这一点。
我退出来,把头探进了厨房,喊了一声:罗主任。
咚!
头上着了一重击,我晕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后脑勺一阵剧痛,我从旋转木马的世界里逃了出来。
一双探询的眼睛与我相遇,见我醒来,那人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我立刻窒息,只觉得有一副肥重的屁股好似一辆坦克车,在我的小腹上碾来碾去,我用力掰开那双手,喊道:
罗主任,是我……
话音没落,啪的一记耳光打在我脸上(他今天特别擅长这一手),我登时头昏脑胀,本能的去捉那只手,但我的上司异常冷静,一只手死死按住我的脸,另一只手神出鬼没,灵活得令人胆寒。
作为一名制图员,我身高一米八,体重九十公斤,但推倒身上的小矮个,并不象去总务科讨不要钱的原子笔那么轻松,一方面心存忌惮,另一方面,对手的坚韧也出人意料,这着实费了我一把力气,脸上也平添几处抓痕。出于无奈,我往他眼窝上来了一巴掌,罗主任身子一歪,什么东西摔碎了,我趁机一骨碌逃开。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不明液体,喊道,你疯了吗?
罗大丰骂了一句很脏的话,又向我扑来。眼前金星乱冒,权宜之计,我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想把对方放倒,但罗的重心比我低,不太容易。我们俩搂在一起,象搅拌机一样,在五平方的小厨房里滚了一通,所经之处,瓶瓶罐罐象雨点一样坠落、爆炸。突然之间,我右耳一阵剧痛,原来罗大丰疯狗一样紧紧咬住了我,我听到自己发出毛骨悚然的一声尖叫。
剧痛之下,我全力挥出,一拳打在罗大丰鼻梁,他哼了一声,捂着脸倒了下去,指缝里涌出血来。当我摸到自己残缺的耳朵,我——一个三代单传的男丁——终于愤怒了。
一场大战拉开序幕,场面之混乱无以描述。我几度想停下来想一想——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搞到这步田地?可是没有机会,罗大丰手持一柄平底锅,再一次恶狠狠的扑了上来。
终于,年轻人的体力略胜一筹,我把罗大丰压在身下,他彻底放弃了抵抗,我狞笑着,一拳又一拳的打下去,血从头发里滴下来,糊住了我的眼睛,世界一片黑暗,我抹了一把,觉得头有点晕。这时,我听到风声——向左一转头,看到了一只不锈钢锅。
这一瞬间,我看清了它的质地、款式和商标,甚至连锅沿凹下去的一块都无比清晰,我记得它一直象一只皮球在脚下滚来滚去,叮叮当当,被我俩其中某个一脚踹到了门后,应该就在不远处,绝境中的罗主任终于摸到了它,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挥了起来。在它即将落在我脑门上的时候,我想,坏了!
咚!
我又一次倒了下去。
这一次我没有昏过去,但也没有力气再一次爬起来了,黑暗是一种瞬息万变的烟花世界,我在里面走啊走,不时有闪电般的光使天地间亮彻。

5
一具死尸问另一具:
你死了没有?
另一具呻吟了一声,作为回答。
又过了一会,那具男尸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我躺在煤气灶旁边,想把耳朵塞住,可是一动就想吐。罗大丰十分悲伤,他啜泣个没完没了,声音又细又尖,仿佛拧紧了一只生锈的螺丝钉,听得我五脏六腑搅到了一处。
我对老家伙说,别哭了。
没想到,他居然嚎啕了起来。无奈之下,我把脑袋挪进煤气灶下面,盯着一节黑乎乎的胶皮管子,积蓄体力的同时,琢磨自己是否打坏了他的脑袋。
我挣扎着坐起来,想看一下伤势,但厨房里黑漆漆的,我只好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前挪,迈过躺在门口的罗大丰,在窗前我检查了一下,没有大碍,只有肚皮一直撕裂似的疼,对着已黯淡的天光,我的腹部血乎乎的。
回到厨房,血肉模糊的爱哭包还没有停下来,他双手捂着脸,蜷成一团,宛若一个小婴儿,他哭得昏天黑地,沿着指缝,流下一行行粉红色的泪水,我站在那里,欣赏了一会自己的成果,才大声问道:
罗主任,家里有纱布吗?
没有反应,我摇一摇头,自己翻找起来。
走进卧室,一个红色的人迎面而来,吓了我一跳,才发现是一面落地镜子,我不禁退后一步。
啊……
镜子里的家伙,他的样子糟透了。
我不由得为这个人难过——他从外到里,连灵魂的深处都坏掉了。唉,我有一点懊丧,摇一摇头,一些玻璃渣从头发里掉出来,一阵窸窣。
我伸长脖子,想仔细看一看:镜中这家伙比我印象中胖一些,嘴唇肿得老高,似乎期待着一次有力的接吻,他咧开嘴想笑,一滴血却从头发里渗出来,沿着脸部的轮廓,在颧骨上改道,蜿蜒而下……罗大丰的哭声高高低低,我突然一阵心酸,不知道该说什么,蘸着肚皮上的血,将镜中人的眼窝涂成了两团黑影。
没有纱布,但发现了一包蒙尘的卫生巾,我揭开一个,小心贴在腹部的伤口上,再次回到罗大丰身边,他对我有了反应,流着眼泪,提出了一个悲伤的问题:
小张,是你把招标书拿走了吗?
我摇摇头,对他说:
罗主任,我回单位了。
罗大丰狐疑的看我,一瞬间,我觉得他又要向我扑来,为了防止他再次犯病,我退后几步,站在大门口,罗大丰却抹一抹鼻涕,爬了起来。
等一等,我也去。
6
一辆公共汽车停在我们面前,居然有座位,罗大丰一瘸一拐在前,我跟在后头,保持着一贯的温顺。
不想承认,但我还是意识到了——我们被当成了怪物。这不能怪乘客们,他们都干干净净的,没有人流鼻血、肚皮上也没有贴着过期的卫生巾。这样干燥的天气,有的人还带上了雨伞。他们有理由害怕这俩人,特别是罗大丰,他落座时一声惨叫,车厢里的每一双眼睛都盯紧了他,看他抖得象一片树叶,还从屁股下面抠出一截染了血的玻璃茬。我的邻座是一个老太太,扣子扣到领口,白发一丝不乱,她一直目不转睛,盯着我腹部那块巨大的创可贴,在她的注视下,我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只好掩一掩衣襟。
老太太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我心中在想,总算把罗大丰带回去了,尽管代价大了点。
公共汽车上了立交桥,又下来,又上去,走上出城的大路。太阳落山,车厢里的面孔开始模糊,不必再躲避别人的视线,但罗大丰有点心神不宁,主动与我开口交谈。
小张,你老家在哪?
他突然亲切起来,让我不太适应,但还是回答,大昌。
大昌是个好地方,84年,也许是87年,我曾经去过一次,那里的胡辣汤很好吃。
乡下地方,我说。
有蜗牛吗?
什么?
隔着一个座位,罗大丰也许在盯着我,但是阴影抹掉了他的五官和脸上的血痕,这个浑厚的嗓音重新唤起了那个非常熟悉的中年男子。
有壳的,下雨出来,有吗?
我仔细想了想,有的。
大吗?
挺大的吧。
罗大丰的热情莫名其妙,有多大?
我真没心情跟他闲聊,但还是给他比划了一下。
你养过吗?罗大丰有点焦急的追问下去。
我想不起来了。
我是说,谁没有童年呢……胆怯的小玩物,树叶上,墙缝里,偶然间的一声脆响,或是鞋底的一团肉酱。有时候拿来放在玻璃上,或蘸了墨水在白纸上画线。思绪一旦放开,马上就随着颠簸的旅程驰骋开来,啊,乡间小孩的日常生活,砍光了树的土山、羊群、穿红棉袄的表姐……我,一个二十六岁的乡下孩子,已经四年没有回家了。罗大丰也沉默着,在我的上方,一排广告吊环随着阴影晃动不已,过了一会,他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养过一只。
我还在回忆中飞奔,根本没有要刹车的意思,但罗大丰自顾说了下去:
我叫它牛牛。
因为它是一只蜗牛嘛……
我抽屉里有一只木盒子,就养在盒子里,蜗牛这个东西是很好养的,什么都吃,有时候我把煎饼里的生菜叶子给它,或者捡一些白菜……
汽车猛的跳了一下,把我从椅子上颠起来,撞到了伤处,我忍不住骂了一声,故乡的映像烟消云散,单身中年男子的宠物情愫也告一段落。我抓住拉把站起来,咒骂着,准备下车。
天已全黑,在路灯下,罗大丰喋喋不休,成为一种回家的必要氛围,月亮正在上升,通往开发区的马路人烟稀少,一次漫长的旅程行将结束,几个月以来,我头一次觉得宿舍里的小床是那么温暖,舒适。
罗大丰问我,小张,我们走错路了吗?
没有。
可是,我们的办公楼呢?
我抬起头,看到了绿化带旁边的木工厂,木工厂后面是一排高大的梧桐树,树影瑟瑟,背景是一望无尽的黑夜,空旷的令人害怕。
我不由的加快了脚步。

7
我跑在前,罗大丰气喘吁吁的跟在后头,翻过人行道的栅栏时,后边一声闷响,他从栅栏上摔了下来,但我没有回头,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个越来越清晰的庞然大物上,黑黢黢的树冠挡住了视线的一部分,我拼命往前跑,迎面来了一个人,居然是宣传科的小于,与我擦肩而过,我就大叫:
小于,小于!
美女小于毫无反应,她两眼发直,眼镜的镜片碎了一只,我眼睁睁的看着她一头撞在广告牌上,咣的一阵铁皮响,但小于爬起来又继续跑,飞快。
然后我看到了——蜗牛。
一只象房子一样大的蜗牛,正在吃掉我们的办公楼。
咔嚓咔嚓,乒乒乓乓!
我耳中似乎有二十台搅拌机在作响,但是没有,只有一只蜗牛,镜子一般大的月亮悬在高处,照亮了面前的空地,那里只剩大楼的三分之一,蜗牛就在上面,硕大无朋,驮着一个房子大小的圆壳。两条触角有水桶那么粗,灵巧的,朝各个方向挥动,一旦爬行起来,特别缓慢,它身体两侧的肉裙象水波一样飘动起来。
一个人,举着一把菜刀,突然从食堂里冲出来,杀猪一样大吵大嚷。
那不是王总吗?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攀着半截残墙,竭力想翻过去,他那么胖,攀登的样子极其愚蠢,可是这人发了疯一样拼命攀爬,居然靠近了蜗牛,王总向蜗牛一刀砍去。蜗牛高高在上的触角之一,往后一张,那自不量力的一刀只留下了一道白印,把行凶者吓坏了。
当啷。
菜刀落地,然后蜗牛回头,轻而易举,一口吞掉了王总。
它并未停下来,那双触角再一次转了一圈,向档案室前进,所经之处覆着一层白亮的黏液,铁铸的档案柜被压扁了,格吱作响,蜗牛巨大柔软的身躯就像水一样从档案柜上面流了过去……
二十米开外的我看着这一切,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跌坐在花坛旁。
花坛里有动静。

8
拨开稠密的冬青,下面躺着一个人。借着月光,一张面红耳赤的胖脸贴着丛丛根须——是李司机。我忙于搀扶,他却把一口酒气喷在我脸上。
你是谁?
他满脸是土,在花坛里蠕动,就象一条肥蛆,搅得冬青哗啦直响,还不小心蹭掉了裤子,露出了一条窄小的花裤衩。醉汉一刻不停的嘟囔,我心里着急,只好低低的呵斥:安静点!没想到醉汉勃然大怒,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领。
你敢!他一声大吼。
这恶狠狠的眼睛在月光下,象一把锐利的手电筒,我情不自禁的服了软,待要解释,他又换了一副嘴脸。
嘿嘿,吓到你了!
这个酗酒的王八蛋指着我的鼻子,哈哈大笑,那模样天真无邪。而我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不由自主的挥起了右手。
一天下来,我发现自己已经熟练了这个动作:
啪!
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李司机捂着脸,安静了下来,在他睡着之前,中年男子偶尔发出一两声啜泣。没有人留意他,接下来的一夜,我和罗主任一直蹲在道沿,夜风习习,我们看着月亮下的蜗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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