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房积忠
一
这天，下着小雨，有点阴冷。养老院里匆匆忙忙来了两位客户。
一位中年妇女领着一位八十多岁老人，老人身穿着灰蓝色中山服，挎着一只陈旧的黄色，似乎有点心神不安，东张西望的。他们来到养老院的客厅。不一会中年妇女就问道：“请问这儿谁是负责人？”
“哦，这养老院是我和妻子合开的，有什么事吗？”我回答。
“呵，好。”她随即指着身边穿中山服的老人说：“他是我的大伯，今年八十五岁了，这么多年来都是一个人独住，现在年龄大了，做下人的也不放心，我想把老人安排到你们这儿行么？”
“好啊，养老院刚开张，这儿的环境和条件都不错，服务质量也挺好的，你就放心吧。”我妻子满脸热情地说，然后她顺手移过两把椅子说：“请二位坐下来说话。”
中年妇女笑笑，两眼望着我的妻子，不一会就直奔主题说：“大伯要是入住进来，每月的费用大约需要多少钱？”
这时我的眼光一下子落在老人身上，并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老人虽然八十有五，看上去身体还硬朗，肩上挎着鼓鼓的黄包，双手还拎着装满衣物的塑料袋，想必自理能力还行吧。我思考了一会儿说：“看来老人的身体状况还不错，可以按自理等级收费，最低价每月一千块钱。”
“啊，吓人，每月一千块钱，土匪，抢呀！”老爹忽然“嚯”地站了起来，沙哑着声音，睁着圆圆的红眼，身体有点颤抖，大声说道：“你这哪里是在为人民服务呀，我老了，吃不了什么，喝不了什么，每月的伙食顶多也就三百多元，还有什么费可收的？搞钱也不能黑心啊……”
这时我发现老爹有一点儿脾气，他个头不高，头发花白、蓬乱，直直地站着，说话不拐弯，直来直去的。我觉得老人是旧时代过来的人，节约惯了，把钱看得重，也舍不得花钱，这在情理之中。于是我耐心地解释道：“养老院的收费是有国家依据的，不会乱收费。需要全护理的每月两千块钱，半护理的每月一千五百块钱，收您老爹的费用已经是最低的了。”
“那我们不住了，走，……不花冤枉钱。”老爹拉着他的侄女一边往外拽一边说：“不住了，还是回到我的桥洞里，自在些，再说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
“啊，别走，别走。”老爹的侄女说：“既然来了，就好好的谈谈，看可有商量的余地。”接着她带着歉意的表情对我们夫妇说：“请原谅，老爹就这个脾性，一生算小，舍不得花钱，这样还是过了一生的穷日子。”侄女说着，眼圈儿有点儿红：“我这个大伯一生都没结婚，无儿无女，过着独孤无依的生活，性格还有点倔强，但人很善良，也挺勤劳的……”
“老爹是那个单位退休的？”我似乎有点好奇。
“他一生没有工作单位，现在老了，靠政府的低保过日子。”
“老爹没有住的地方吗？”我想知道老爹更多的一些情况。他的侄女说：“老爹以前有过一间十几平方米房子，后来政府棚户区改造拆迁了，还房时老爹舍不得加钱增加面积，我们就拿出一些钱为老人增加了一些面积。老人看我们一家三口没有房子住，一直租住在外面，老爹尤其心痛我的孩子，就将房子让给我们住，我们打算带老爹一起过，没想到他悄悄地离开了我们，走了……”中年妇女说到这里止不住留下了眼泪：“我们一直不知道老人去了哪里，就四处寻找，怎么找也找不到，好像突然从人间蒸发掉了，早知道这样，我们死活也不会住老人的房子。这一晃，几年过去了，我还是听一位熟人说他看到过老人，并说出了具体的方位，我们这才从一个桥洞下发现了老爹……”中年妇女说着，用手帕擦擦眼角的泪水，继续说：“我们找到老爹后，叫他和我们一起住，他不干，说房子小，孩子要读书，这样就打扰了我们，他的心会不安的。于是我们找到一个折中的办法，既然不愿意和我们住在一起，那就到养老院来，老人还是不干，说自己在桥洞里住惯了，也不用花钱，这次我们坚决不依老人，执意要带他来，就连拉带劝的来了……”
“走吧，走吧，啰嗦什么？这里我还住不习惯呢，地面金光闪闪的，像镜子一样，多滑呀，我还怕跌倒呢。再说了，现在的人啊，除了赚钱，还想什么？毛主席的话也不管用啦。”老人有有点不耐烦了。
“老爹爹，您先坐下，别急，谈成谈不成都没关系，您老先喝口热茶。”我妻子热情地说着，然后按下老人，给老人沏了杯热茶。
这时老爹的侄女满脸堆笑，带着恳求的语气说：“看在我大伯没有退休工资，靠低保生活的份上，二位老板能不能再降低一些费用？”
“五百，每月只能交五百，多一分钱我都付不起，我每月的低保还没有五百呢，哪来的钱给你们？要是不行，我们就走。”老爹用手敲着桌子，坚定地说着。
“我这养老院的房子是租来的，，每人每月的伙食费和房租费加起来也不止五百元，再说了还有人员工资，水电费等开支……”
我给老人简单的算了一笔账。
“哎，哎，”老爹侄女满脸陪笑地说：“你这是善人做善事，好人有好报，像我大伯这种特殊情况，请你们开恩开恩吧，能不能收个成本价？”
“不行，我只付得起五百元，多一分钱也不干，要么留下，要么走人。”看来老爹倔强的脾气发了，他那浑浊的眼睛里似乎还带着点怒气，手依然敲着桌子，嘴巴里还哼哼的。这时他侄女马上制住了老人的火气，温和的面向我们说：“老爹老糊涂了，说话从不让人，你们也别见怪，老人一生耿直，从没有心眼儿。麻烦你们收下吧，让老人过一个稳定的晚年，享点儿清福，我求求你们啦，以后我烧香拜佛时也会为你们祝福的。”
这时我望了望妻子：“这是位孤寡老人，没有收入，只靠低保，的确困难，你看呢？”妻子沉思了一会说：“既然这样，五百，就五百吧，就当是做了一件善事。”妻子做了最后的拍板。他的侄女马上高兴的向我夫妻俩鞠了个躬表示感谢。老爹也呵呵的笑了：谢谢，我会记住你们的善心，进来后我会帮你们养老院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不会让你们吃亏的。我满意的朝妻子点点头。
随即我们为老人安顿好了房间……
二
老人姓牛，大家都叫他阿牛老爹，他也“呵，呵”愉快的答应着。阿牛老爹每天天放亮就起床出去锻炼身体，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每次出门时肩膀上都挎着那个破旧的，打了许多补丁的大黄包，到了吃饭的时候才回来？难道包里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有一天天刚蒙蒙亮，下着雨，阿牛老爹依然很早出门，正和我打个照面。我热情的招呼着老人说：“阿牛老爹，下雨天还锻炼身体啊，天天背着个大包，不累呀？”语气里带着一点试探。
“不累，不累”。阿牛老爹一边说，一边用塑料袋把黄包裹了一层。这更引起了我的好奇心。“阿牛老爹，包里有什么好东西？天天不离身的？”
“一个老头，哪有什么好东西呀，就几件衣服，带在身边放心些。”
“院里有衣柜，放进去锁上不就行了，干嘛天天带着，不麻烦吗？”
“锁，是锁君子的，锁不住小人啊。”听了阿牛老爹这句话，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看来老爹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随着一段时间的交往，我感觉阿牛老爹是一个挺讨人喜欢的人，也很实在。我们养老院里有二十多人，其中有六个手脚不能动弹，需要喂饭的老人。每次开饭时，阿牛老爹就帮着干活儿，每次喂两个老人吃饭。喂完后，还帮着洗碗，打扫卫生，端水倒茶等，俨然像一位熟练的老护工，这大大减轻了我们的工作量。待到他把一切事情做妥了，才拿起碗筷和护工们一起吃饭。我的妻子常常夸他是一个勤快人，闲不住。
有一天，有位老人因为不小心
将桌子上的饭菜打泼了，撒了一地。我正要拿起扫帚，塑料桶准备清理时，一把被阿牛老爹拉住了大声说：“别，不要扫，这泼在上面的饭菜还可以吃。”说着他就弯下腰，低着头，张开嘴，双手捧起上面的饭菜往嘴巴里送。见此情景我急忙上前阻止：“不，这不卫生，会生病的，阿牛老爹！”
“不要紧，这上面的饭菜是干净的。粮食嘛，不要浪费掉，可以吃的。”他一边说着还一边继续吃泼撒在地上的饭菜。我忽然感到一阵心酸。老人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经历过国家三年自然灾害，吃了太多的苦，对粮食的感受是我这一代人难以体会的。
不久，养老院里来了不少老人入住，本来就不多的床位一下子显得格外的紧张。阿牛老爹就主动请求自己让出床位，让给身体不方便的老人，自己搬到路梯口一个拐角处。
“啊，这可不行，这不是房间，又没有水电，不是人住的地方。”我阻止了阿牛老爹。没想到阿牛老爹悄悄的把原来大桥下面木屋里的东西搬了过来，很快在楼梯的拐角处搭起了一个“小窝”。我依然不同意阿牛老爹这样做。他却像没事一样说：“我身体还行，还能自理，有的老人更需要人照顾。”
妻子说：“阿牛老爹为了别的老人自己腾出了床位，为我们解决了燃眉之急，我们可不能亏待老人呀。”我点点头。老人搬进去没过两天，他的侄女来了，见此情景有点不高兴，脸阴沉了下来，说话没什么好语气：“这是人住的地方吗？你们夫妻俩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老人，你们给了老人最低价，我们表示感谢，但也不能这样，人要有点良心，好吧。”她的指责让我夫妻俩有点不知所措，尤其当着其他人的面，有点难为情。就在这时阿牛老爹及时为我们解了围，他朝侄女挥挥手，打断了她的话，然后站在中间说：“这事不怪老板夫妻俩，是我自己坚决要搬进去的，‘小窝’也是我亲手搭建的。我是看有的老人手脚不能动弹，比我更需要人照顾。院里的床位又不够，我让出床位，搬到这里住是为了他们着想，这事与老板无关。”阿牛老爹都这样说了，侄女也就不多说什么，但从她脸上的表情看，还是有点不乐意，没跟老爹打一声招呼就气呼呼的走了。阿牛老爹像没事一样，又挎起那补了又补的旧黄包走了。不仅是我，大家都感觉到了阿牛老爹从来身不离包，好像这包里装的不是某种东西，而是一个沉甸甸的秘密。这时我妻子热情地对他说：“阿牛老爹，出去玩呐，瞧，你的包都脏了，拿下来我给你洗洗，好吗？”
“啊，不，”阿牛老爹顿时有点慌张了起来，急忙用双手紧紧的捂住黄包，生怕包里的东西被人抢了去似的。“不，我这包不脏，谢谢，啊，不……”他有点语无伦次：“十几年了，我，一直背着它，背着它……”说着朝我妻子看了一眼，又下意识地将这陈旧的黄包捂在怀里。
“阿牛老爹，你那包里有金元宝啊？”我打趣道。
“不，不，”老人急了：“我有我的事，别问啦，好吗？”
“阿牛老爹，要多休息，还有什么事比您老身体还重要吗？”
“你们年轻人不懂，什么事重要不重要，我心里有数。”有时我觉得阿牛老爹好可爱，像孩子一样的单纯透明。阿牛老爹每天早、中、晚都出去，出去干什么，没人知道，给人感觉不像是锻炼身体这么简单。我感到好奇的是，他每次出去，无论阳光灿烂的好天气，还是刮风下雨的糟糕天气，他都会准时回来吃饭。有一次我问老爹：“您老怎么每天都能准时赶回来吃饭？”
“噢，嘿嘿，”阿牛老爹有点不自然：“我有一块老式的钟山手表，跟我几十年了，也修了不少次，眼看快不行了，时代发展快呀，这老表零件现在已配不到了。”我还是觉得阿牛老爹的行为不像他所说的那么简单。有一次院里的晚饭时间到了，阿牛老爹还没来，这可是破天荒的事，不妙，我的心开始蹦蹦的跳，老人不能出问题。于是我拔腿就跑了出去，四处寻找。已是秋天了，风呜呜叫，枯叶一片片在风里打转，有几分寒意。我找遍了各角落，也没见到老爹的影子。他这是到哪儿去了。我急忙打电话给妻子，将这事告诉了她，她在电话里急得要哭起来说：“老人可不能出事呀，”她发动了几个人分头去找。天越来越黑，夜越来越深，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依然不见阿牛老爹的身影。我们心急如焚，这老爹一个人的有什么重要的事忙啊，这背后……难道……
夜很深了，当我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养老院，只见阿牛老爹默默地坐在路梯口的房间里，楼道里暗淡的灯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我们又高兴，又诧异。老爹是怎么了？遇到了什么麻烦？神色这么不好。不管我们如何问，阿牛老爹就是不开口，他两眼也不看我们，双手抱着头，只偶然听到一声叹息。我隐隐约约感到阿牛老爹藏着什么心事，只是不愿意麻烦大家，这个也许与他的那个破旧的黄包有关系。从这以后，我对阿牛老爹有了警惕心，养老院对老人的管理可不能失控，要知道每个老人的行踪，以及内心活动，保证他们的安全。让他们过一个美好平静的晚年，这是养老院的责任。为此我决定对老人进行适当的跟踪，了解他的去向。
有一天，天蒙蒙亮，我就悄悄的尾随着阿牛老爹出门。他出门的时候还朝四周看看，我还是第一次尾随一个人，心里有点慌张，急忙闪到一棵树的后面，这时老爹从拐角处拿出一个硕大的蛇皮袋走了。我跟着他走过一个又一个街区，路过一个又一个垃圾桶。每看到一个垃圾桶他就弯下腰，低下头，双手伸进桶里在寻找什么，然后把一些纸盒子、可乐瓶子等一些能卖的废品装进蛇皮袋。啊，他原来一大早出门不是锻炼身体，而是捡破烂。这我就纳闷了，吃喝都是养老院包着，其它什么用品侄女也都给他送来，他干嘛还要捡破烂？难道他……后来一连几天都是这样，我基本上掌握了阿牛老爹的行踪以及行走的路线和范围。过了一个星期，我来到他楼梯口的“小窝”里，他正准备出门，我喊住了他：“阿牛老爹，出去锻炼身体啊？”
“啊，嗯，是的，嗯，有什么事吗？”老爹有点不自然地看我一眼。
“阿牛老爹，您说实话，是不是锻炼身体？”
“我出门干什事与你有什么关系吗？”老爹撅着嘴巴有点生气。
“有关系！关系大了，您既然进来了，就要服从我们的管理，因为我们要对您的安全负责。”我毫不含糊地说。阿牛老爹看到我的口气很坚定，就笑笑说：“放心，不会出事的，我只是出去逛逛，一会儿就回来。”
“不，阿牛老爹，你没说实话。”
老爹惊异地看着我，口气有点僵硬：“你，你知道了什么，你在跟踪我？你……”
这时我走近老爹身边，口气温和了下来：“阿牛老爹，如果我不知道您的行踪，还开什么养老院？您都八十多岁的人了，要保护身体，不要捡垃圾了，又不卫生。”
“你知道了？”
“我知道了，你在捡破烂，干嘛呢，您老缺什么可以告诉我，我会帮着解决的，不要再拾荒了，好吗？再说这也违背了养老院里的规章制度。”
“这可不行，我有我的事。再说了，有些可回收的废品不利用起来怪可惜的，生活好了，也不能浪费呀。”老爹的口气不容商量。我忽然感觉到阿牛老爹也是一个不好管理的人。
三
两年后的一个冬天，天下起了大雪，风呼呼叫。阿牛老爹从外面拾荒回来，还帮着院里的护工拖地，忽然一头栽倒在地起不来了，我吓了一跳，赶紧把老爹送往医院，经医生检查是患了老血栓。经过抢救治疗，算是把老人从死亡中救活了，但身体瘫痪，不能自理了。老人在医院呆不习惯，天天嚷着要回到养老院，回到他的“小窝”。我们拗不过他，只好又将他送到养老院，弄一间大一点房间给他住，改善一下生活环境，可阿牛老爹就是不肯，非要回到他原来的“小窝”。这一次阿牛老爹是卧床不起了，大小便、吃喝、行动全要靠护工护理，身边离不开人。由于阿牛老爹平时为我们义务干了不少活，心地又善良，虽然是全天护理，但我们也没加一分钱的费用。老人有点过意不去说：“唉，孩子，我拖累你们了。”
“哪里的话，您老帮我们干了那么多的事，现在您有病，我们现在服务您也是应该的，您老一定要宽心养病啊。”不知为啥，阿牛老爹在床上不安分，唉声叹气，一脸的愁云，问他，他也不说，到了这个时候，我想，他的“秘密”恐怕也守不住了。那陈旧的黄包天天放在身边，老人时不时的看它一眼，有时见到我们欲言又止。这次我抓住机会问：“阿牛老爹，上次你出门后大半夜才回来，忙什么啊？”老爹支支吾吾：“有些事——唉——孩子——你不懂，我老了——人，这一辈子啊……”我有点着急，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似乎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直到有一天，有位十五、六岁的孩子找到养老院问起阿牛老爹的情况，随着交谈的深入，我才知道那天晚上这个孩子生病了，老爹一直守在他的身边，直到半夜才回来……
时间又过了大半年，阿牛老爹终于不行了，喘气越来越重，我也知道就这几天的事了，因此常常守在他身边。一天午后，他一边喘气一边对我说：“孩子，打电话给我侄女……我不行了……我要见她一面……我有话要跟她说……”
“您老不要多说话，还是去医院治疗吧。”我有些难过。
“不啦，不要花冤枉钱了，我知道……不行了……我有话要说……”阿牛老爹两天没吃一点东西，说话断断续续的。我急忙打电话叫老爹的侄女过来，说老人不行了。不一会他的侄女赶到了，我夫妻两也一同走到老爹的床前。阿牛老爹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地说：“孩子，我，不行了，我，嗨，我，一生无用，也，也没，没什么本事，我，活，活，不了几天了，我，我，有一个遗愿，几年前，我，资助了两个贫困生，他，他们的，父母都，因，因病去世了”。看着阿牛老爹说话很吃力样子，我劝他休息一会儿，有些事等身体好起来再解决。
“不，不，现在，这，这两个孩子，都，都在，上，上高中，你们，一定要资助，这，两个孩子，完，完成大，大学学业……让，让他们成为，社会上有，有用的人……”这时老爹的侄女也劝老人少说话，多休息，然后倒一杯水递到老人跟前。老人推开侄女的手，继续说：“他们的，电，电话号码，就，就在我，我的，黄，黄包里……”这时老人的声音极为微弱，几乎听不见呼吸了，眼睛已睁不开，没想到在他一生中最后的瞬间，还是用手紧紧的捏住他侄女的手说：“你，你，一定要答应我。”老爹的侄女也是个善良的人，她也捂住老爹的手说：“放心吧，我答应您，一定实现你的遗愿。”
“嗯，好，好，这样，我，我就放心了……”说着，阿牛老爹静静的闭上眼睛走了。临走前，一只手还抓住那个陈旧的黄包。
这时阿牛老爹的侄女才松开老人的手，拿出黄包，当着我们夫妻俩的面打开。最先露出来的是一件半新的中山装。他侄女说：“这件中山装是老爹五十岁生日时，我妈给他买的礼物，老爹只有在做客和喜庆的日子里才穿，平时舍不得穿。三十多年过去了，还这样成色。”他侄女边说边翻看着。不一会从包底露出一件四方形的蓝包裹。他侄女取出包裹说：“拿剪子来。”我的妻子递上剪子。他侄女将捆绑的绳子剪断，打开蓝布，又是一层包装，又剪断绳子，打开一看，“哇”，是一捆一捆用橡皮筋扎好的百元大钞，还有零散的五十元、二十元、十元、五元……里面还有一个小包，装着二元、一元、五角、二角、一角……不同时期的人民币都有。这时他侄女请我夫妻两帮他清点一下。我说：“这样吧，先安顿好老人的遗体，做好他的善后，再来办这件事，好吗？”。
“好的”，他侄女联系好殡仪馆，不一会车子开来了，将老人的遗体送走。第三天我们将老人葬在陵园里。遵照老人的遗言，葬礼很简单，没有追掉会，没有告别仪式，没有讣告，也没有通知什么人。老人一生寡居，过着孤独而简单的日子，唯有资助的两位学生，视为自己的孩子。办好这些事，没有花包里的一分钱。此刻，我对阿牛老爹的侄女的精神境界感到钦佩。
四
一个星期以后，老爹的侄女又来到养老院，请我们夫妻俩帮她清点一下阿牛老爹包里零零散散的钱，一个人怕半天数不过来，另外也算是做一个老人遗产的证人。于是我们三个人开始清点钞票，忙活了大约半个多小时才清点好，共计5万5千7百3拾元2角5分。这就是阿牛老爹一生的积蓄，准备用来帮助两位贫困生完成大学学业的。包里还有一本小本子，发黄，破旧，中间还插有八个样板戏的画，这本子也大约用了不少年了。
老爹的侄女打开小本子，本子里插着一张纸条，纸条上歪歪斜斜的写着一些字：“侄女：我死后请帮我完成两个孩子的学业，我会保佑你的。”本子上还记着两个学生的联系号码，学校和居住的地方。在黄包的第二个隔里，还看到一封信，从笔迹看是一位学生写的，打开信，里面写道：“爹爹，清容许我这样称呼您，您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您过着艰苦的生活，却无私的资助我们的学业，您的恩情我一辈子会铭记在心。爹爹，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学习，长大后一定以您为榜样，做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做一个帮助人的人。爹爹，只有这样，我才能报答您对我恩情。从您的行为中，我感到这个世界最珍贵的是不是金钱，而是人的高尚，伟大的精神……
看完这封信，我们无言以对。这时窗外的阳光射进窗口，给着陈旧的黄包注入了生命的温度……
2015年11月
[ 本帖最后由 苏秦 于 2015-11-13 15:19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