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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吃苹果的女人(小说)

尘凡无忧 发表于: 2015-11-02 20:44 来源: 今天

爱吃苹果的女人(小说)

这里是那么冷清。确切地说是荒凉。
她呆呆地在白媚面前站住。
“你的名字简直就是一张名副其实的名片。”她曾经对着白媚感叹。
即使此时此刻,在她眼里也没有比白媚更千娇百媚的女人。

“以后我要有个女儿一定取名千娇。”那是多久以前了?曾经她很喜欢花痴地看着白媚。“要像你这样像个小狐狸精迷死人不偿命。”
那时候她们还在读书。她什么都是一般般,家世一般,长相一般,身材一般,只有学习好,好得跟她的各种一般极不相配。
“其实你还有一点非常好,就是心地好。”这句话是白媚对她说的。这种时候她就会很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这算什么啊。心好有什么用。心好又不能当饭吃。再说有几个人能够一眼看到心。何况我这人还雾濛濛的。”
她叫吴濛濛。她的名字总是她们的笑点。她们就那样笑做一团。像两朵半开的花亲昵地开到了一处。
那时候她那么喜欢白媚。喜欢她的美丽,她的单纯,她的凡事不经心。

“我一直,一直都是把你当作姐妹的。”她眼里浮起一层濛濛的水雾,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她今天不是来说这个的。可是她一定要先把这句话说出来。快二十年了。她认识白媚的时间远远长过石德。
她的胃又是一阵剧烈地翻绞。像白媚和石德丑陋地翻绞在床上。
这个世界能再恶心点吗?就可以一并都吐出来,一并把所有的污秽之物都吐出来。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沾染过这种恶心之事,即使再吐,也回不去干干净净的当初。

“白媚,当初你为什么那么做?”她眼中那一层水雾不再是水雾,而是瀑布,飞流直下。
她来之前警告过自己,绝不要在白媚面前哭。可是她的心那么碎,比她以为的更加碎,有更多的缝隙让眼泪无可阻拦地涌出来。
“石德还是你的。我只是爱吃苹果。你知道我只是爱吃苹果。”她可以想象白媚说这话的神情有多么轻描淡写。
“可是你已经有了你的苹果。”她的声音是哆嗦的。白媚还是当初她认识的白媚吗?
“我的苹果?我唯一的苹果早已经被无数人咬了,烂了,烂透了。我早把它扔了。”白媚尖利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墓园里。

那是第一次白媚这样形容她的前夫剑楠。那个风流倜傥能让无数女生失声尖叫的男人。
这是个疯狂食色的时代。连女人也毫不逊色地加入食色大军。廉耻?早已被当作食色的绊脚石被众脚踢开。东方女人几千年特有的含蓄羞涩之美更是近乎绝迹。
“别矫情了。难道你不喜欢剑楠?他那么帅。帅得那么蛮不讲理。还有什么比做他的女朋友更销魂的事情!”她记得年轻的白媚满嘴口水地盯着被重重女生包围的剑楠,眼里再挤不进一棵杂草的影子。

“他是我的苹果。命中注定的那个。”白媚曾经咬金断玉地说。

“你真的以为你钻进土里在他脚下开出花来就能绊住他的脚步吗?”她曾经试图用这样一句犀利无比的话刺醒被爱情迷魂汤灌得五迷三道的白媚。

“至少,能绊他一个回肠荡气的趔趄。”白媚冲她千娇百媚地嫣然一笑之后,便信心十足地昂首阔步走进婚姻。婚礼上白媚笑得脸都要僵住了。
只是,绊他一个趔趄就真的够了吗?她看着白媚的背影为她捏一把汗。没有女人会满足只是自己心爱男人的一个趔趄。


“那些都是逢场作戏。剑楠说了他只爱我一个人。”白媚一直是这样向她炫耀幸福。
“太耀眼了。”她总是这样一笑。“不过你觉得幸福就好。”
她跟石德结婚的时候,白媚跟剑楠依旧是那么亮光闪闪的一对。白媚还是那么美,她却直觉有什么已经不同了。
每一个人的痛苦都是秘密。白媚的自然也是。
若非那一天白媚在话筒那边说出烂苹果的话,她还不知晓白媚已经离婚一年多。

难道一个拿到了烂苹果的人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去偷吃别人的苹果?
“因为你爱石德吗?”她颤抖着声音问白媚。如果悲剧一定要发生,这是她唯一能够接受的理由。虽然石德已经跪地忏悔,说他是一时头脑发昏。可是白媚呢?白媚没有理由也头脑发昏啊。
“爱?别这么抬举你的石德了。谁叫他是苹果。谁叫他不拒绝被我吃一口。”白媚的话无情而冷血。
“你,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无耻!”那是她浑身哆嗦着对白媚说的最后一句话。
再多一个字都是更深的伤害,甚至伤害到岁月深处的那两个青春女孩,那两朵曾经开在一处的花。

“不是你的苹果,你吃一口还是不是你的。”她擦擦眼泪,从手袋里取出一个苹果,鲜艳欲滴,放在白媚的墓前。
“没有人会知道自己拿到的是什么样的苹果。这个苹果看上去很美,不过谁知道呢?也许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她记得白媚曾经指着一个苹果对她这么说过,像个哲人。

“即使拿到手里的苹果现在很好很完整,或许有一天它也会自己生出虫子来,或者也有可能被路过的人咬了一口。”她记得她是这么对白媚说的。

“即使被咬了一口,它依旧是你的苹果,如果你不主动把它扔掉。濛濛,对不起。”这是白媚临死之前发给她的短信。
她那时并不知道白媚将死。只是迅速地删除了那条短信,像惊慌地熄灭一团貌似幽灵一样的火。那几年她拒绝听说白媚的任何消息,就像生命中从来没有过那样一个形影不离的活生生的人。
所以当白媚自杀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她甚至不能相信那是真的。
再想起白媚发来的那条短信,就觉得一切都太像梦了,雾蒙蒙的梦。

听说白媚跟一个有妇之夫暧昧不清,左右是又犯了她爱吃苹果的毛病,结果被男人的老婆撞破,找人当众撕了白媚的衣服,并扬言以后见她一次打一次。
那个男人悄没声息地从她的世界消失。一个两个人的故事变成了一个人的独角闹剧,好像她自己把自己狠狠咬了一口,又好像她把自己放在众人面前被众人咬了无数口。
白媚大概就是这样想不开的。
她用力甩甩头,从头脑里甩出“报应”两个字。
这个世道流行肮脏的传染病,白媚不过是一个被传染的病人。她怎么都不希望白媚是这样的结局,即使她厌恶白媚后来的样子,但是她始终记得白媚曾经的洁白无辜。

与原谅与否无关,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想来看看她。只看一眼。只看一次。
她曾经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白媚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后来终于想明白:不需要理由。白媚只是一个爱吃苹果的女人。一个因为自己拿到了烂苹果就失去了平衡感的女人。当一个失去了平衡感的女人对男人无能为力的时候,她唯一能够寻求的平衡,就是破坏别的女人的幸福感。

“就因为你拿到的是坏苹果,你就要让别人分享你的坏运气吗?”她对着照片上的白媚苦苦一笑。
其实一个苹果不会因为被路过的人咬过一口而改名换姓的。相反,胡乱吃不属于自己的苹果,又怎知那是不是一只毒苹果。她叹口气,说不出是为了什么。
或许下次来她该在白媚的墓旁种一棵苹果树,一棵只属于白媚的苹果树。她慢慢地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石碑上年轻时白媚清丽的脸庞,转身向园外走去。

远远地,石德看到她的身影,便温存地迎过来,他们相视一笑。他们的目光同时落在她隆起的腹部。她就要有个女儿了。她一直犹豫着要不要给她取名千娇。
她没有告诉石德今天来这里看谁。石德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她让他等在这里他便等在这里,驯顺得让她觉得不适应。
墓园被他们渐渐抛在身后。阳光灿烂得像不曾跟随她去过那荒凉的地方。
石德一手开车一手腾出来放在她的手背上,暖暖的。

命运就像一只苹果,何止被霸道地咬了一口呢。在这一点上谁都一样。她静静地想,目光在窗外飞速地跟随车速移动。
总会有爱吃苹果的女人,也总会有从内部不知何时生出的虫子。
还好,她从没有因为自己的苹果被咬而生出邪恶的心肠。还好,石德只是被咬了那一口。还好,她没有随手就把被咬了一口的石德嫌弃地扔掉。

或者有能力遗忘,或者就勇敢地带着伤。她这样想着,慢慢反过手掌紧紧握住石德伸过来的手,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笑影里有模糊的咬痕。
而她知道即使那咬痕始终在那里,但是一切终将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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