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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消失了》(12)

木子车 发表于: 2015-8-28 12:39 来源: 今天

[size=10.5pt]李建设目光投过来,我接住后方才洞悉到它的空洞性,但还是显得深不可测。

[size=10.5pt]他没有回答我的几个疑问,只是顾自说道,也许是那面镜子的缘故;或许我看到的只是影像。我说根据光的反射原理,镜子里的的确只是虚像,但它是以等距等大反映实物的。他说不见得,在发生光的反射的同时也存在发生光的折射的可能。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遇到障碍物,比如小孔狭缝甚至刀口直边什么的,还会发生光的衍射。我这么一说也就是说任何事实的真相并不是唯一的,应该具有多元性质。我们应该运用哲学的思维方式看待这个世界。我看了看他,说也许你所说有道理,但我还是坚持我先前的观点,凡事要往简单里想,而复杂只是简单的表象而已。

[size=10.5pt]我说到这里时,突然李建设毫无来由地懊恼起来,锤子!不就是卫生间里不小心磕死个女人,费得着咱俩如此绞尽脑汁吗?我倒是依然冷静地说道,科学,要相信科学!望了望窗外,我继续说道,你看外面的雨仍旧在下……假如雨已经下了三个小时且以匀速的大小在下,那么用我手中的杯子去到外面接一杯,即使在这冷清的酒吧里我们也能计算出雨量来。

[size=10.5pt]麻烦你告诉我当时的真相,我把脸朝桌子对面凑了凑以便距离李建设近一些,他却把脑袋朝后仰去,又恢复保持了我们之间原来的距离。如果情况允许,我完全可以径直爬上桌子,把脸再向他凑近些,以缩短我们彼此间的距离,增加我逼视他的力度,从而显得更加侦探一些。别的暂且不论,烦请你只告诉我其中的一个疑问,即她老公为什么一口咬定发生过性关系?李建设幽幽道,也许是他产生了幻觉吧。我当时看得一清二楚,他射出的精液涂在了墙上的那面镜子上。我吃惊得略微张大嘴巴大概持续了有几十秒之久才又张口说道,不可能吧,镜子距离地面那么高,除非他有一百年前姚明那样的身高?……你一定是看的是镜子里的虚像!

[size=10.5pt]慢,是一种态度,就像快同样是另外一种态度一样。但我却喜摆出一副不紧不慢的姿态,譬如骑自行车上下班就很能说明问题,比徒步快点却几乎比所有电动机动车辆慢,除非它们中途出故障或者没电趴下不动了。其实我也不是什么环保人士,只是不想让双腿彻底被机械化,我需要时时刻刻被提醒,它们还能动,还没有完全丧失它们应有的生理机能,等有一天需要逃跑撒欢还来得及。也就是说纵使把所有的逃跑方式都考虑进来,万不得已的时候,最方便最实用最简单最快捷的逃跑方式还是撒腿就跑。当然,躲避地震啦海啸啦等灾难性的徒步逃离都是极端例子,但被人追赶的狼狈逃窜绝不是(对于这方面经验我有的是发言权,容后祥叙)。在陆地上,凡是比人类双腿跑得快的机器无一例外都是圆的,我是指它们的驱动设施,轮子:自行车、电动车与摩托、各种汽车的轮子。至于空中与海里在此不论,因为逃跑的结果似乎只有被栽死和淹死,讨论是毫无意义的;而侥幸活下来一是与自由落体重力加速度有关,二是与水的浮力有关,自是另外一个问题(纯粹的物理学问题),另外一种意义了,亦不予考虑。

[size=10.5pt]几何学中,圆有一个常数即圆周率3.14159265[size=10.5pt],有了它,圆的面积周长以及相关的几何计算问题都可以通过数学运算得出结果。然而遗憾的是,在具体生活中比如数学中常见的追击问题,运算起来往往却忽略不计实际轮子的大小(其实连车也是忽略不计),它们只是一个个抽象存在于人类大脑中的点。换句话说,即使我们骑着街边租赁的自行车追赶跑在我们前头的保时捷什么的名贵跑车,事实上各自的轮子及其余构件不论昂贵与否,也都是一个个抽象的点的存在。无数点构成直线,直线是由无数个点组成。如此一来,不管追得上追不上,二者之间的距离(差距)还是显而易见的,500[size=10.5pt]米5[size=10.5pt]公里两条街十八个红灯,都还是能够具体地计算出来。

[size=10.5pt]那天下午从补习学校回家途中,我就曾骑租来的自行车追击过一辆红色的帕萨特。幸运的是,它被我顽强地追上了。当然,这跟我数学学得好坏与否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size=10.5pt]本来事情在我的心里是算了的,脚踝只是擦破点皮又没什么大碍,但后来我还是改变注意执意追击红色帕萨特。正值下班高峰,我想总有追上它的时候。它体积大占据路面宽自是跑不快,而我的自行车基本上就是一条线所占路面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以说,除过红灯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的畅行无阻。可是后来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我的初衷(追上它让它的女主人道歉),也超出了我的控制,径直向街头警匪片狂奔而去。我现在就坐在家中的电脑前,打算如实记录这诡异之事,以补充进我的小说《大街消失了》中去。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书房里一派宁静,我击打键盘的声音清晰可闻,笃笃,笃笃笃,我感觉我像是一个地下工作者,正在向我的上线发送摩尔斯电码,滴答答答滴,答滴答答滴……如果非要译成电文,我宁愿相信是我爱你三个字而不是其它。她(帕萨特女主人)长得与小说里李建设口中磕死在卫生间的她极其酷似,即符合我想象中的她的容貌与气质。我追啊追,她在前面跑啊跑。她终于被堵在了第四个十字路口。敲击到这里,我感觉再瞎编下去真是闲得蛋疼,就去了卫生间。再次回到书房电脑前我打算先去李建设博客逛逛,看看他新近贴的《大街消失了》。果然有,还特别长,字数起码在1500[size=10.5pt]字左右。“……李建设安全着陆。伫立在街头他才觉得这里似曾相识,似曾来过。想到这里他便在记忆库存中努力索检。对嘛,的确来过这座2118[size=10.5pt]年鬼影森森的城市一次,还遭遇了车祸被她蹭伤了脚踝。李建设思忖也许她的隐形交通工具此刻还趴卧在街头呢。大街上空空如也。但他清楚不过,事实上街上也是车水马龙的,只是自己看不见而已。他打算去上次自己被蹭的那条街上碰碰运气,说不定还能够再次被她刮蹭一次。念及至此,他的嘴角荡漾出几纹甜蜜却随即又消失殆尽。那个骑摩托车的杀手从李建设身边飞驰而过时,他就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会突兀地斜刺里蹿出一辆可视摩托车?难道它与骑在它上面的杀手与自己一样来自另外一个时空?……”

[size=10.5pt]连杀手都整出来了,还骑摩托车?我怀疑李建设最起码是看过施瓦辛格的《终结者》,要么是他年轻的时候香港警匪片录像看多了……照此一路逻辑下去,我担心他后面的小说还会出现浩大惨烈的战争场面,因为他和我共同的童年几乎就是在晚上的邻村露天银幕下泡大的,还多是抗日战争题材打小日本的电影。在这方面我也有些人生经验,就是直到现在还会做被小日本屠杀的噩梦,除此而外,便老是高考不会做题与恋爱经常被对方踹掉的噩梦。也就是说,噩梦无一例外都是人生失败经历的一次次重现。故而我现在可以断言,李建设现在的噩梦定然会多出我一项,即关于他这些年写小说所经历的人与事的噩梦。根据析梦大师佛洛依德的观点,梦是对现实的隐喻式重塑,噩梦就是创伤的再现与重塑,那么创伤——具体地说,李建设是如何不自觉地在小说文本中隐喻他的现实创伤?在此我不妨略加粗略地分析一番。在他的小说《大街消失了》中女主人公无名无姓,只是一个“她”了事,而这个“她”要我说不单单是指女人,至少还有文学这个指涉,当然欲望与噩梦什么的隐喻自是也或缺不了,总之是庞杂的笼统的不可一言蔽之。如此,摩托车杀手的突兀出现也就容易理解了,即其是人性恶的物化,暴力的具象化。暴力也是一种权力,比较赤裸的权力。为什么说是“赤裸”?当然是与权力另外一种行使方式——玩阴的相对应之。而我于现实中对于突遭的暴力的应对之策只是一个字,逃!就是恨不得就地寻个地缝钻进去,以求自欺欺人的绝对安全。对此,伟大的卡夫卡在他的小说《变形计》《地洞》等篇什中有过深刻的描述。而事实上,凡是热衷于写作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对现实缺乏安全感的一类人,而陷得比较深的就抑郁,就自闭了,譬如李建设,这跟他每天骑电动车在喧闹的大街上求生存丝毫也不抵触不矛盾,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大街无异于一个巨大的“地洞”,甚至有些时候比家里安全得多。我们还是来读李建设的小说吧。

[size=10.5pt]“……摩托车杀手猛地一个急刹车,倏地从他黑色皮上衣里靠近心脏的位置掏出一把乌黑的手枪对着他身体左侧的某个角度连开数枪……当时李建设并没有听到枪响,可能枪管套了消音器;由于距离非常之近,李建设目睹了杀手扣枪的一连贯动作,所以是连开数枪;杀手可能具备透视隐形交通工具的本领,否则他也不会盲目到对着空气乱开枪。而更为让李建设诧异的是,摩托车杀手绝尘而逃后,她满脸是血的就从隐形交通工具里一头栽出来,倒在了他脚下。李建设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救人,赶快救人!时间就是生命!刻不容缓,他摸了摸她脖颈处的脉搏,仍在微弱地跳动,还有气息!救人!”

[size=10.5pt]清明前后多雨,天,即使前一刻艳阳高照也会下一刻突然变阴,然后淅淅沥沥下个没完没了。李建设小说里的李建设经常会站在玻璃幕墙后面向外张望,他的这一嗜好现在也传染给了我,像是某种疾病现在我经常会趴在书房的窗口向下面的小区观望。因为我经常是在夜晚写我的《大街消失了》或者上网浏览微博玩,所以感觉到疲惫继而缓解这种疲惫趴向窗口时,往往看到的是草坪、以及草坪上的树木和那个飞檐翘角的亭子,只是偶尔有几个孩童在小区的某处戏耍玩闹。某个时候,好像是在夏天的时候,亭子里有三三两两的纳凉者,而亭子旁边的那片小竹林在有风吹过的时候,偶尔会向我送来几声男孩或者女孩的哭声。由于距离或者风还有小区这个封闭空间的回声作用,那哭声断断续续时大时小,时不时还会突然中断,继而换之以破涕为笑。我的意思是说,我就是一个忧伤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人,就如同在大街上的免费公厕里小便,提起裤子后再次陷落于大街上没多久,便已忘记了刚刚上过厕所。所以说,忧伤是无用之物,需要排泄,但排泄完毕后就什么也不是了。

[size=10.5pt]此刻我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重又落盯在电脑上。吸烟,做作地沉思。……我跟李建设从酒吧出来打算去寻找被蒙面男子劫掳走了的她。此前在酒吧我们俩趴在桌子上都睡过去了。所以此刻站在酒吧门口落雨的大街上,仿佛依然身陷梦境。雨雾四处弥漫,大街如同仙境。我们默不作声地一直向前走去。当道路两旁涌现出茂密的灌木丛时,我们清楚已经来到了郊外。雨一直在下。我们脚底下已经烂泥一片,行走起来发出噗嗤噗嗤的响声。那响声从我们脚底下传出又传回来,似乎压根就是从传出的地方发出的。所以即使已是午后,而我们就像仍旧行走在被静谧与空旷包围起来的空无一人的深夜。无外乎是梦中了?我觉得有必要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就停下脚步问李建设,我们去干什么?下雨天的!李建设仍旧边赶路边说,你不要停下来!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我只好跟随着他继续默默向前噗嗤。我们很快来到了一面土坡下面。我低头看去,李建设的双脚已黏糊满了泥浆,根本瞧不出他到底穿的是皮鞋休闲鞋还是旅游鞋。但我依稀记得我好像应该穿的是布鞋,再加之现在鞋里潮湿冰凉,便更确定了穿的是不防水的布鞋。但令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虽然没有采取任何防雨措施,比如打顶伞或者罩件雨披什么的,我们身上却是干爽的丝毫也未被雨淋透。这是不是太奇怪了?我问李建设。他仍旧没有正面回答我,还是紧迫感地冲我说,赶紧赶路,爬过这面坡后还得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说完他拔腿欲走;我抬起头瞅瞅眼前这坡势还蛮大的土坡,心里顿时烦躁不已,高声又问他这到底去要干什么。他分不清楚是噗嗤还是呼哧或者干脆二者间杂地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size=10.5pt]一前一后,我们终于爬上了坡顶。坡顶的景致令我大吃一惊:一望无垠的绿色田野,风和日丽,万里无云,那一大片油菜花简直就是春天本身,斑斑阳光落于其上,金碧辉煌异常。我们很快置身或者说被淹没于油菜花中。有着金色翅膀的花蝴蝶和同样艳丽无比的蜜蜂围绕着我们飞,可我们俩都是一身的臭汗,而且这臭汗沾染着梦境隐约模糊的气质,总之是极其不真实,显得影影绰绰。空气中散发着一阵阵馥郁的甜蜜气息。很远很远的地方有炊烟升起,狗吠声根本听不到,但我确信我闻听到了农舍柴门的吱呀声。我们穿行在油菜花中,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前方根本就无路可走。油菜花油腻的黄色的花粉不时黏到我的衣服与脸颊上,伸出舌头一卷,甜腻得宛如冬天的冰激凌。而更为奇异的是,当我们经过油菜花地深处的那个稻草人(李建设执拗地认为那其实是耶稣受难十字架)后,凡是我们即将要走过的地方,油菜花都会自动闪移到两边,为我们开辟出一条仅容一个身体通过的甬道。由于油菜花地的无边无际,又由于甬道开辟的同步性,因此我们并不知道我们到底会走向何方。我站住脚,踮起脚尖望望远处,冲李建设说,我们还是原路返回吧。李建设并没有停下来,但狭窄甬道没有自动打开,可他仍旧执拗地用双手交替着拨拉着挡道的油菜花继续前行。我说你再深入进去,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金黄色的人。他回过头说他本来就是黄种人。

[size=10.5pt]泥泞总比毫无尽头要好得多,我又一次发牢骚道,我们还是回坡下边去吧。虽说下着雨,但至少还有个目的地。

[size=10.5pt]满脸金黄色的李建设转过头来问我,什么目的地?我看到一只蝴蝶和一只蜜蜂正在他的脸上辛勤忙碌者,忍俊不禁。

[size=10.5pt]就是酒吧门口呗。

[size=10.5pt]于是我们又返回到不久前的出发地——酒吧门口。雨仍旧不紧不慢地下着。我们俩踌躇满志信心十倍地坚信,我们一定会排除万难想方设法地营救出她。因为之前在酒吧的桌子边上我们已经过缜密推理并且锁定了蒙面男子是谁。

[size=10.5pt]你说她到底被谁绑走了?李建设若有所思地问我,目光又望向了窗外,雨仍旧在不紧不慢地下,似乎还不打算停下来;酒吧里依旧冷清,进来的永远比走出门口的人少,如果这种情形继续下去,势必最后就剩我们两个光顾者了。我边用左手的四个指头交替着扣击桌面,边回答他说当然是歹人了。

[size=10.5pt]废话!李建设转过头来说,难道是好人?

[size=10.5pt]也不一定。不见得绑匪都是坏人。我歪斜着脖子看着他,四个指头扣击桌面的频率加快了许多,答答答像是一匹骏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上。

[size=10.5pt]你得是狂躁病犯了?

[size=10.5pt]是的,都煞不住了。我又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这时先前那侍者走过来对我说,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不是跑马场,请您安静些!我瞅他一眼,说你们这里也不是高考考场。但我还是勒住马缰绳,安静了下来。看着侍者气鼓鼓地离开我们的桌子,转过脸我对李建设说,蒙面男子之所以蒙面是担心被认出,你,我,但更重要的是唯恐被她认得。你想么,除过两位宇航员还有谁跟她互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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