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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消失了》(9)

木子车 发表于: 2015-8-28 12:35 来源: 今天

[size=10.5pt]说实话,读完他贴上去的那节故事之后,如果他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我即使不打死他至少也得给他俩嘴巴,并且斥责他道,你这是写小说吗?就是纯粹的讲故事,天底下也没有像你这号瞎扯的作家!侮辱读者智商啊!嗯?即便是我这样刚入门的也不至于拙劣到像你这般地步——当然,最后这句只能在心里宣泄一下得了,因为我的写作毕竟是隐秘的,见不得阳光的,至少目前是如此。

[size=10.5pt]看来,玻璃幕墙里面的尸检、现场询问嫌犯等相关事宜,一时半会是结束不了了,执意耗下去也没多少意义,固然只是图个瞧热闹也没啥可看呀,所以我跟年长的宇航员决定先离开阳台再说。至于又一次玩失踪的李建设,等我不日跟随他们两个一起返回到木卫一号卫星上后,我非得要求他给我个他何以失踪的理由不可,否则他们去哪我跟哪。我早就觉察出来了,他非常不喜欢我,甚至欲撵我走,其原因恐怕是他一直怀疑地下室里的我跟她有一腿。

[size=10.5pt]而事实上,我的真实身份截至目前他们两个依然一无所知。如果他们——主要是李建设——想知道我的身份,除非用他的消失之谜来交换。

[size=10.5pt]未等到她的死亡谜团被2118[size=10.5pt]年那座鬼影森森的城市的警方解开,我们一个礼拜后返回了木卫一号卫星。当我们到达距木卫一号虫洞旁那座山脉下的帐篷不足三、五十米远的地方时,我惊诧地发现她正笑吟吟地候在帐篷门口,安然无恙也若无其事地望着我们。我转而去观察他们俩,也是一脸的惊异之色。她的两次死而复生?……

[size=10.5pt]都已坐进了帐篷中我还在试图努力捋顺各种纷乱的头绪:她之所以死而复生,是因为她根本就未死;她为什么没有死?她第一次的死,是与年轻的宇航员一同“牺牲”在虫洞里了,第二次是在2118[size=10.5pt]年那座鬼影森森的城市里的卫生间——那么她的两次死亡存有何种关系?虫洞与卫生间之间是否存在着一条秘密的时空隧道,任由她来去自如?虽说她分处于两个不同时空,但总得有个先后吗?显而易见,就算是平行时空,她也不可能先在这个时空里死去,又在另外一个时空中复活;当然,倘若她真像传说中妖魔鬼怪那样率性而亡、率性而生乃至无耻到长生不老,都这份上了,那搁谁也都无话可说了……我的确还活着,她依然笑吟吟若无其事地说道,真的,你们三个应该相信我,哪怕是在梦境中我也是物质般的确切存在——如果你们仍旧不相信,都可以过来摸摸我的脸试试看。说完她还特别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

[size=10.5pt]帐篷中的气氛不敢说凝重起码也不轻松。我们三个如同听话的小学生一字排开坐在她对面的简易床铺上,就差背过双手去了。既然你还——在……那他呢?我望过去,提问者是年长的宇航员,他倒是一脸的凝重之色,显然是惦记起他的另外一个男同事来,即年轻的宇航员的死活。

[size=10.5pt]我得救了,而他永远留在了虫洞里,被无边黑暗所吞噬……他临把我推出虫洞的前一刻说,他的肉体和精神不管那一样再怎么说负质量总比我多,所以他就说了“我不入地狱谁入”这最后一句豪言壮语。算是临终遗言吧。可我并不那么认为……我的意思是说,我不赞同他的那种自我牺牲的愚蠢做法,太傻了!人固有一死,但得死有所值。他不值得为我而死……他就是死了我也不爱他,即使惩罚我入地狱我都不爱他!打死都不爱他!甚至连丝毫的感激都没有——你们一定会想,会说我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坏女人。是的,我正是这样的一个人。可我之所以是这么一种人,是因为我知道我在感激他的同时势必也会憎恶自己,这样我就会变得越来越讨厌自己,鄙视自己,直至最后我变成一个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女人。既然都陌生了,那在一定程度上就可以说,他的爱自然就落空了。因为他爱的人并不是我,至少不是后来就变成了的现在的我。而我要的是始终如一的我,不随时间改变而发生改变的永恒之物。如果非得要寻个比喻物,我宁愿是一块无知无觉毫无人性的石头——

[size=10.5pt]她似乎还想继续往下说,但年长的宇航员实在看不下去了,霍地站起身道:依我看你就是一个无知无觉无耻的三无人员……竖子不足与谋!拂袖而去,离开了沉闷的帐篷,好去外面透透气儿。我拿目光去寻找李建设的目光,才发觉他正在复制我的动作。既然已经在复制了,那粘贴还会遥远吗?我俩默契地几乎是同时转脸向她道,后来呢呢?很显然,李建设或者我总有一个的“呢”落后了对方半拍。但这丝毫不妨碍她的听觉以及其后对我俩的清晰回答:后来我就死在了卫生间。我俩相互瞟一眼对方转而又默然望向了她。

[size=10.5pt]可事实上,我并没有死亡。我只是死于你们的梦境之中。而事实的真相——她顿了顿,目光绕过我落在了李建设脸上,继续说道,至于真相嘛,我想他可以来回答。他最有发言权。这时年长的宇航员大概在外面透够气了,撩开帐篷的帘子走进来说,我也有了解真相的权利!

[size=10.5pt]帐篷里先是静默了许久,一个世界都沉默着。可沉寂并非意味着时间的停滞不前,冰面之下的河流潺潺有声,开启着另外一个世界。后来,我们看着她起身走出去以后,我俩就又把目光转而投向了李建设。他目光游弋,似乎要突围什么,最后却不得不将目光落在他扣在膝盖上的某一只手背上,总得有所着落不是。但我总觉得他就像一个溺水将死之人,没啥稻草可抓,急了,便可笑的抓住自己头发,去收获唯一的徒劳与唯一的绝望。

[size=10.5pt]一走出小区,清晨早已升起的雾气便裹挟着我一直朝前方移动。即使要转弯,穿过小巷,走上大街,但都不得不一直朝前,超过无数个前面。公交站牌下候车的人们陷落于雾气中,随着一辆辆各种车辆的驶过,忽隐忽现,变戏法似的减少或者增添着等车的人数。很快,我就成为了其中的一个。我不清楚我的加入会给别的路人造成什么样的印象,感受;或者什么都不曾留下,即便留下了却稍纵即逝,到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未曾留下,就像我们从来也没有彼此经过过。无可否认,两个李建设已经严重影响了我的正常生活,一个使我变得愈来愈敏感,而另外一个却让我迟钝得时常走神,总感觉眼前包括大街以及大街上的行人、树木、车辆、街边的商店、甚至一只栖落在地上觅食的麻雀,无不显得恍如隔世;而我总是抽离于它们的存在而存在着,甚或抽离了我自己的存在而陌生的存在着——我几乎就看见了它。

[size=10.5pt]从补习学校回到家已经晚上九点多。我是坐摩的回来的,那辆二手普桑已被我前几天处理掉了。我想多在大街上浸泡浸泡,而它毕竟用它的破铁壳子妨碍着我的这种念头。我还荒唐地问那已经白完了头发的摩的司机,认识不认识他的“同事”李建设。李建设这几日的写作速度快了许多,但我却慢了下来,几乎就停滞不前了。我不想再以第一人称“我”将我的《大街消失了》叙述下去,因为我的发小并兼具摩的司机与作家双重身份的李建设是如何用他的非常规手段把她勾搭出了故事,我无法亲眼目睹。既然未亲眼目睹,自然我就不能瞎编。看来,我非得使出我的非常规手段不可了。

[size=10.5pt]李建设仍旧几乎是疯狂地写着,这我能理解,他心里压着太多的苦,而这“苦”无疑都是埋在他内心里的爱与恨所造成,所积压——而他,需要一个适当的宣泄口,恰恰又是一个写作者,恐怕唯有如此了;但我偶尔也会思忖:如果有一天,他不堪重负,会不会索性堵住这个宣泄口,走出虚构,来到残酷的现实,由一个善良之人变为大恶之人?我之所以这么想,是有理由的。我们从农村一隅来到陌生城市的偌大,无亲无故,无依无靠,只能凭籍个人独自打拼,然而在这个由讲关系讲金钱讲权力所构成的人际关系社会中,个体毕竟渺小卑微到几乎忽略不计……而他,极度敏感又自尊,又沦落到于漫长到毫无尽头可言的大街上,艰辛地讨生活——我总是担忧且恐惧于他在将来某一天,会让自己的梦尽数毁灭于那岩浆喷涌四处飞溅的另外一个宣泄口。或者我还会想,如同我们每一个人,内心深处都或多或少潜伏着人性之恶,而他正因为要抵御他的这种恶,以及这种恶所带给他精神的折磨,才拿起笔审视并起诉它。亦即说,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写作)反抗着他的人性之恶,还有我的、你的、他的和我们每一个人的……我晃晃发胀的脑袋,有时觉得它大如斗,有时又根本就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就仿佛枯坐在电脑前的我此时此刻的思考并非发源于我本人,而是游弋在书房里、大街上、空气中的无形之物,眼睛看不见、手触摸不到、甚至都感觉不到,但它却真实的存在着,紧紧地包裹着我,压迫着我……可我又怎么矛盾地感受到了?!等明天去补习学校时,一定要让文静的四眼女生和有个做文学编辑的二叔的他,以及我的所有的学生替我好好想想;谁的回答不能令我满意,对不起,罚写两篇作文,其中一个就是《论人性之恶及我之痛》——尤其是他,不行让他二叔亲自来跟我谈。

[size=10.5pt]李建设终于抬起他沉重的头颅,脸上及嘴角开始荡漾过一波波不易察觉的涟漪。而在他漫长的讲述过程中我渐渐抽离了自己的肉身,就好像被他的讲述湮没在了词语当中,然后整个人不断地往下坠……而我又有着强烈的求生本能,所以又竭力地手舞足蹈地胡乱挣扎着,企图游出词语那黑暗粘稠的底部。后来,我就独自一人漫游到了虫洞所在山脉下的一条峡谷口。这里乱石密布,四野空旷,俨然地球上的大戈壁,然而却没有风起时连天的衰草,没有动物,没有人类,没有轮回的四季,如果我愿意,待上几百上千年都没问题。我也清楚,必须牺牲掉我精神上与身体上的某些东西,才能够穿过虫洞,去往我想去的任何一个时空。毋庸置疑的是,彼时的我肯定已经不是此时的我。我将以既全新又陌生的我出现在物质的世界。

[size=10.5pt]既然不想再以第一人称“我”来继续故事,却又无法绕开(采用“他”考虑倒是考虑过,但还是会产生全能视觉的问题),所以不妨为了区分起见,接下来就以“我2[size=10.5pt]”来讲述,算是“我”的衍生物,或者干脆别出心裁地称第四人称吧,毕竟我与我是不同的我,即总共有我、“我”与“我2[size=10.5pt]”三个不同的人。

[size=10.5pt]等我穿越虫洞成为了站在这座鬼影森森城市的大街上某个拐角的我2[size=10.5pt]时,时间恰好是李建设与她肩并肩地站在我2[size=10.5pt]前面不远处路口上的广告牌下。他们俩在交谈着什么。我2[size=10.5pt]由于使命在肩,不得不向他们走过去。我2[size=10.5pt]几乎都能感觉到自己怦然的心跳。虽然我2[size=10.5pt]已经不是完全的原来的我,但一些关键的记忆仍有所保留,所以这就不妨碍我2[size=10.5pt]的行动的具体性与目标性。终于贴近了他们。我2[size=10.5pt]不能不为自己的无声无息与无形无影而感到自豪、得意与欠抽。

[size=10.5pt]如果我2[size=10.5pt]没有猜错的话,他们的这次会晤应该是李建设在她家阳台外面第一次消失后的目的与去向。且听听他俩都在交谈些什么。我2[size=10.5pt]不由得屏住呼吸睁圆了目前仅剩的一只眼睛,和竖起了仅剩的一只耳朵。另外两只眼睛与耳朵虽然仍旧镶嵌在它们应该呆的地方,但却形同虚设失去了它们存在的意义。作为负质量,它们暂时寄存在了虫洞中。

[size=10.5pt]不知何时大街上升起了雾,且越来越浓。可这丝毫不影响我2[size=10.5pt]此时此刻的潜伏,甚至还是令人事后一旦想起感觉到荒唐可笑但现在的确是再好不过的天然屏障呢。

[size=10.5pt]雾气越来越浓。周围的一切都在渐次消隐。世界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俩;当然,还有我2[size=10.5pt],这个二次潜回这座城市的不要脸。但我2[size=10.5pt]觉得眼前的这对狗男女比自己更不要脸。既然大家都不要脸,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的确都是死要脸皮子的人,眼下这愈来愈浓的大雾就很能说明问题。而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俩出现了短暂的沉默。百无聊赖之际,我2[size=10.5pt]只能以反刍来聊以自慰,以再现已经发生了的过去,填补现在的空白,充实以后的想象——

[size=10.5pt]李建设:……(由于我2[size=10.5pt]晚来一步,他们之间的交谈内容不得而知)你也会分身术?我刚一从巷子口出来,想继续回到你家阳台外面去,无意间就瞥见了你。你怎么会站在我们眼下站的这个丁字路口呢?!我当时很吃惊,现在依然很吃惊,就一直在想难道你会分身术?就像古典小说《聊斋志异》蒲松龄老先生写的那些分身有术的人物。但我想你总不至于是什么狐仙妖魔鬼怪吧——

[size=10.5pt]她(眼神忧郁,略显迷离,也可能是由于睫毛太长给人造成的错觉,假象;并未凝视着对方;身体似乎绷得有点紧,特别是丰满的臀部):我的确不是什么你嘴里的狐仙,我就是我。我鄙视讨厌妖魔鬼怪这样的修辞,仙还是能够接受的。家里头的那个也确实是我。我也真的不会什么分身术……但请允许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来自何方。总之我是一个确切的肉体存在,至于精神嘛,我想至少也得有八成在吧。你为什么要趴我们家阳台?还有那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当时听到这里时,我2[size=10.5pt]记起了我2[size=10.5pt]还是我时的不光彩经历时的情景,说实话,脸上真的有点挂不住)

[size=10.5pt]李建设:我先不去管你到底从哪里来……但我真的之所以跟踪你,又来到你家(讲到这里时,他突然发觉说漏了嘴,便赶紧用一只手捂住嘴巴)——我和他(指年长的宇航员)就是觉得你非常像我们在木卫一上的一个牺牲了的女同事。

[size=10.5pt]她(主要表情是假装气愤):就算是同事,也不可能是同事——咦?我认出你来了,你怎么没有被我撞死!可你们也不能同时趴我家阳台啊!

[size=10.5pt]李建设:你的意思是我们三个分别趴才对?

[size=10.5pt]当时我2[size=10.5pt]听及至此,便知她故意装糊涂。她先是以神秘身份,后又以在家里的那位的身份……而现在看来,她的神秘身份亦即真实身份,就是压根没有牺牲的她:她也潜回了2118[size=10.5pt]年。也就是说,没有牺牲的她正在跟李建设交谈,而家里的那个才是我2[size=10.5pt]还是我的时候趴在阳台外面却始终没有看清楚,最后死在了卫生间的她。思忖到这里,我2[size=10.5pt]仔细打量她一番,并未瞧出她的两条眉毛有什么不对劲。

[size=10.5pt]她(真的是生气):谁都不许趴!

[size=10.5pt]李建设:不趴就不趴。我不管你是从哪里来哪怕是一个魂魄我也不想跟你这个不诚实的女人继续啰嗦下去了。再见。

[size=10.5pt]我2[size=10.5pt]看着李建设转过身气呼呼地朝巷子里头走去,再扭脸去看她,她却不见了。她的凭空消失仿佛一滴水消失于夏天的柏油马路上,速度快得几乎没有经历时间,没有具体过程。由此,我2[size=10.5pt]更有充分依据和理由判断她绝非卫生间里的那位,她俩是处于两个平行时空中的同一个人。这并不矛盾,她们的的确确是两个不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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