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磉上七题之一 春 节选

荆南村 发表于: 2015-8-16 22:41 来源: 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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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鸡叫了最后一遍以后,沉睡的大地还是那么宁谧。东边的天色渐渐有点发白了。涔水河河面上的乳白色晨雾,也好像凝固了一样,漂浮在那灰蒙蒙蜿蜒的水面上。两岸河洲上密密麻麻的白杨林边,缭绕着淡淡蓝色的岚气。而树林高高地耸立着的黑色剪影,还像是雄伟的山脉一样。一弯下弦月正斜斜挂在西边一座“山岭”旁边,寂寞地放射出昏黄的光亮,眼看就要落下地平线去了。这时忽然吹来一阵微微的凉风,大地似乎是一下子就醒了过来。初发的白杨树叶子最先瑟瑟的响了起来,只听到一只灰喜鹊在黑暗的树林里嘎嘎的叫了两声。灰白色的水面上的浓雾开始升腾,像稠密的蒸汽一样四面慢慢飘散。东面天空里洁白的云朵这时开始涂上了一层闪闪发亮的浅绛色,眨眼间就成了鲜艳的亮橙色,渐渐的变幻成浓烈的朱砂红,最后燃烧起来,又变成使人不敢逼视的璀璨的金色。一轮太阳升起来了。又圆,又大,又红,半边还埋在那金色的如玻璃般反光的云彩里。这时树林子里所有的柔软的枝条都轻轻的颤动着。河面上的雾气已经变得稀薄,水面像镜子一样平静而明亮,映照出了那两岸早春宁静的风光。各家各户都陆陆续续开了大门。河堤上,早起的老人开始牵着温顺的水牛在往河洲的草场走去了。村子里又有了清脆的犬吠鸡鸣,老哮喘的连续不断的咳嗽声,早上见面的打招呼声。 加燕家里的几只大麻鸭子排好队,沿着一条两面栽着木槿的小路摇摇摆摆迫不及待的往河边走去。一群麻雀飞来,落在那木槿篱笆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太阳已经升到了菜园外面远处的树顶,金色的光芒从那无数的枝条间穿过,明晃晃的直射到地面上,林岚如空气一样透明,在阳光里袅袅的移动着。阳光照到木槿篱笆间,沾满了露水的蜘蛛网和坠在叶片边缘的水滴也在微微的呵气似的风里闪闪发亮,显得剔透晶莹。
     “加燕啦,起来得嘞!太阳都晒屁股哒。年轻人就这么好睡!”姆妈一面在堂屋里扫地,一面絮絮叨叨地催加燕起床。“要挑水哒,水缸空了。还是你嫂子回娘屋前挑的水。” 在这时仍然还很昏暗的一间小偏屋里,加燕呢,还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他其实早就醒了。在床头的蒙了玻璃纸的小木窗上才有点发白的时候,他就已经醒过来了。他的头脑里只是一片混沌,好像什么也没有想,却又像是在想着什么,担心着什么。第一群叫着飞着到窗外的老麻柳树上找食吃的麻雀儿惊醒了他。他之前好像还做了个梦,荒唐梦。现在记不全了。他好像是跟着一个人走,一面走一面唱着歌,好不快活。最后两个人还拉着手一起一前一后的小心翼翼的过那独木桥。那个人是要过桥到哪里去呢。加燕奇怪他竟没问一问。他揉了揉眼睛,把眼角的硬硬的眼屎抹掉,双眼盯着床顶棚上发黑的蚊帐,怔怔的出神。姆妈的叫声竟叫他莫名其妙的有股怒气从胸中涌出。他口气很不好的嚷道:“一大早就叫叫叫,能不能叫我安静点!”但一嚷过之后,他又很后悔自个这么坏脾气。果然姆妈只是叹了口气,咕哝了句“没水淘米煮饭了啊!”就不再作声了。加燕听到她还在堂屋里面扫地的声音。就爬起身来,打了一个呵欠,开始慢慢腾腾的穿衣。
     “李家妈,起得这么早啊。”
     “啊。是蕾蕾啊,挑水去啊?”
      加燕听到空锡桶晃悠时发出的吱嘎吱嘎声。是一个人正从他们家门前轻轻走过。接着加燕听到嫂子的声音说“姆妈,我来去挑水。”她应该也是才起床收拾好的。姆妈没有应声。加燕听到往灶屋去的脚步声。他下了床,脚拱进布鞋里,一边用手扯了下鞋后跟把鞋穿好,一边嚷道:“我来去!”就急急忙忙走出偏屋朝灶屋跑去。嫂子肩上搁了条两头带木钩的扁担,正要挂上那灶后摆着的两只木桶。加燕不做声,一把从嫂子肩头接过扁担来,飞快的挂上两只木桶,就朝门外走。嫂子也由他的,只撇着嘴笑笑,带着讥嘲的口气说:“牙也不刷,脸也不洗。快些!快些!迟了赶不上伴!” 加燕不理她的,出了门。他就三步并作两步走过了平平整整的稻场,拐进了那条两面都是木槿篱笆的小路。绿油油的新叶上满是露水,扁担和木桶碰上去,就簌簌的纷纷抖落下来,好像下一场雨一样,加燕只好尽量直着扁担,不去碰它。但因为走得急,还是打湿了衣裤和鞋子。前面,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子也挑着两只吱嘎吱嘎响着的空锡桶,嘴里哼着一首模模糊糊的曲子在往河边走去。她脑后扎着一条粗大的马尾,穿着一件红底白碎花的荷叶领的小夹衣,下身是一条黑色“一枝花”弹力裤。加燕一看见她那紧紧地箍住下身的裤子,在那突起的臀部,竟不停的扭动着一个明显的“人”字,就不由得张开嘴呵呵大笑起来。这一笑不打紧,那个正哼哼唱唱在兴头上的姑娘回过头来扫了他一眼,就明白了他不怀好意。她假做不明就里的问他:“什么事笑得那么起劲?”
“没什么事!”加燕一面贼笑,一面还煞有介事的摇了摇手。“没事!”
“才怪呢,那你像个痴子笑个不停?”
“嗯,裤子蛮好看。蛮好看!” 那个姑娘白了他一眼,同时悄悄的拿眼角的余光瞟了一下双腿,好像还是有点犹犹豫豫的,不大有自信的样子,她最后噘起嘴来,骄傲的冲加燕抛出她的鄙视:“少见多怪!”但看得出她很喜欢加燕这么说。加燕也感觉到了。
“真有眼光!再合身不过了。穿在你身上才像件裤子!”加燕嬉皮笑脸的奉承道:“你大姐上次回来,好像也就是穿了这么一件一枝花吧?嗯,她发福了,看起来还是该你穿着,你穿才真好看。”
“我瘦一些嘛。”
“你腿也长一些,你姐就是腿短了点……”
“喂!喂!别嘲笑我姐好不好,她几时得罪你了?!”
“我实话实说嘛,我……”
“我穿这件裤子真的还行?”那姑娘等他靠近些,就假装热切的问他。
“是真的蛮好看,哄你做什么!” 他们一前一后的穿过那茂密的木槿篱笆。加燕目不转睛的盯着姑娘的翘翘的屁股和那可爱的轻轻扭动的“人”字,又不禁得笑开了。他甚至伸手去在姑娘屁股上摸了一把,姑娘被他这出其不意的举动吓了一跳,尖叫了一声。锡桶猛地撞到木槿篱笆上,从那些叶片上簌簌落下来一阵露水。
“干什么,想死啊!”
“我看看料子怎样!真滑,还有弹性呢!”加燕涎着脸说:“你什么时候买的?”
“人家送的。”姑娘有点炫耀的仰起脸来,转过头盯着加燕,问道:“怎样?”
“嗯,谁送的?”
“王老三,怎样?” 加燕像是忽然被噎了一下,但他瞬间就恢复了平静,他的目光越过木槿篱笆,看到河坡下边的涔水河河面上开始闪耀着粼粼的金色波纹,在河岸边上,他家的那一群麻鸭子正在那用它们的扁嘴往草丛里不住的撮着什么。一只麻鸭突然在水面上耸起脖子和前身,扇动着翅膀,大声地发出像是开心人大笑的嘎嘎嘎嘎声。在洗菜码头上,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蹲在那里洗濯什么。
“嘿!你这么说就对了。王老三这个王八蛋,我就晓得他花花公子没安好心,尽出些坏点子。”加燕故弄玄虚的说,还是笑着。又要伸手去在那“人”字上捏一把,这回却被那一直提防着他的姑娘眼尖瞄见躲开了。
“要死啊!我要喊抓流氓啦!”
“耶!耶!正经!王老三那只猪手不知摸过多少回了吧,又没听见你喊?”
“放你娘的狗屁!”那姑娘嘻嘻的笑着,乜斜着眼骨朵起嘴挑衅的望着加燕,又得意洋洋地说:“就是王老三摸了,又干你屁事!”
“那是,我犯不着咸吃萝卜淡操心。”加燕酸溜溜的说。
“他们那村里今儿夜里有露天电影。”
“哦,真的?那倒要去看看,夜里我邀你一起走?”
“哪个跟你一起走喔!”
“莫那个王老三还会来接你不成?”
“你猜呢?”
“我倒要提醒你喔,那家伙可是满肚子尽是些坏点子。你不要上了他的当!”
“我上他什么当?他会有什么坏点子?”
加燕撇了撇嘴,表示不齿的样子。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是啊,我想也就只有他王老三想得出!叫你屁股大腿全露出来给人看,只说是蒙了一层透明布,连两瓣屁股也看得清清楚楚!”说完就忍不住爆笑起来。 这下子可说得太丑了,那姑娘脸色马上挂了下来。她斜转过身子来,伸出手就要拧加燕的嘴,加燕躲着她,伸手拦住她,她抿着嘴瞪着两眼,恶狠狠地嚷道:“撕烂你这张通嘴,看你乱说!看你通嘴乱说!” 加燕被她又踢又打,逼得倒退着。只好满脸堆着笑求饶说:“好好好!算我怕了你了!算我怕了你了好不好?”两人纠缠着便走到了河边。在石桥下面。那里就是用几根木头钉起来搭就的洗菜挑水的码头。
寡居了十几年的喜欢跟人做媒的贺婆婆正在码头上仔仔细细翻洗着一幅猪下水。引得一群刁子鱼在那里泼剌剌的抢食一些碎屑。她看见这两个人走过来,就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又特别问那姑娘:“蕾蕾啊,王老三回去了?”
“嗯。”
“昨儿走的?”
“嗯。”
“有接你去他家玩没有啊?” 贺婆婆扭过那张核桃脸,笑着问。
“没有时间去玩呢。”姑娘不好意思地也笑笑,说。她回头看了看加燕,加燕站在她后面绷着脸,望着远一点地方的他家的那几只正在河岸边觅食的麻鸭,假装什么也不在乎。姑娘悄悄的冲他扁扁嘴,露出一幅嘲谑的神情,他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一声也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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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忽然睁大眼睛紧张的盯着加燕,神秘的凑到加燕耳边小声说:“我看到一个东西了!”笼罩在他们周围的岚气隐隐约约的漂移着,如同鬼鬼祟祟的影子,穿过幽暗的林子。寂静得出奇,林下甚至都没有一只跑动的小动物。加燕觉得他头皮一麻,浑身不由得紧了一下。他感到好像真有一双可怕的眼睛正在那黑暗里紧紧地注视着他们。他不由得握住那姑娘的手,盯着那姑娘的眼睛,一股寒气从心里直冒出来,他打了一个冷噤。 “什么?”他问道, “鬼!”那姑娘靠过来,挤在他身边,几乎要坐在他的大腿上了。加燕下意识的把她的腰搂住,夜色好像一下子加深了,眼睛好像一下子看不清东西了。 “鬼?”加燕这一刻甚至都有点结结巴巴,他低声问道:“在哪?” “那,色鬼——这不是!”姑娘终于忍不住格格大笑起来,伸手就拧住了加燕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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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水之南 at 2015-9-02 10:3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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